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藏嬌?難道藏的是她娘親嗎?
“媽媽,芸娘不行了,您快出來看看啊。”房門被急促拍響,老鴇麵色一變,“郎君們,我有事就先去了。”
顧韞章微頷首,“多謝媽媽。”
老鴇拿好銀票急出門,嘴裡還嘟囔著,“作孽,得罪不起。”
……
屋內隻剩下蘇細和顧韞章兩人。
顧韞章鬆開蘇細微顫的手,“當年蘇苟隻是小小一京官,根本拿不出這麼多銀子。”頓了頓,男人繼續道:“那個男人,應該不是蘇苟。”
“不是蘇苟?那是誰?”蘇細睜大眼。
顧韞章卻沒回答,隻站起身道:“時辰不早了,該回了。”
蘇細疾追上來,一把攥住顧韞章的寬袖問他,“你已經知道了,對不對?你已經知道了?”小娘子雙眸赤紅,死死盯著麵前的男人,嘶吼道:“你告訴我,顧韞章,你告訴我啊!”
男人垂眸看她,抿唇未言。
蘇細伸手,抓住他的衣襟,“你為什麼不告訴我?難道就隻許你報仇,彆人就不能報仇了嗎?隻許你用計殺了顧服順和梁氏,就不許我為我阿娘報仇?”
男人的臉色漸漸沉靜下來,隔著一層單薄白綢,他定定看著麵前聲音嘶啞的小娘子,轉身,推開了房門,然後敲著盲杖往外去。
花樓內酒意脂粉醉,嬌聲軟語嫩,男人的背影消失在花樓門口。
蘇細怔了半刻,疾跟上去,一把拽住正欲上馬車的顧韞章的寬袖。
“對不起。”小娘子垂著眉眼,聲音微啞,“我方才不該那麼說話。”
顧韞章輕輕推開蘇細的手,“上馬車吧。”
兩人無言,一道上了馬車。馬車轆轆行駛在寬長街道之上。馬上就是夜禁時間,街道之上隻有寥寥幾人。
蘇細低著頭,想起今日甄秀清與她說的話。她抬眸,看向坐在自己對麵的男人。
昏暗暈色之中,男人身後的馬車簾子微微晃動,他的臉浸在月色之中,仿佛凝上一層白霜,透出一股虛無縹緲,不似真人之感。
蘇細一直都覺得,顧韞章與她,無形之中仿佛隔著一層永遠都無法突破的高牆。這堵牆,隔的不隻是蘇細一個人,而是全部的人。
包括與顧韞章最親近的路安。
顧韞章一個人站在牆的那頭,誰都看不到他,就如誰都不知道他的心裡在想些什麼一樣。
“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謀劃的?”沉靜的馬車廂內傳來蘇細輕軟的聲音。<男人顫了顫眼睫,神色淡然,“母死父喪後。”
兩句話後,馬車廂內又陷入沉默,直到馬車到了院子前,蘇細才又輕輕的開口,她問顧韞章,“顧韞章,你怕不怕?”
男人已起身準備下馬車,聽到此話,聲音極低的回答道:“我已萬劫不複,又何懼深淵。”
……
蘇細站在院子裡,看著顧韞章一人入了書房。
她想,她從來都沒有了解過這個男人,可這個男人卻該死的吸引著她。
突然,一抹鮮豔紅色自夜空中滑過,徑直入顧韞章書房。
蘇細神色一頓。
藍隨章?這小霸王神出鬼沒的,怎麼老喜歡挨著顧韞章打轉?
不對,藍衝刃是顧韞章父親的舊部,那藍隨章算起來也應該是顧韞章的人。這算是子承父業嗎?
蘇細盯著那黑黝黝的書房看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回了自己屋子。
“讓他跑了。”藍隨章氣呼呼的從屋脊上飛下,鑽進書房,倒掛到顧韞章的房梁上。他一身丹色紅衣,在暗色中格外醒目。
“跑了就跑了吧。”顧韞章合衣躺在榻上,閉著眼,仿佛極累。
“你怎麼了?”藍隨章落到顧韞章身邊,伸手摸他額頭,“病了?”
“累了。”男人矮身,將自己縮進綢被之中。
藍隨章蹲在竹塌旁,靜靜盯著男人看半響,然後轉頭,眯眼看向漆黑夜幕,單腳一蹬就上了屋脊,朝書房不遠處那間微微亮起氤氳燈色的房間靜看半響。
蘇細站在窗前,正欲關窗,眼前突然掉下來一個人。
“啊!唔……”蘇細尚未驚叫出聲,就被捂住了嘴,她睜大眼,盯著麵前的黑影細看,居然是藍隨章。
蘇細渾身都被嚇軟了。
“你做什麼?”蘇細啞著嗓子,臉上有些怒意。
藍隨章掛在那裡晃了晃,盯著蘇細,神色陰鷙,手中紅纓槍蠢蠢欲動。
蘇細直覺危險,下意識後退,臉上勉強扯出笑來,“藍小公子,殺,殺人可是要坐牢的……”
“哼。”藍隨章一轉身,踏著房廊飛身而去,猩紅的身影融入夜色之中。
蘇細下意識伸手摸了一把自己涼颼颼的小脖子,視線一轉,
落到書房緊閉的窗戶口。
蘇細垂目沉靜半刻,關上了窗。
……
鄧惜歡沒想到,藍隨章竟會出現在顧韞章的院子裡。藍隨章年紀雖小,但武藝卻不錯。上次雖勝,但也是百招之後才勝,若是不慎與藍隨章糾纏起來,定會被人發現。
鄧惜歡蹲在雜草從中,側耳聽著周身動靜。
“可愛!”鄧惜歡身體一僵,手中彎刀迅速出鞘
,割斷麵前齊腰雜草,然後看到一隻埋著腦袋啃草的兔子,以及……一個頂著啃草兔子的小娘子。
“可愛。”顧元初認識鄧惜歡,她伸手指了指自己腦袋上的兔兒,臉上笑意滿滿,“可愛的兔子。”
鄧惜歡攥緊手中彎刀,身形一動未動,雙眸警惕地盯著麵前的顧元初。
“小娘子?您在哪?快回來歇息了。”不遠傳來丫鬟的聲音。
顧元初立刻小小聲跟鄧惜歡道:“要回去睡覺啦,可愛明天再來找我玩。”說完,顧元初蹦蹦跳跳朝丫鬟走去。
鄧惜歡保持著手持彎刀的動作未動,他盯著顧元初的身影,良久後才緩慢收刀。
臨危不懼,這個癡兒,不簡單。
……
夜已深,院內悄靜無聲。一道纖細倩影敲響了書房門。“叩叩”兩聲,蘇細試探著輕喚,“顧韞章?”
小娘子靜等半刻,書房的門被人打開,男人臉上未覆白綢,那雙鳳眸就這麼朝她看來,深潭一般。
蘇細一愣,將手中的茶盞塞到男人手裡,聲音囁嚅道:“你不是說我的茶好喝嗎?”
男人摩挲著手中溫熱的茶盞,聲音懶散,“所以娘子大半夜的過來給我送茶?”
“還有小曲呢,聽不聽?”蘇細朝懷裡抱著的琵琶努了努嘴兒。
顧韞章輕笑一聲,側身讓人進門。
蘇細尋了一處椅坐定,輕撥琵琶,“你阿娘的瑤琴叫相思,我阿娘的琵琶叫伴君。我給你唱一段我阿娘最喜歡唱的一首小曲兒,是她自己編的。”
蘇細唱之前,朝坐在竹塌上的男人看一眼。
男人身上隻著中衣,露出一小片胸膛。平日裡男人穿著寬大衣裳,總給人一種瘦削孱弱之感,如今瞧著,竟顯出十分勁瘦之力來。
“娘子還不唱嗎?”男人挑眉看來。
蘇細紅著臉低頭,“你急什麼。”
蘇細不常唱曲,隻彈琵琶。
夏日星辰如貝,美人垂眸而坐,懷抱琵琶,眸色瀲灩。她素手微撥,輕啟檀口,一首江南小調緩緩道來。
“我有一段情,
唱給郎君聽,
郎君呀,請聽我細言,
江南煙濃雨,多少往事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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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彆歡來,何日不相思。
思見牡丹紅,並枝掛紅豆,
仰頭看,燕雙雙,人兒成雙影……”
小娘子的琵琶彈得極好,小曲唱得也極好。那口嬌嫩小嗓,如抹了蜜一般,以江南獨有的呢噥軟語,譜出一曲伴君相思情。
一曲畢,蘇細素手輕撫琵琶,未敢看人。
書房內空氣溫熱,蘊著夏日濕氣,蘇細能</聞到那股青竹冷香。
終於,蘇細鼓起勇氣抬眸,看向正閉眼端坐於竹塌之上的男人,“這首曲子,也叫伴君。”
男人眼睫一顫,緩慢睜開,抬眸看向蘇細。
小娘子雙眸盈盈,麵頰暈紅。
黑暗中,顧韞章眸色不定,“我走之路凶險萬分,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
“我不怕。”蘇細蹙眉,香腮坨紅,雙眸熠熠,“顧韞章,不管你走什麼路,我都陪你走。”
男人未置一詞,隻起身,走至書案前,抬手係上白綢,然後終於開口,聲音穿透夏日第一縷光色,浸著淡淡的壓抑,“我怕。”
蘇細心尖一顫,滿心被失落浸滿,她雙眸有些模糊,卻倔強的起身,看向男人。
夏日的天向來亮的極早,淺薄的霞色已初顯端倪,馬上便要暈染天際。男人就站在那裡,仿佛要融入這光色之中。
蘇細攥緊手中琵琶,貝齒狠咬住唇,“那今日,多謝你幫我。”話罷,蘇細也不留,轉身推開書房門,徑直出去。
房廊冗長,滿浸初露。
小娘子抱著懷中琵琶,雙眸蘊淚,眼尾通紅。她努力忍住那股悲傷感,抬腳朝麵前的美人靠踹去,卻不想腳底一滑,跌了一跤,連帶著手中琵琶狠狠一道摔在地上。
“我的琵琶!”蘇細驚呼一聲,立時檢查,見琵琶尾端竟被磕開了一道口子。
小娘子盯著那道口子,終於沒忍住,滾了淚。她單手捂臉,嗚嗚咽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甚至一度打起了嗝。
“嗝,嗝……”
地上冰冷,蘇細哭了一會子,便狠狠擦乾眼淚站起來。
一張素紙自琵琶縫隙之中飄飄而落,正掉在蘇細身前。
蘇細低頭,抹了一把淚,紅腫著眼睛看。這是什麼?
紙張泛黃,邊緣有撕扯痕跡,蘇細立時認出這是她阿娘的筆跡。
蘇細蹲下身,從地上將這東西撿起,然後眼前一亮。
這是紀事本的最後一頁?竟藏在琵琶裡!
蘇細抱著琵琶,拿著這張紙,用力敲響了顧韞章的書房門。
房門打開,蘇細一臉喜色道:“顧韞章,我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