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1 / 2)

這都是多久以前的隨口一句話了,他居然能記到現在!

明夷為嬴政的小心眼而驚歎,忍不住好奇問道:“陛下,假如我想同你“棄妻”會如何?”

棄妻即是秦時的休書或者是和離。

高冠黑袍的俊朗男子神色一瞬間寒冷,緊接著又恢複尋常。

嬴政仔細認真的望了對麵的清麗女子一眼,隨後若有所思,想著她究竟是不是隨口一提。

久等不到答案的明夷問道:“陛下?”

沉默幾秒,嬴政平靜說道:“不會有那一日。”

如果真有這麼一天來臨,他會將她囚禁在鹹陽宮當中,不得再離開半步。

姬明夷是他的。

遠去南方的子陽在楚地的山川水澤間用顯微鏡專研多日,終於找出了那流傳千年、不知害死多少人的蠱病病源——釘螺。

準確點說,是釘螺體內一種細若毫發的蟲子。

驛站快馬加鞭的將這道奏章傳來鹹陽,嬴政看後很重視,當即下令南方楚地郡守需日夜滅螺、不得有誤。

他沒有忘記過明夷當年說過的南方氣候比北方要高,若是墾荒開田之後,所得小麥蔬菜可以一年幾收。

而想要南方有大量庶民墾荒開田,最先解決的就是那從有始以來就蔓延不休的疫病毒障!

“明夷?”嬴政呼喚道。

正在木桌另一邊伏案寫文的明夷抬起頭來,“嗯?”

“你曾經也說過酒精和蒜水有殺滅“焦螟”之效,不知可否治那蠱蟲病?”嬴政問道。

“不行……”明夷搖頭,有些艱難地解釋道:“酒精所殺滅之“焦螟”雖然也是蟲子,但是和這種寄居在人體體內的血吸蟲大不相同,若想治療蠱蟲之病,還是需想辦法消滅釘螺。”

細菌和寄生蟲是不一樣的!

嬴政似懂非懂,不甘心的說道:“當真不可?”

若是酒精與蒜水可以滅絕這蔓延南方的疫病,那他就直接下令遷百萬華夏腹地的庶民前往南方了,十年之內,就可以使那楚地成為不遜於關中的沃野之土!

“當真不可,酒精也並非萬能之藥。對了,陛下趕快讓人宣傳一下飲酒不能治病罷。”明夷說道。

自從酒精這種神藥的美名流傳開以後,不懂其中原理的庶民得病以後,弄不到酒精,就開始想方設法將酒水弄到手,然後狂飲不止,指望著靠喝酒來治愈疾病!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人將酒精摻水以後偷偷賣給彆人,被逮捕以後,還振振有詞的說不過是往裡麵摻些許清水而已,根本不妨事!

酒精度數最低也隻要75°才能起滅菌效果,這種行為根本就是毀了一整瓶酒精!

還有無意得到酒精以後無意將銅壺打開,結果第二天一整瓶酒精揮發完畢,哭天喊地的說盜賊偷竊的人!

總之,這些因為無知而犯蠢的人充分說明了開啟民智有多重要!

嬴政點頭,隨後問道:“在寫何物?”

明夷筆尖微轉,飛快將最後幾個字寫完,然後探手將一摞白紙遞給嬴政。

“陛下幫我看看,這篇文章是否有太過逆反、讓女子也接受不了之言。”明夷說道。

嬴政低頭,將那取名為《女論》的長篇文章一頁頁仔細,隨後訝異的微微挑眉。

“卑高以陳、貴賤位矣,此乃天下大道,你這滿篇都是胡言亂語、無稽之談。”嬴政說道。

他在很平靜的陳述事實。

這篇文章如果傳揚出去,天下有識之士要麼當成禍亂之談大肆批評,要麼當成一狂妄女子的胡言亂語,總之,絕不會正經當回事。

明夷冷笑一聲,用手支起下頜,反駁道:“我已經寫的夠客氣含蓄了,隻說修身治國平天下、掃一室如同掃一城、掃一城如同掃一國,女子也應當承擔起養家之責,不能將一己之身全部托付在男子身上……陛下彆這麼看我!自古以來男尊女卑,不過是因為女子不如男子體健而已!若是有朝一日,天下之人再也不靠體力而靠智慧,我倒要看看……不說這個了,陛下幫我看看這篇。”

明夷將另一卷文章伸手遞給嬴政。

這篇文章闡述得專心論點是大開民智,讓人們在遵循上古先賢之美德時,同樣也要效仿黃帝之行為,思索發明各種各樣有利於民生的機關器物,

“尚可。”嬴政看後評價道。

雖然也是有不少在儒家法家看到以後,會破口大罵的禍亂之言,不過無妨,有他在,那些人不敢放肆。

明夷滿意的點點頭,愉悅說道:“那我再改改,然後就放到學宮裡去讓人宣揚。”

“以明夷之聰慧,應當明了這些言論無法激起半點風浪。”嬴政說道。

不,或者說會有一片破口大罵之聲。

而她真正想見到的女子地位提高,根本不會有半點改善。

明夷微微挑眉,隨後笑著反問道:“我雖然心中明了,但那又如何?”

有些事情,不能僅僅是因為“反正做了也什麼都改變不了”這種理由而放棄。

去了長安學宮,將這些文章交給百裡風,讓他幫忙宣揚以後,後者的表情就很一言難儘了。

畢竟不是人人都有嬴政那樣的定力。

看完之後默然半響,百裡風小心翼翼提議道:“這篇《黃帝論》實在是千古至理名言,讓我醍醐灌頂、茅塞頓開,但這篇《女論》,娘娘是否需要再斟酌一二?”

“不,我要你將這兩篇文章四處宣揚,並且永遠宣揚,越多人知曉越好……”明夷抬眸,凝望著百裡風的眼睛,如同能看穿他心中所想,微笑道:“……彆妄想陽奉陰違,否則我會以“冒犯帝後”之罪名將你處罰。”

百裡風笑容一僵,緊接著恢複正常。

“娘娘需要知曉,您並非無名之人,乃是大秦帝後,這文章一旦流傳出去,便會如同《商君書》《論語》一般,引得無數人觀看。”百裡風提醒道。

到那時,即便是礙於秦始皇不敢當麵說什麼,背後也必然罵聲一片。

“我自然心中明了。”明夷平靜說道。

史冊如刀,流逝的時光會證明一切,終有一日,會有無數人與她誌同道合。並且為之奮鬥一生。

等明夷回到鹹陽寢宮時,幾個宦官宮女正在悄無聲息的收拾書籍紙筆,甘羅和張良正坐在堆滿了奏章的案幾之後,一邊一邊低聲說著什麼。

自從嬴政設立了協助他批閱奏折的官位,將屬於皇帝的一部分權利分發以後,整個鹹陽城就因為爭奪這幾個官位而爆發了一輪輪明爭暗鬥,最終成功突圍勝利的就是甘羅、張良、優旃幾人。

從那以後,嬴政批閱奏章時,明夷就常常看到他們幾人。

見到帝後走進來,殿內眾人連忙俯身行禮,舉手投足間依舊悄無聲息。

“陛下在何處?”明夷問道。

“陛下一個時辰前微覺疲倦,便去了後殿小睡。”內侍低聲說道。

秦國律法裡,庶民一旦因罪被罰為刑徒,便此生再不得解脫。

陛下前不久雖然遷了將近三十萬刑徒去往驪山修建陵墓,但同時也善施仁政,寬恕並非犯了滔天大罪的刑徒在服役年限夠了以後,便可重新回歸庶民身份。

懲罰為刑徒是秦國律法裡常有之事,牽一發而動全身,為了改革此事,嬴政這兩日都頗為忙碌。

明夷點頭,隨後也走過淩空長廊,步入後麵的那座宮殿中。

嬴政正在窗邊的軟榻上閉目小憩。

玄黑色華服的秦皇安靜的側躺在錦緞之上,佩玉順著腰間滑落在半空中,清醒時的俊朗眉目總是顯得過於高傲威嚴,在窗外照映來的迷離日光下,顯得柔和了許多,顯現出青年應當有的勃然朝氣。

批閱奏章時,嬴政總是習慣性眉心微蹙,久而久之,就在眉心處留下兩道細微的痕跡。

明夷看了嬴政一陣,下意識的伸手想要抹平,手指摸到一半,又擔心吵醒他而收回。

明夷仔細思索過,酒精、石灰、印刷造紙、西域來的各種蔬菜、顯微鏡、望遠鏡、細菌的發現……這些重要嗎?

重要,但真正重要的是思想。

清朝時期,難道各種古老的工藝你都不登峰到極,但也僅僅是登峰造極而已,在此之上沒有半點變革,與之相對的是西方的工業革命。

沒有人想要改變那些技術,一旦改變,就會被視為奇淫技巧而嘲笑。

這個天下很真實,所有的倫理道德、聖人之言之下,是簡單的生產力決定地位,在這個刀耕火種的古老時代,空談男女平等,隻是如同鏡中花水中月一般虛無,隻會平白引得大笑。

但又為什麼要寫下那些書?

為了種下種子,明夷在心中想道。

一個花盆裡空有泥土和一個花盆裡有一顆蘭草種子,縱然表麵上彆無二致,但內裡終究還是有區彆的。

敲打儒家法家一頓很容易,但他們心中的輕藐思想完全不會改變,而她想要將儒家的旁門小道理念扼殺在搖籃裡,讓追求真理的思想取而代之,從此代代流傳,往後無數年,人人都向科學的方向汲汲努力,她想很久以後,在女子擁有不遜於男子的能力時,也同樣擁有抗爭的思想,而不是自以為附庸。

明夷疲倦的打了個哈欠,對練習走步而走來的扶蘇做了個安靜的手勢,然後讓乳母將孩子抱走,輕輕地側臥在嬴政一旁閉上雙眼。

不過這些都是很久以後的事了,她的有生之年注定見不到了,也許百代之後,兩千年多後才可以實現。

等睡醒之後,她可以和嬴政再說今天的事。

嬴政做了一個夢境。

七月的盛夏一片綠蔭濃鬱,沙丘行宮外的巨木之上,蟬鳴聲擾的心煩意亂。

胡亥、李斯、趙高一起遠遠的跪在一丈之外,不言不語,麵孔如同雕像陶俑一般木然。

他們是在恐懼。

他不願彆人提起他死期已至,在平原津時已經將膽敢提起他病情的大臣處罰數人,至此之後,再無人膽敢當麵議論他的病情。

但議不議論都已經不再重要,飛快從身體中流逝而去的生命力昭示著死亡即將到來,到達沙丘以後,再怎樣不願接受,他也意識到了大限將至。

由宮女宦官從床榻上扶起身體,用最後的力氣拿起刻刀,嬴政在竹簡上刻下了命令扶蘇來鹹陽繼位與舉辦葬禮的詔令,然後讓趙高交給使者。

趙高沒有把詔令交給使者。

那之後時光飛逝,戰亂、大火,趙氏嬴姓宗族的死亡殆儘,大秦帝國的三年崩塌……

嬴政驟然驚醒,偏頭,看到了一旁安眠的明夷。

殘陽迷離的光芒從窗外照來,五官清麗無暇的女子正在閉目酣睡,不小心枕到了他的一截衣袖,鴉羽般的漆黑長發都落在了上麵,與玄黑色渾然一體。

嬴政試著動了一下,明夷驟然驚醒,在意識到是嬴政的那一瞬間又重新放鬆。

“……陛下?”明夷含糊著嘟囔道。

“朕剛才做了一個夢。”嬴政說道。

“我也有事想和陛下……說……”明夷說到一半,又重新閉上眼睛。

於是嬴政坐在她旁邊,等明夷的困意消失。

他回溯一生,她跨越兩千多年時光,最終多麼有幸,在這茫茫世間、千萬人海中遇見你。

風起,劃過十二年時光。

………………

第一篇番外前世

深夜,子時。

昏暗的夜色裡,沙丘行宮一片寂靜,始皇陛下的病重,使空氣也肅穆起來,像一塊沉甸甸的巨石,凝滯在每一次呼吸當中喘息不得。

宦官宮女們站在角落裡靜默無聲,整齊的如同陶俑,青銅燈暖黃色的光芒照耀,在腳下拉出一線幽暗的陰影。

雲霧般的絲綢帳幔忽然微微一動。

帳後,因為病重而沉眠了一整個白晝的帝王緩緩睜開雙眼,又疲倦的合上。

趙高錯愕,緊接著又露出了適宜的驚喜和激動,輕輕呼喚道:“陛下終於醒了!”

帷幔中的嬴政一陣安靜,良久,因為病重而沙啞的聲音才重新說道:“趙高?”

莫非已到了黃泉之下,才能又聽到這以死罪人的聲音?

始皇帝那古怪的語氣中不乏驚訝和……厭惡。

趙高隻當是陛下因為昏迷太久而沒清醒過來,立刻殷勤的說道:“在!”

身體傳來的感覺如此酸痛無力,似乎連骨骼也在隱隱作痛,嬴政忍不住咳嗽兩聲,忽然低聲問道:“如今是在何時?”

“七月丙寅日。”趙高說道。

“朕是問年份!”嬴政說道。

趙高不明所以,隻當是陛下生病以來的喜怒無常又犯了,用愈發恭敬的語調說道:“始皇帝三十七年,陛下正駕臨於沙丘行宮之中。”

——始皇帝三十七年、七月丙寅日、沙丘行宮。

——上一世的駕崩之時。

帷幔之後,躺在床榻上,因為病重而臉色蒼白的帝王瞳孔驟然收縮。

這是一場瀕死之際的幻境?亦或是又一次的時光回溯?

但不論如何……

下一秒,嬴政聲音嘶啞的說道:“傳詔,宣太醫令及文武百官!”

無論如何,幻想也好,真實也罷,即便今晚會再次命中注定般去世,也不能使趙高李斯聯手隱瞞死訊,推胡亥那個孽子登上大秦帝位!

角落裡的宮女宦官齊聲應諾,緊接著提燈離開,不過片刻,太醫令以及李斯等隨行官員便齊聚殿內。

年老的醫者將手指小心翼翼搭在陛下手腕上,然後開始儘心診治。

非常不妙。

這場疾病來得太過突然,陛下的身體因為日夜操勞早已不比年輕時,遭受到如此打擊,宛若沙上之塔一般隨時有可能崩塌,若非突然傳召,他還有時間診治和熬藥,再耽誤上兩三個時辰,今夜便有可能驟然駕崩!

嬴政閉目沉聲說道:“如何?”

太醫令不敢實話指出始皇病情,隻好婉轉說道:“陛下病情急切,容老臣即刻為陛下針灸,再鋪以湯藥慢服溫養。”

片刻之後,始皇身體略有恢複,太醫退去熬藥,宮女將床榻兩邊的帷幔掀起。

雖然因久病多日而麵色不佳,但依舊有威嚴氣度的秦皇半坐起,輕輕咳嗽兩聲,瞳孔幽深不辯深淺,麵無表情的掃過殿下眾臣,在李斯與胡亥身上停留良久。

李斯和胡亥不明其意,瑟瑟發抖。

嬴政說道:“朕久病多日,因此前日便已傳信於長公子扶蘇,令其回鹹陽以防不備……”

眾臣驚訝的互相對望幾眼,他們都沒有聽到風聲。

“……然,趙高忤逆朕意,將信件隱而不發,實屬大罪,即刻車裂處死!”

來不及細想是怎樣東窗事發,不遠處的趙高臉色瞬間慘白無比,雙膝撲通一聲跪下,拚命叩首求饒。

“陛下饒命!陛下饒……”

秦皇的長眉微微蹙起,又忍不住咳嗽幾聲,有些不耐的向旁邊侍衛做了一個動手手勢。

侍衛心領神會,當即衝上去將趙高拖出去,不一會兒,茫茫夜色間,就傳來一聲淒厲至極的慘叫。

李斯膝行兩步,上前說道:“陛下,可要在傳信於長公子?”

“不必,沙丘行宮非久留之地,明日便啟程返回,王離,你明日親自前往邊關,迎接長公子回鹹陽……”因為病情,嬴政不得不聲音低緩的說道:“……亦將胡亥帶往河套之地,從今以後,公子胡亥無詔不得離邊關,否則以死罪論!”

語罷,秦皇便不再看那些滿臉驚訝的眾臣和胡亥,拂袖命令眾人退下。

次日,胡亥公子長跪於殿門外,向父皇求情不要將他發配邊關,宦官稟報,正在喝藥的秦皇隻不過是冷漠的蹙了蹙眉頭,令人將其拖下去杖責二十,即刻發往邊關。

胡亥公子作為陛下幼子,往日頗受寵愛,今日卻突然被如此搭配,使行宮內上下隨侍君王者更是惶惶不安!

八月,始皇帝重回鹹陽,長公子扶蘇亦從邊關歸來。

九月,始皇帝昭告天下,立長公子扶蘇為大秦太子,百年之後繼承皇位,同時,斥責李斯丞相不尊國法,李斯惶恐,遂告老還鄉。

新建成的華麗輝煌宮殿中,已經步入年邁的黑袍帝王低頭咳嗽了幾聲,隨後繼續翻看竹簡上查詢來的周天子族譜。

周赧王姬延,周朝第二十五位君主,為秦國丞相呂不韋所滅,所生子女儘皆早夭,周天子嫡係血脈斷絕。

嬴政閉了閉眼睛,神色間平添幾分陰鷙。

“周赧王五十六年時,周朝王後應當誕下一女。”嬴政平靜說道。

被派去打探此事的臣子諾諾說道:“確有此事,然誕出不過是一死嬰,那周朝王後亦隨子血崩去世。”

上方的帝王默然片刻,緊接著猛然伸手,將案幾上的所有竹簡瞬間掃落在地!

“嘩啦——”

竹簡掉落在光滑明亮的石板上,敲打出清脆的響聲。

不明所以的臣子嚇得立刻跪拜在地,連忙說道:“陛下息怒!”

嬴政閉上眼睛,胸膛劇烈起伏。

沒有姬明夷,這讓他如何息怒?

這個世界沒有她!

公子扶蘇從殿外走近時,剛好看到這一幕,立刻使了個眼色給那臣子讓他退下,然後走上前去勸慰父皇,婉轉詢問是何原因發怒。

若是幾年前,他必定不會如此,但這幾月來父皇異常的親近厚待,使父子關係再也不似原先一般僵硬。

是何原因?

嬴政凝視長子數息,隨後挪開目光,疲倦問道:“朕命令你處理的朝政如何?”

扶蘇立刻低聲仔細稟報。

這幾年的邊關磨礪,使他也學會了不少權謀手段和人情世故,更明白了帝王恩寵的重要性,再不是當年在鹹陽城中養尊處優的長公子。

扶蘇處理政務的手段剛柔並濟,已經開始出有帝王風範和心機,嬴政聽的微微點頭。

末了,扶蘇忍不住關心道:“父皇雖已病愈,但還是保重身體為是。”

此是能與何人提,隻怕會被當成大病之際的幻覺也說不定。

嬴政不置可否,冷淡道:“扶蘇,你先退下。”

長年累月的操勞和疲憊,使秦始皇的身體再不複年輕時的身強力壯,這一次的大病更是猶如衝開了河堤,使以往曆年積累的毛病浮於表麵。

始皇陛下不再日夜不停地批閱天下事務,開始托付政務於長公子扶蘇。

始皇帝巡遊天下六次,自從沙丘大病一場、歸來鹹陽之後,便昭告天下再不出遊,同時放鬆秦國律法,赦免驪山七十萬刑徒之罪,不再對商人苛以重稅,建學宮以收集百家之言、開庶民之智,立紙張印刷以教化天下。

眾多善政之下,短短幾年內,這個統一了天下的龐大帝國再不複先前窮兵黷武,在經過修身養息後爆發出異樣活力。

天下庶民,終於開始歸心於大秦。

燭光昏黃,已經鬢發微白的黑袍帝王一言不發的批閱著白日奏章。

似乎有輕盈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

不施以繁複配飾的女子走起路來總是悄無聲息,自身後緩緩抱住腰部,將下頜放在肩上,用清冽的聲線微微抱怨著。

“提醒陛下多少次了,不要太過操勞於政務,長期伏案,肩背會疼痛。”

嬴政懸空的筆尖霎那微停,一滴墨水落在紙張上,氤氳出一團烏黑墨跡。

沒有操勞,隻是這兩日新政實行,朕心中擔憂,才多看了片刻奏章,扶蘇終究年輕,嬴政在心中輕輕說道。

“陛下總是想把大事小事都握在掌心,何時不擔憂了?我給你按按肩膀……茶水就放在旁邊了,記得喝。”

茶水味苦,為何非得逼著朕喝,嬴政在心中抱怨道。

“可以提神醒腦、清目下火,彆嫌苦啊,我這次加了陳皮。”

……

嬴政再也按捺不住,驟然轉身回頭。

燭火被風聲帶動的刹那間跳躍一下,身後,華麗精致的寢宮空曠安靜,一如既往的幽靜、無人。

“陛下?”宦官擔憂的說道,陛下可是又出現了幻覺?

嬴政按壓了一下眉心,平靜道:“無事。”

嬴政放下手中的奏章,走到了宮殿外的長廊邊,遙望整個鹹陽宮和鹹陽城。

有夜風吹過,拂動黑袍帝王的九重冕旒。

前世今生、命途兩端,究竟何為真實?何為幻象?

莊周夢蝶時的困惑,如今終於感同身受。

大秦敗於胡亥之手、三世而亡的遺憾已然彌補,大夢一場時的幻境也好,真實發生的時光回溯也罷,他再不願再待在這一世這一時。

第二篇番外扶蘇

日光明亮。

明夷宮連綿數十裡,亭台樓閣無不巍峨壯麗,一眼望不到儘頭的坐落在渭水北岸,天邊殷紅的晚霞倒映在千櫛萬瓦上,映照出一片迷離的光。

宮門前的青石長道之上,兩側青草離離,二十四個巨大無比的金人威嚴屹立,宛若侍衛一般看守著輝煌宮闕。

錦衣玉關的小小少年站在金人旁邊,仰頭向上看。

——秦王掃**,虎視何雄哉。揮劍決浮雲,諸侯儘西來。

這是刻在二十四人劍身上的銘文,詩由母後親手所書寫,父皇看後心情極為愉悅,恰巧當時在鑄造金人,便命令工匠將這四句詩刻在金人之上,以流傳後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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