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說“將她拿下大牢。”
明夷“……”
話音剛落,侍衛就相當果斷地拔出刀劍衝上來對準明夷脖子,還有兩個人直接動用武力,想要將這個不知何處得罪了秦王的人拖走。
用的力氣很大,手指緊緊壓住肩膀,強迫明夷半彎下腰來,又拿出繩子想要將她的手從背部綁好。
明夷忍不住皺了皺眉頭,試著掙紮了一下,換來了更大的壓迫。
“放手,我可以自己走。”明夷冷淡的說道。
侍衛不敢自作主張,猶豫著向秦王投去了詢問的目光。
秦王指尖微動,做了一個放開她的手勢。
明夷重新站直了自己的腰,整了整衣服以後,在刀劍的包圍下,神色平淡腳步從容的主動向牢獄走去。
反正能近身服侍秦王的侍衛武功都很高,並且人還很多,反抗也沒用。
識時務者為俊傑。
一年多不見,這些在嬴政周圍保衛安全的侍衛還是老麵孔,也就是說,他們還記得姬明夷。
因為摸不準秦王與這個少女目前究竟是什麼關係,侍衛偷偷商量了一下,決定不能按照尋常犯人處理。
所以當明夷走到大牢時,發現這間大牢的環境還……不錯?
昏暗的牢房裡,除了還算整潔的青石地板外空無一物,隻有牆角攤著兩張竹席,天光從兩米高左右的小木窗裡照進來,使這裡不至於徹底黑暗。
明夷走進去,在竹席上安靜的抱住膝蓋坐下。
這裡是韓王宮內的地牢,看管森嚴,其他的牢房裡還有包括韓王在內的幾十個華服錦衣男子,想必就是韓國宗室無疑。
他們正三五成群分享同一間牢房,這一邊痛哭流涕著亡國之禍,一邊彼此指責,讓整個地牢吵鬨不休。
喧囂中,隻有一個大約三四十歲的男子格外顯眼。
他沒有像其他人爭吵哭泣,而是盤腿坐在地牢上,自顧自地背誦書籍。
“古者文王處豐……鎬之間,地方百裡,行仁義而……而……懷西戎,遂王天下。徐偃王處漢東,地方五百裡,行……行仁義,割地而朝者三十有六國。荊文王恐其害己也,舉兵伐徐,遂滅之……”
這段話很耳熟,隔壁牢房的明夷沒過多久,就想起了這段話的出處。
這是韓非子所寫《五蠹》中的內容,中心思想就是所有敢著書立說的人、縱橫家、遊俠劍客、逃避當兵的人、商人,這五種人統統都是國家蛀蟲,一個合格的君王就應當把這些人統統鏟除或嚴加管理,否則國家遲早會因為這些人而多生事端!
明夷不讚同這種偏激的理論,不過嬴政非常喜歡。
當初在鹹陽宮裡,嬴政常常批閱奏折的案幾旁邊就擺著這部書的竹簡,和韓非寫的其他書——《孤憤》《孤憤》《顯學》放在一塊。
嬴政很喜歡看這幾本書,常常會在空閒時間重溫一遍。
口吃、是韓國宗室、又背著韓非子的大作,隔壁這人必定是韓非無疑了。
為了以防萬一再確定一下,明夷高聲問道“敢問隔壁的先生可是韓非?”
隔壁背書的聲音稍稍停頓一下,緊接著又流暢的響起。
那個人無意理會明夷。
明夷也不過是隨口一問而已,就算隔壁的人是韓非,也與她毫無關係,見沒有反應之後,就重新靠回牆壁上閉目養神。
不知為何明夷有種直覺,直覺嬴政應該還不會殺她。
明夷大概在牢獄中關了兩三天。
一天夜裡,精鐵欄杆製作的牢門才再一次被打開,蒙恬手持火把走進來,示意明夷跟他走。
“陛下召見你。”蒙恬說道。
不過短短幾日,韓王宮就已經易主,但想必善後工作還在繼續,夜色的宮闈中,到處都是身著牛皮鎧甲走動的秦兵。
在前方領路的蒙恬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好奇問道“你同陛下之間,究竟是怎麼回事?你究竟怎麼得罪陛下了?”
最初在趙國時,大抵有些仇怨,但一路結伴而行的千辛萬苦回到秦國,也該冰釋前嫌了。
有一段日子陛下還甚是寵信的讓姬明夷住進了宮中,可沒過多久,姬明夷就在一次離宮不見了。
秦王陛下對姬明夷為何突然離開絕口不提,就好像從來沒有過這麼個人似的。
蒙恬試著提過兩次,卻險些被罰。
對於這個問題,明夷也不知道該怎樣回答,思來想去,隻好溫和的說道“陛下喜怒不形於色,我也不知道何時在無意中得罪了陛下。”
蒙恬挑了挑眉,明顯沒信這個回答。
“到了,陛下就在殿內批閱奏章。”蒙恬停下腳步說道。
盯著眼前燈火通明的宮殿,明夷幽幽說道“你不同我一起進去?”
蒙恬微微一笑,溫和的說道“陛下沒有傳喚,恬不擅自進入。”
說完後,蒙恬就儘職儘責地站在了殿門口守衛。
明夷暗自歎了一口氣,走入殿內。
宮殿內,首先迎接明夷的不是嬴政,而是趙高。
趙高將明夷帶到此處宮殿裡的一個房間,禮貌但強硬的請婢女仔仔細細的檢查了全身上下,甚至包括漆黑細膩的頭發絲在內,沒有一處放過。
又將所有所有找出的危險物品,長劍、匕首、一小瓶毒藥……甚至連頭上束發的尖銳發簪全部都拿走了。
看來嬴政吃了虧以後,現在的警惕心更強了,明夷冷漠的想著。
做完這一切走出房間後,明夷才走出房間。
趙高端詳她片刻,然後轉頭去請示秦王了。
過了一兩分鐘後,趙高又重新走回來,彎腰後語氣平平的說道“陛下請姬女沐浴更衣。”
這個小心謹慎的程度……
明夷滿臉木然的又重新走回房間,任由婢女再次給自己沐浴,然後換上全新的衣服。
唉,可惜縫在舊衣服裡的鐵絲了。
將一切打理完畢,還披散著一頭濕漉漉黑發的明夷才獲得了再次見到嬴政的資格。
精美的鳳鳥黑漆屏風後,一身玄黑色華裳的少年正在低頭看竹簡,身邊並沒有其他服侍的人。
蠟燭暖黃色的光照耀在嬴政眉梢眼睫上,勾勒出一道俊雅的身影弧度。
俊美好看。
走進來後,見嬴政沒有第一時間抬頭說話,明夷一邊在心裡讚歎,一邊小範圍挪著步伐,偷偷向旁邊挪移一米後,手指搭在了樹枝形狀的青銅燈台上。
嬴政眼也不抬的冷淡說道“你再扳,朕就將你扔回牢獄裡。”
明夷飛快放下手。
嬴政的目光從竹簡上挪移開,抬頭看向了對麵一年多接近兩年不見的少女。
被他漆黑的眼睛盯著,明夷開口說道“陛下打算如何懲罰我?”
說這話時,明夷表情一片平靜,充滿了生無可戀、四大皆空。
如果嬴政真的下令將自己酷刑處死。大不了現在就衝過去刺殺秦王同歸於儘,明夷認了。
嬴政漠然說道“你敢做出那等事,朕還以為你不會怕。”
“世上誰不怕死?我也一樣。”明夷說道。
嬴政指了指自己對麵的竹席,淡淡的說道“過來坐。”
這可真是出乎意料。
明夷悚然一驚,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用一種詭異的眼神盯著他看。
“過來坐……”嬴政又重複了一遍,臉色平靜的說道“……朕願與你好好談談。”
對於秦始皇而言,這是從未有過的讓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