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低頭,緊緊盯著手中那把烏黑長鞘的利劍,然後抬頭看向對麵執劍而立的女子,那雙過於漆黑的瞳孔當中神情莫測,幾秒之後,才語調低沉的說道:“此處不宜比試劍法。”
“那就去偏殿。”明夷立刻回道。
見她執意比劍,嬴政率先轉身離開,大步向寢宮的偏殿走去,夜風吹過他的袍角,劃出一道飛揚的弧度。
這處偏殿原本是用來存放文書卷軸的,後來被清空竹簡,作為天氣不好時明夷練習劍法的地盤。
幾十丈平方的宮殿裡隻有高大的屏風在角落裡遠遠屹立,絲帛上彩繡了雲與霧、山與水,屏風後麵擺了案幾和竹席以供練劍疲乏後小憩之用,旁邊青銅香爐裡霧氣嫋嫋,散發出白芷與蘭草的香氣。
來到偏殿之後,明夷站在離嬴政幾丈之遠外,然後熟練地用手中長劍挽了個劍花。
嬴政冷聲嗬退了急急忙忙趕過來的蒙毅和侍衛,又一次蹙眉問道:“你當真要與朕相鬥?”
“難道我還是在說笑不成?”明夷淡淡說道。
站在門口進退不得的蒙毅立刻給明夷打眼色,懇求她行行好放棄比劍的想法,秦王何等尊貴,豈能如此以身涉險!
明夷無視了他精彩至極的表情,對嬴政說道:“看,陛下,隻要你一聲令下,便立刻有侍衛前來阻止,或許還要將我拿下大獄。”
嬴政默然,緊接著不再過多言語,手中長劍明亮的劍光帶著破空風聲呼嘯而來。
嬴政的身手和劍法都很好,不遜於蒙恬蒙毅這般將門出生的虎子,否則也不會在荊軻刺秦的時候能拔劍反殺成功,有前世的記憶,更是平添了無數經驗。
殿堂之中,兩道身影頃刻間纏鬥到了一起,來往的劍光快如閃電,一個呼吸間便已經過招數次。
站在宮殿外的蒙毅緊張的不敢眨一下眼睛,片刻之後,隻聽到嗡然一聲巨響,陛下手中的劍猛然脫落在地。
緊接著下一個刹那,明夷抓住機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提劍刺向陛下。
陛下閃避不及,靠在包了銅皮的木柱上目視如雪一般的劍鋒直麵而來。
宮殿外,蒙毅立刻伸出手臂高喝道:“勝負已分,王後住手!”
宮殿裡,明夷絲毫沒有停頓調轉,手中長劍直照嬴政喉嚨劃去——
霎那間的寂靜。
站在殿外緊緊盯著這一切的蒙毅猛然驚叫出聲。
下一秒,銳利的劍鋒輕輕貼著嬴政的皮膚劃過!
嬴政用手指碰了碰自己被劍鋒劃過的脖頸。
劍鋒穩穩地劃過一整個咽喉部位,但沒有留下半滴鮮血,隻是破開一點十分規整的表皮,顯現出微白的印痕來。
看著麵前同床共枕的女子,黑袍青年神色複雜。
“朕不曾想到你會當真出手。”嬴政說道。
明夷天賦極高,這些年來劍法日益精進,能贏他是在預料之中,但沒想到她會當真用劍劃過他的咽喉。
“可見這世間之事,也未必會全如陛下心意而行。這世上之人,也未必會全唯陛下而尊。”明夷說道。
她的聲音如同一捧雪水澆落在殿堂之中。
“你便是想要告訴朕這個?”嬴政平靜說道。
“是,但能否聽入心中,還在於你。”明夷說道。
嬴政靜靜凝視她片刻,繼續說道:“你還想說什麼,現在一並說來。”
“陛下這些年來倚仗預知前事之能,殺呂不韋平複叛亂、又將嫪毐之禍掐滅於萌芽當中,短短幾年內一連攻滅韓、魏、趙、燕四國。如此事事順心如意至極,恐怕你心中早已視天下為掌中棋子,任從擺弄了?……”明夷深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如果是真是這樣,倒也罷了,但陛下真將天下握於掌中了?若是大秦帝國當真無懈可擊,那又為何會在三年之內崩塌殆儘?除此之外,陛下既然為天下之君主,那職責必然是以天下之民為自民,不提如何愛民如子,至少不要憑一己喜惡肆意誅殺人命。”
黑袍的青年驟然閉眼,收斂住了眸中複雜至極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