李泰走了, 李元嬰留下接著讓蕭德言給他講, 聽累了當真不見外,叫人引他去空客房安歇。
李元嬰倒是睡得挺香, 宮中的柳寶林得知他宿在魏王府, 夜深後翻來覆去沒睡著, 起來點著燈做起了針線活。
一針一線地仔仔細細地縫過去,柳寶林心裡才漸漸安寧下來, 兒子雖愛玩愛鬨,從小到大卻沒吃過什麼虧, 他與李泰再有嫌隙, 李泰也不可能在自己府中對他下手,那不是傻子嗎?
那蕭老學士是極有學問的, 兒子既然有心向學,當娘的應該全力支持, 怎麼都不能拖兒子後腿。柳寶林把事情想清楚了, 才收起沒做完的秋衣歇下。
李元嬰跑魏王府去的消息,第二日一早才從內侍口中傳到李二陛下耳裡, 是李二陛下穿衣時左右提起說晉陽公主她們昨天沒找著李元嬰, 一晚上悶悶不樂。李二陛下奇道:“那小子晚上都沒回來?”
左右回道:“宮門落鎖前派人回來說了一聲, 說是要請教蕭老學士如何寫文章, 夜裡宿在魏王府。”
李二陛下道:“他倒是挺喜歡蕭卿。”這蕭德言是有名的飽學之士, 年紀又大, 曆經多朝、門生遍地,無論學問還是見識都遠比一般人要廣博許多, 確實是個求教的好對象。若是蕭德言年輕個一二十歲,他說不定也會重用一番,而不是隻讓他編編書修修史。
左右不敢妄議朝中要事,遇上滕王的事倒是敢說一嘴:“蕭老學士為人和善,也有耐心,滕王遇上他都鬨騰不起來了,瞧著不知道多聽話。”
李二陛下道:“那小子確實是遇上喜歡的就聽話,遇到不喜歡的就鬨騰,可惜朕已讓蕭卿去幫青雀編書,要不然倒是可以如他的願讓蕭卿當他老師。”
幸虧這番話是李二陛下隨口一說,李泰沒機會聽到,要不然真要把李元嬰活活撕了,還要罵李二陛下偏心眼!李元嬰會鬨騰了不起嗎?會鬨騰就要什麼給什麼,太過分了!
李泰雖不知道李二陛下想把蕭德言安排給李元嬰,卻也不是以德報怨的人,昨天被李元嬰一刺激,新仇舊恨湧上心頭,第二天醒來後便叫人把事情安排下去,讓人去鼓動朝臣參李元嬰一本。
打著禦賜茶的名義賣天價茶,這事能做的文章多了去了!
連他們這些做兒女的都不會把主意打到父皇身上,他李元嬰憑什麼啊?
賺錢賺得那麼歡是吧?他要李元嬰拿了多少都全給吐出來!
李元嬰第二天還是賴在魏王府沒走,除了和蕭德言學如何寫文章,他還和蕭德言請教起昨日提到的那些關於士農工商的問題,跟著蕭德言把朝廷現今的賦稅理了一遍,朝中現在是按丁收稅,就是給每個人授予一定的田地,每年按人頭交一定數目的米糧、絹帛以及服為期二十天的勞役。
按現在的情況來算,這樣的賦稅不算高,足以讓百姓休養生息。不過蕭德言特意提了一點,就是皇親國戚、達官貴人、道士僧侶以及富戶匠人這些都是免賦稅的。
李元嬰不太明白其中關竅:“這有什麼不妥嗎?”他自個兒就是皇親國戚,能免賦稅當然好啊,他才不給皇兄送錢呢,讓皇兄自己煩惱去!
蕭德言道:“《列子》裡講過一個愚公移山的故事,說是愚公想把門前的山移走,往後出行可以通暢些,智叟聽了覺得很可笑,人怎麼可能把山搬走?愚公回他:‘雖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孫,孫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孫;子子孫孫無窮匱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
李元嬰還沒看過《列子》,暗暗記下這個書名,決定回頭去看一看,他最喜歡會講故事的書了!
李元嬰道:“這和賦稅有什麼關係呢?”
蕭德言道:“你想想,太上皇的子女有多少,陛下的子女有多少?你們要不要娶妻生子?朝中諸官家中可有沒有兒女兄弟的?富戶有錢了會不會買地建房、娶妻納妾?”
蕭德言這麼一說,李元嬰就明白了,他光是兄弟就有二十幾個,姐妹更是多不勝數,除去夭折、被殺的兄弟姐妹那也是十個指頭都數不清的。至於侄子,那也很多了,上回印了一百本書都還有許多個沒送!
李元嬰在心裡算了算,有些咋舌:“那將來肯定會有越來越多人不必承擔賦稅。”他仔細想了想,又補充,“賦稅是按人頭來收的,假使一個人有幾千畝地,那也隻要交他自己一個人的稅對不對?要是像我這樣的話,我有地,租給沒地的人去種,他們沒地不用繳賦稅,我是皇親國戚,也不用繳賦稅,那這一整片地就都不用繳賦稅了!”
蕭德言最喜他的聰慧過人,頷首說道:“就是這樣。”
李元嬰還是頭一回了解這方麵的東西,越想越覺得震驚:“怪不得《韓子》要寫那‘五蠹’和‘八奸’呢,照這樣下去,這子又生孫、孫又生子的,還全都不用繳賦稅又有錢買地置田,大唐肯定要給人分完了啊。”
蕭德言不再多言。
李元嬰一個人坐著瞎琢磨。
怪不得了,他說怎麼這麼大的大唐說沒就沒,原來小小的賦稅都有這樣的門道。可是,知道了這個禍根,他也不曉得該怎麼解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