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2 / 2)

“師弟待你如何?”蓋聶神色冰冷,一字一句的問道“你被誤認為魏國奸細,關押在李牧府中時,他為了讓你出來,連續幾日都不停拜訪趙國權貴!三番五次登門,去看著李牧的冷臉親自解釋!將原本準備給信陵君的珠玉美人給了郭開那個小人!”

明夷微微一怔。

她知曉師叔為了救自己出來費了不少心力,但龍陽君從未說過自己究竟做了多少事情。

“姬明夷,而你此刻所做之事,可有半分想到他的立場?”蓋聶說道。

明夷低下頭,習慣性的垂下眼睫掩蓋一切心緒,從蓋聶這個角度,隻能聽見微帶沙啞的聲音說道“……倘若我說,正是因為想到師叔,所以才問心無愧呢?”

始皇帝二十二年,派王賁攻打魏國,都城大梁易守難攻,於是引黃河之水灌淹,這座原本處於水利之地/商貿繁華的戰國第一城市從此城毀垣塌,此後籍籍無名,一直到宋朝時才再度興盛。

龍陽君是魏國重臣,裂土封君,可以說如無意外,生死榮辱皆係於魏國,將來等到魏國滅亡時,下場必不會好。

嬴政登基為秦王,必然要統一六國,也許如今換個人當,將來的曆史就會改變。

她已經先後經曆了西周和東周君國的滅亡,看到在意的人流離失所,不想再看第三次。

想起以往的事,眼前突然一黑,明夷僵硬的跪坐在竹席上,有那麼一瞬間感覺又回到了國破之時。

染血的青銅兵戈、殘破的肢體、尖叫哀嚎的女婢和搶奪戰利品的士兵……深紅色的床帳帷幔中,鬢發半白的老者不甘咽下最後一口氣,滿臉淚水的女人抱著她踏上逃亡,餓到吃路邊新長的柳葉充饑……

明夷依舊垂下眼睫麵無表情,額角微微滲出冷汗來。

蓋聶嚴厲的質問還在當頭壓下,敲打在耳邊!

“你沒有!我已經說過如若趙政再報複,我會保護你,而師弟如今送他回國,是為了挑起秦國內鬥!”

“姬明夷,可你依舊為了自己的私怨來篡改信件,想要破壞此事,而絲毫不顧及師弟是如何待你,此為忘恩負義!”

“你與趙政最初不過言語爭鬥,可如今卻鬨到如此地步,倘若二人當中但凡有一人退後一步,便不至於此。你曾言他心機狹隘,可你亦是如些!”

刻薄寡恩!忘恩負義!心機狹隘!

“師傅……”明夷突然冷笑一聲,脫去麵具不加掩飾後,帶著絲絲譏誚的聲音回蕩在室內,“你又不是我,怎知我未曾退讓過!難道眼睜睜看著敵人出現,還不能先下手為強?”

“這幾年來,你每每言行舉止如同偶人,不帶半絲真心,今日倒是言語出自真心了!”蓋聶諷刺說道。

聽了這話,明夷氣的笑了起來,且笑且問道“哦~,我自問這幾年來勤勉恭敬,竟不知自己何處有失,竟惹得師傅如此不快。”

蓋聶忍不住疲倦的揉了揉眉心,索性也將自己的真心話說出來。

“屈淵對你不說關愛恭敬,卻也是親近有加,可你卻從未真心相待過他,此為刻薄寡恩。”蓋聶失望的說道。

“我對師弟雖然沒有特意交好,卻也未曾失禮或是做對不起他的事,自認問心無愧,師傅,你喜愛屈淵,但也不必偏心至此。”明夷挑著眉頭冷笑道。

“姬明夷,你每日對我早晚問安恭敬有加,不是因為出於尊師重道,而是因為你還要依附我而活,因此來討好我。”蓋聶停頓一下,繼續說道“——可你不明白,即便你不如此,我也依舊會教導撫養你。我曾不止一遍對你說我輩遊俠遵循本心,可你從未聽進心中。”蓋聶繼續說道。

本心?

嗬,本心。

明夷從竹席上站起來,正麵對著蓋聶冷聲說道“魏王問我是否願意留於王宮時,師傅你未曾阻止。南下楚國時,師傅你想要讓我留在大梁。敢問這本心和教導撫養之責,在師傅心中有多重!”

“那清台之上又如何說?”蓋聶神色冰冷的如同劍鋒,開口道“當日刺客來襲、火海滾滾,情況危急之極,而你卻獨自一人跑去尋找一種種子!”

“許是師傅不在意,但那種種子對我而言非常重要。”明夷冷笑道。

她想起了當初火海中蓋聶的救命之恩,心頭怒氣頓時消了一截。

“既然如此重要,找種子可以尋我幫忙,可你非但獨自一人,而且事後半句解釋沒有!”蓋聶惱火的說道“姬明夷,你從未信任喜愛過我這個師傅!”

聽了這句話,明夷原本消失的怒火又再度歸來。

“師傅又何曾信任喜愛過我!既然從未有過信任喜愛,又豈敢勞動師傅大駕。”明夷譏誚的說道“況且就算當時我說,難道師傅就會幫我不成?”

彆看現在說的好聽。

當初火勢熊熊燃燒,如果同蓋聶說,他有九成可能會直接說不過是一種稀有的種子而已,叫自己放棄。

就算是白癡,長久相處也能感覺出身邊的人是否真正喜愛自己,況且她姬明夷還不是。

既然蓋聶一直不喜歡自己,那自然要恭敬討好,以免要出現紕漏。如果有什麼事情能獨自一人解決,也決不會去找他。

聽了她的話,蓋聶心中一軟。

“我會。”蓋聶收起方才的冰冷神色,目光幽深的望著自己的第一個徒弟,平靜說道“假如你明說那種種子對你而言何等重要,我會幫你在火海中尋找。”

“明夷,你對我有太大偏見。”

“但今日之事,你對師弟如此忘恩負義,就沒有半分羞慚?”

“師傅,是你對我有太大偏見。”明夷低頭整了整自己的廣袖和曲裾,語氣恢複成之前的平靜,“您覺得我是虛偽小人,因此不論做什麼,您都會這樣認為。”

“今日之時,我雖無法解釋,但卻問心無愧。”

蓋聶一時怔忡在原地。

身著淡藍色曲裾華服的清麗少女一邊推門向外走,一邊說道“您喜歡屈淵那種性情之人,認為他真心實意,可惜我卻並非如此,也改變不成他那般陰晴不定的性格。”

屋舍內,蓋聶重重坐在了黑漆案幾上,目光凝視著天邊已經徹底沉落的夕陽。

這是第一個徒弟,當年讓那個小女孩跪下,將“繁陽之金”遞給她時,也不是沒想過認真教導、師徒和樂。

可幾年過去,師徒間的隔閡怎麼就到如此地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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