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臣子沒想到秦王會如此命令,互相交換著驚訝的眼神。
一時間,整個鹹陽殿都安靜下來。
荊軻緩緩抬頭,望向那王座之上的黑袍青年,猜測他的意圖。
上座的秦王的神色平靜,一手輕輕敲打著王座上的扶手,漆黑的雙眸正饒有興趣地望過來,讓人猜測不出他的想法。
“遵令。”荊軻沉聲說道。
荊軻緩緩走到王座身邊,彎腰俯首,以恭敬的口吻講解起了燕國此次送來的寶物,講完之後,又緩緩退下。
從頭到尾,沒有半分意欲刺殺的動作。
不遠處的屏風之後,明夷感覺心上的一塊大石瞬間落地,忍不住輕輕吐出一口氣。
等到下朝時,三公九卿依照官職高低次列走出鹹陽宮外,秦王也走到了不遠處的屏風後。
一身使者官服的荊軻正跨過大殿門檻,然後一路遠去。
看著他的背影,明夷眼神有些古怪。
嬴政走到明夷的身後,然後手搭上了她的肩頭,平靜說道“在想什麼?”
“沒什麼……今天燕國使者覲見之前,那個叫秦舞陽的人可有表露出膽怯之態?”明夷問道。
曆史上荊軻刺秦的時候,作為副使的秦舞陽在見到秦王的那一刻,甚至害怕到臉色巨變渾身發抖,連拿個地圖都拿不穩,吸引了當時站在宮殿上的所有大臣的注意力。
這麼大的破綻,多虧了在旁邊的荊軻給他圓謊,說他是個北方蠻夷之地的粗人,沒見過世麵,所以才害怕,然後又接過秦舞陽手中的地圖,上前給秦王觀看。
這點小事嬴政並不會在意,因此望向隨身服侍的宦官。
“回王後,那秦舞陽舉止有度,並未有膽怯失禮之處。”宦官說道。
“那其他燕國使者呢?”明夷問道。
“也均未有失禮之處。”宦官說道。
這就對了!
如果荊軻真的想要刺殺秦王,那麼秦舞陽還有其他豬隊友肯定會暴露害怕,而不是像今天一樣鎮定。
明夷眼睛裡忍不住露出了一點得意,笑眯眯地的嬴政說道“看來賭約是我贏了啊,陛下。”
嬴政負手在身後,氣定神閒說道“不過一次覲見而已,荊軻依舊滯留鹹陽,還有機會刺殺朕,明夷此時言談輸贏,未免太早。”
“今天他離你那麼近,都沒有動手,如此大好良機都錯過,應當不至於再自尋死路。”明夷說道。
兩個人慢悠悠的的沿著大殿的後門離開。
灰藍的天空下起了一點小雨,一路蜿蜒向後麵寢宮的木質淩空複道上,淅淅瀝瀝的雨水沿著屋簷瓦片滴落。
身後跟隨的宦官宮女見狀,連忙取來油紙傘高高舉起,站在身後給二人遮風擋雨。
自從她設計出傘以來,這種輕薄易於攜帶的油紙傘就和紙張酒精一樣,在這幾年間迅速風靡了整個秦國上層,如今人們出行時遇到雨水,除非是極為重要的場合,需要舉起厚重的華蓋以示威嚴,平日裡都是使用油紙傘。
嬴政停下腳步,從宦官手中拿起了油紙傘,舉起,然後向後微微擺手,揮退了礙事的宦官。
宦官和宮女們知情識趣,立刻遠遠落後了大概十幾步的距離,讓秦王和那女子在前麵慢慢走著。
“今日乃是朝會,大殿兩側皆有帶刀劍的侍衛,荊軻進殿之前就被搜身,拿走了身上藏的匕首,而朕身上卻帶了配劍,兩相比較之下,他自然不敢動手。”嬴政說道。
“恐怕不是不敢動手,而是沒想過要動手。荊軻如果真的已經決定刺殺你,秦舞陽等人絕不會不漏破綻。”明夷說道。
被反駁了,嬴政也不生氣,隻是淡然說道“此事還未有定論,明夷不要早做決斷才好。”
“陛下以為他會再尋覓時機?……”明夷說著眉頭蹙了起來,不悅的說道“……還是你想再次召見荊軻等人?”
如果真是這樣,那她可不讚同。
為了驗證荊軻到底有沒有刺殺秦王的意圖,而一而在再而三的讓二人有機會近距離相處,這不是作死是什麼?
“為示與燕國交好之心,等到燕國使團離開時,朕於渭水邊為他們送行。”嬴政平靜說道。
“不行!”明夷脫口而出道。
事實上,今天躲在屏風後麵,聽到秦王命令讓荊軻去他身邊講解時,明夷就開始後悔了。
萬一真的出了事怎麼辦!
嬴政停下腳步,轉身低頭向明夷看來。
近而望之,青年那雙平靜如淵的眼睛中似乎泛起了奇異神彩。
他們現在正走在複道的欄杆邊緣。嬴政靠的太近了,為了避免碰上他,明夷身體不得不稍稍向後仰去,朦朧的細密雨絲打在漆黑長發上,又順著瑩白的皮膚留下,端的是美人如畫。
“……陛下做什麼?”明夷狐疑的問道。
繪有鮮紅鳳鳥圖案的油紙傘下,一身黑色王袍的青年唇角,看起來心情極好。
“為何不行?”嬴政緩緩問道。
“萬一真被荊軻所傷怎麼辦!”明夷惱怒的說道。
“這樣,朕從前一直覺得你不過是……”嬴政沉吟良久,手指輕輕撫上了明夷的側臉,“……如今看來,明夷心中對朕還是有些許愛慕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