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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晚膳用完,蘇細也沒吃幾口,都給那塊榆木疙瘩氣飽了。
“娘子,郎君讓廚房給娘子燉了盅燕窩,讓小人給娘子送來。”
“擱著吧。”蘇細神色懶懶,沒甚興趣。
路安將手中食盒遞給素彎,正欲離開時,那邊竹簾子卻被掀開了,“路安。”小娘子出現在那處,神色嬌媚的朝他招手。
如此驚豔美色,路安麵頰一紅,躊躇上前,“娘子有何吩咐?”
蘇細隱隱笑道:“這燕窩是單給我一個人的呢?還是旁人都有?”
路安轉了轉眼珠子,“娘子您的這旁人是指?”
蘇細瞪眼。
路安趕緊道:“隻給娘子的。”
蘇細的語調又變的懶懶,“她沒有?”
路安自然知道這“她”指的是誰。
“沒有,郎君隻吩咐廚房給娘子一人做了。”
蘇細心中稍舒暢,“你們郎君呢?”
“在書房。”
又窩在書房裡?
蘇細提裙,正欲往書房去,那邊養娘卻是一把拽住她的腕子,“娘子,彆急。”
養娘一臉神秘的把蘇細拉進屋子,然後從衣櫥內取出一套夏衫推給她,“我可是從小看著娘子長大的,娘子您的小心思還能瞞得了老奴?”
“來,您看看。哪個男人不喜美人佳麗?這羅衫半遮半透,定能將娘子您的十分美貌襯托出來。”
蘇細盯著這半透不透,穿上去定然全透的羅衫沉默半刻,“養娘,他是個瞎子。”
養娘一臉可惜,“……老奴忘了。”
“不過娘子呀,您瞧那表小姐,端莊知禮,跟郎君又是從小的青梅竹馬。這有句詩念的好啊,叫什麼,郎騎馬來,我繞床。”
“是‘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對對,就是這麼個理。娘子啊,您可要加把勁了。那表小姐看著可不是個省油的燈。”
蘇細自然知道甄秀清不是個省油的燈,所以當她遠遠瞧見,這夜半人靜,甄秀清還在顧韞章的書房裡頭待著時,就坐不住了。
夜深人靜,美人在旁,紅袖添香,深夜話棋,這保不齊要出事啊!
蘇細急急提裙過去,跑了一小段路,然後在距離書房三步遠時停下來,猛喘一口氣,平穩呼吸,搖著手中羅扇,邁著蓮步,盈盈走到書房門口嬌聲道:“大郎?”
然後探頭一瞧,“驚訝”的看到甄秀清,“早知表小姐在,我就不來了。”
蘇細斜依門框,瞧一眼甄秀清。
甄秀清轉身,看向蘇細,“原來是嫂嫂。”
蘇細搖了搖羅扇,看一眼天色,“你們慢說,我先走了。”
“也沒什麼事,隻是明日表哥要去蘇府,我放心不下,過來瞧瞧罷了。”
“蘇府?”蘇細神色疑惑。
“明日蘇家設宴,京師內的名流之士皆會前往。怎麼,表哥沒有跟嫂嫂說嗎?”
沒有!蘇細氣得又咬一口小銀牙,她看甄秀清一眼。
去個蘇府,又不是要上刀山下火海,有什麼放心不下的。
“時辰不早,我先去了。”甄秀清端著身子,從蘇細身旁走過,蘇細聞到她身上淡淡的冷梅香,夾雜著幾許熟悉的青竹味。
這書房是顧韞章的地方,到處都沾著一股淺淡的青竹香。甄秀清身上染一些,自然無可厚非,可小娘子還是氣得絞緊了手中羅扇。
“娘子?”坐在書房內的顧韞章試探性的輕喚一聲。
蘇細提裙,步入書房,看一眼甄秀清和顧韞章下了一半的棋,涼涼道:“我還當你有了妹妹,忘了娘子呢。”
“怎會?”郎君很是驚訝,“娘子為何會這樣想?”
“我怎樣想了?我不是想到你心坎裡去了嘛,這位表小姐與大郎你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可比我親近多了。”小娘子的語調漸高,氣得小嘴兒都能掛油瓶了。
顧韞章沉吟半響,“娘子誤會了……”
“我誤會?我誤會什麼了?你就是圖她!”蘇細手中羅扇猛地往前一拍,棋盤一震,蘇細的手也拍得一麻,不過再疼她也得忍著。
小娘子憋紅了眼,眼淚懸眶,憋了隻一小會兒,啊,忍不了了。
蘇細淚眼朦朧地甩了甩自己拍疼的細腕子,沒注意到顧韞章勾起的唇。
“我圖表妹什麼?”郎君站起身,微微俯身說話。
蘇細一邊揉腕子,一邊道:“你圖她年紀輕,身兒軟,會撒嬌。”小娘子委屈又疼,黑烏烏的眼睫上掛著淚珠兒,麵頰奶白鼓起,透出幾許稚氣。
本就是個剛剛及笄的小丫頭,雖容貌絕豔,身段柔媚,心思也比旁人更聰慧嬌氣些,但骨子裡依舊是個小丫頭。
顧韞章離蘇細極近,說話時的清冷氣息噴灑在她麵頰,脖頸處,像沾著微冷空氣的晨露,貼在蘇細外露的凝白肌膚之上,“年紀輕,身兒軟,會撒嬌的,難道不是娘子嗎?”
郎君聲音低緩,在安靜的書房裡清晰可辨。
蘇細揉著腕子的手一頓,愣了半刻,麵頰緩慢飛紅,被噎得半日說不出話來。她,她方才聽到了什麼?
蘇細自詡臉皮厚,此時卻像隻被掐住了脖子的小雞崽子,除了落荒而逃,什麼法子都想不出來。
小娘子跌跌撞撞奔出書房,連羅扇都落在了棋盤上。
郎君素手執起那尚帶女兒香的羅扇,然後側身臥上榻,往臉上一蓋。
……
素彎打了竹簾進屋,看到坐在榻上,一臉呆滯,麵頰紅得跟剛剛上了一盒厚胭脂粉似得蘇細,登時大驚。
“娘子,您的臉怎麼了?怎麼這麼紅?可是吹了風?奴婢早讓您晚間不要亂跑,當心著涼,您怎麼就是不聽呢,您看,現下定是發熱了。”素彎急得亂轉。
蘇細一把手握住素彎的手,往自己額頭一放,“燙嗎?”
“燙著呢!”
蘇細往後一倒,用綢被蒙住自己的臉。
她定是病了。
……
四月夏至日,蘇府設宴,宦流雅集,名流趨往。
此宴,由李陽老先生一封薦信而起。聖人有意一試顧韞章之文才,若真有實材,便接入文淵閣。若無實材,不堪大用,也會給李陽老先生一個薄麵,撥入文淵閣,給些俸祿維持生計,以慰忠臣之後。
主辦此次盛會之人是蘇苟,地點是蘇家。
自年後,蘇苟便一直宿在宮內忙科舉一事,直至前些日子才從翰林院出來。因著聖人說要看看那顧家二郎是否真如李陽所說有真才實學,可托付官職,故此才辦了這宴。
沒曾想,宴尚未開,蘇苟卻在後院被楊氏絆住了腳。
“老爺,咱們柔兒年紀也不小了,您看是不是該操心一下她的婚事了?”
“此事日後再說。”
“還要等什麼?女兒的終身大事你不管嗎?我們可就這麼一個女兒啊!”楊氏急得臉白。
蘇苟卻沒搭理她,隻與管事沈孝之道:“備馬車。”
“老爺,你要去哪啊?”楊氏拽著蘇苟寬袖不放。
蘇苟掙脫不得,隻得開口,“去南巷。”
“南巷?老爺你要去看那個小賤人?”楊氏想起蘇細,冷笑一聲,“老爺不必去了。那個小賤人已經被我嫁給顧家那個瞎子了。”
“你說什麼?”蘇苟麵色大駭。
楊氏洋洋得意的將自己做的事與蘇苟說了。雖然蘇苟養了許多妾室通房,但楊氏這主母的位置一直穩如泰山。楊氏相信,一個低賤的外室庶女罷了,嫁都嫁了,蘇苟能將她如何?
“你,你……蠢婦!”蘇苟氣得麵紅耳赤。
楊氏卻不以為然,“區區一個外室庶女,嫁了就嫁了,你急什麼?”
蘇苟生得不高,身形也偏瘦弱,時常還喜弓背,整個人時常透出一副惶惶不安的怕事模樣。此刻他卻瞪圓了一雙眼,像隻被激怒的凶獸一般猛地朝楊氏臉上扇了一巴掌。
“你動誰都行,就是不能動她!”
楊氏捂著自己被打偏的臉,愣了半刻,然後猛地往地上一坐就開始嚎,“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為了一個小賤蹄子,居然還動手打我!啊啊啊,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蘇苟恨恨甩袖,“隨便你!”然後頭也不回的往外去。
管事沈孝之隨在蘇苟身邊,“老爺……”
蘇苟麵色鐵青,但眸中更多的卻是驚惶,“這事你怎麼沒告訴我?”“老奴想一個外室庶女,您都已經十幾年沒管過了……”沈孝之麵露心虛。
事已至此,再苛責無意。蘇苟雙手負於後,在房廊內來回踱步。
該怎麼辦,該怎麼辦呢?
“老爺,時辰不早了,賓客們都到了。”頓了頓,沈孝之道:“那個外室庶女應當會和顧家二郎一道來。”
蘇苟腳步一停,神色糾結而怪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