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您這是要做什麼啊?怎麼突然收拾東西要走呢?”養娘看著正在往包袱裡頭塞衣裳的蘇細,著急又驚愕。
蘇細低垂眉眼,遮住自己泛紅的雙目,“我與他和離了。”
“和離!什麼和離?娘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養娘一把拽住蘇細的胳膊,將人拉到自己麵前,“娘子,您方才說什麼和離,可是鬨脾氣玩的?”
“不是。”蘇細異常冷靜地伸手握住養娘的手,聲音輕緩道:“養娘,我跟他真的不合適。”
燕雀安能與鴻鵠相配,一切都是她的一廂情願罷了。
如今真相大白,她的夢也該醒了。
“娘子,您與郎君到底是怎麼了啊。”養娘看著麵前的蘇細,紅著眼落了淚。她掩袖,伸手抹了一把臉,顫巍巍地抓著蘇細就要往書房去,“您若是受了委屈,養娘去替你討回來。”
“養娘,我沒有受委屈,隻是覺得不合適罷了。反正從一開始,我也是不願意嫁他的。如今我拿了和離書,應該高興才是。”蘇細柔聲安慰完,抓著養娘的手驟然收緊,“養娘,我們走吧。”
養娘看到蘇細那雙紅腫的眸子,她顫抖著伸出雙臂,將小娘子抱進懷裡。
她想,她的娘子定然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不然怎會露出這種表情來呢?
養娘緩慢點了點頭,聲音帶著嘶啞的哭腔,“好,娘子去哪,養娘就陪著娘子去哪。”
養娘鬆開蘇細,悶不吭聲的開始替蘇細收拾行裝。
站在外頭的素彎和唱星打了簾子進來。她們剛才站在外頭已經聽到了蘇細和養娘的話。
蘇細看到兩人,臉上勉強露出一抹笑道:“你們若是想留下,也可以留在這裡。”
素彎和唱星朝著蘇細跪下來,兩人皆是雙眸通紅,嗓音哽咽,“娘子去哪,我們就去哪。”
蘇細上前把兩人扶起來,“好,那你們就跟我走吧。”
幾個人一道收拾起來速度明顯快了很多。
蘇細幫著搭手,無意間翻到阿娘以前做的一些舊娃娃。她把它們一一歸置在木箱子裡,突然注意到其中一個娃娃身上穿的衣服有些奇怪。
其餘的娃娃身上隻是簡單的披了一塊布,而這個娃娃身上卻穿了一件衣裳,上頭還有刺繡?是刺繡吧?
蘇細努力辨彆。她撫摸著這條彎彎曲曲的黃色蚯蚓,想起那位聖人,突然恍悟,原來這娃娃的衣裳上麵繡的不是蚯蚓,而是龍啊。
“嗬。”蘇細低笑一聲,將這隻娃娃放進箱子裡。
她想,養娘說的對,她與阿娘真是極像的。
皆是飛蛾撲火之人。
幸好,她及時損止了。
……
路安站在書房窗前,一臉焦慮地看著院子裡頭被不斷搬出來的大大小小的箱子,“郎君,您真的要眼睜睜……”路安話說到一半,看到自家郎君閉著的雙眸,立時改口,“閉著眼睛看著娘子搬走嗎?”
顧韞章垂著眉眼坐在書案後,他握著手中的盲杖沒有說話。
院門口傳來車馬之聲,家仆幫著蘇細將院子裡頭大大小小的箱子都搬上了車。
“娘子,時辰不早,該走了。”養娘的聲音穿透庭院,夾雜著初冬的寒意。
顧韞章的身體霍然緊繃起來,他將盲杖橫於麵前,指尖用力到泛白。繃緊的下顎和咬緊的牙關在那張白玉麵容之上是如此的明顯。
男人似在極力壓製著什麼,他努力的埋首,挺拔修長的背影蜷縮起來,像一隻彷徨又無助的獸。
小娘子挎著包袱從主屋內出來,目不斜視,提裙上馬車。
“駕,駕……”馬車夫揚著鞭子趕馬,車輪壓在厚實乾枯的落地之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郎君,娘子走了。”路安的聲音從窗口傳來。
顧韞章僵硬的身體就像是霍然失去了力氣一般垮下來。
他慢吞吞的從書案後站起來,一眼就能看到那間空蕩蕩的屋子。顧韞章伸手捂住自己的心,那裡就像是被挖出了一個洞。
冷冽的風呼嘯著往裡灌,將他整個人都給貫穿了。
男人麵前慘白,站立不穩的靠在窗前。
院子裡的樹皆落了葉,這人一去,原本寬敞的院子仿佛一下就冷清了。
“郎君,您是有苦衷的,您為什麼不跟娘子說清楚呢?”路安看著唇色蒼白的郎君,滿臉心疼和焦慮。
顧韞章咽下喉嚨裡的哽咽感,聲音嘶啞的開口,“路安,這世上誰沒有苦衷?若是因為苦衷便原諒一個人,那對她該有多不公平。”
聽到此話,站在顧韞章身旁的路安沒忍住紅了眼眶。他伸手使勁擦眼睛,擦的臉都紅了,還是在嗚嗚的哭。
“好了,彆哭了。”顧韞章話罷,轉身走到書房內的竹塌旁,身姿踉蹌的往上一躺。
他閉上眼,側身埋進綢被裡,聽著外頭簌簌的風聲,那麼靜,那麼冷。
……
“娘子,咱們去哪啊?”養娘坐在蘇細身邊,小
心詢問。
蘇細早就想好了,她道:“回西巷。”
“哎。”
馬車轆轆往西巷去,路過集市的時候原本正常的車速陡然慢了下來。外頭傳來熙熙攘攘的人聲,還有馬車夫焦急讓路人讓路的吆喝聲。
蘇細一抬頭,看到車內三人看向自己的擔憂眼神,紅腫著眼笑道:“外頭什麼事啊,這麼熱鬨?”
養娘趕緊掀開簾子看了看,“
好像是在賣丫鬟。”
素彎也紅著眼,順著養娘的視線往外看了一眼,道:“聽說近幾日邊疆那邊又不太平了,過來許多流民。”
“是嘛。”蘇細不甚在意地點了點頭。她單手托腮靠在馬車壁上,身旁的馬車簾子隨風抖動,能隱隱綽綽看到外頭的場麵。
隻見那街角一處被開辟出來的台子上站了好幾個身形瘦弱的小丫鬟。因著要賣錢,所以這些小丫鬟被收拾的還挺乾淨。
除了最後一個。
那最後一個小丫頭被厚實的鐵鎖捆住了,身上青青紫紫皆是被打出來的痕跡,嘴裡還堵上了東西。頭發蓬亂,看不大清楚臉。
初冬的風較野,“嘩啦”一陣吹過來,蘇細看清楚了那小丫頭的眼睛。
竟是碧綠色的!且淩厲凶狠的跟鷹一樣。
雖隻一眼,但不知為何,蘇細心尖一顫。
人太多,馬車被擠在人流裡艱難前進,蘇細想了想,抬手戴上帷帽,便要下去。
“娘子,下頭那麼亂,您下去做什麼呀?”養娘將人攔住。
“我去瞧瞧熱鬨。”
聽著蘇細尚帶啞意的小嗓子,養娘沒有再阻止。她就怕自家娘子什麼都不做,如今還有心思瞧熱鬨,那是最好了。
“我陪娘子一道下去。”養娘讓素彎和唱星看好馬車,便與蘇細一道走了下去。
蘇細徑直走到台子前,盯著那小丫頭看。
那賣丫鬟的人牙子看到蘇細,立時解釋,“娘子瞧中這個了?這個呀,腦子不好使。買回去伺候人怕是不行了,不過模樣是極好的,您看,就這模樣,要不是腦子不好使,那價格定是不低的。”
那人牙子伸手撩開小丫頭臉上的亂發,露出那張臉來。
眼睛確實是陰沉的碧綠,有一股異域風情。小丫頭瞧著也不過十四五歲的模樣,生得倒與他們大明人不同,眉眼輪廓皆更深邃些,像是……大金的人。
小丫頭怒瞪向麵前的人牙子,要不是被塞住了嘴,此刻定是要狠狠咬上一口的。
蘇細蹙眉,暗暗打量。
那人牙子見蘇細不說話,便趕緊道:“咱們也不是那缺德的。今日將這小丫頭放出來到台上,是想著由郎君們買回去做個紓解丫鬟也好,畢竟咱們也不能虧本啊。”
蘇細聽到人牙子的話,嗤笑一聲,“若是沒人買呢?”她自然知道人牙子說這些話隻是為了講價。
京師多富人,富貴人家的娘子不差錢,又最是憐憫慈悲,這人牙子顯然是慣犯了。
“那沒法子了,隻能往花樓裡送了。”
蘇細歎息一聲,“我本想著便宜些就買回去讓她洗洗恭桶的,如今瞧著怕是不得行了。”蘇細扭身就走。
那人
牙子見了趕緊跳下台來將人攔住,“娘子彆急著走啊,這價錢好商量。”
“多少銀子?”蘇細問。
那人牙子轉了轉眼珠子,伸出三根手指,“娘子您要誠心買,就三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