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二十六章(1 / 2)

如果有人問,地獄是什麼。

那麼凡是此刻在場的人,想必都會回答:地獄是那一年的青和宗外的端午,是那一晚夜色蒼茫的客棧。

地上,十幾名蒙麵人倒得悄無聲息,有的甚至還保持著前一刻逃跑時的表情和姿勢,下一刻,就已然徹底失去了意識。

月光揮灑,照在了其中一位蒙麵人死不瞑目的麵孔之上,黑色的紗布擋住了他的神情,但想必紗布之下,是一張恐懼到猙獰的臉龐。

而始作俑者時故,從出手到一切結束,甚至連位置都沒有挪動一步。

夜風呼嘯而至,像極了有人嗚咽的聲音,仿佛天地也會害怕戰栗,而時故靜靜地站在偌大的客棧之間,淡淡掃視著眼前的一幕。

蒙麵人的鮮血還在源源不斷流出,彙聚在地上形成了淺淺的一灘,不幸身亡的幾個童子弟子摻雜其內,屍橫遍野,這一刻,所有人腦中隻剩下了一個詞彙

——屍山血海。

忽然,時故動了。

一個滄雲宗弟子被直接嚇跪。

那人動靜不小,但時故卻仿佛完全沒有聽見,兀自低下了頭,看向了自己的右手。

那是隻很好看很好看的手,修長、細膩、白皙,一切用來形容美的詞彙用在這隻手上似乎都不會顯得過分。

可就是這樣一隻手,輕而易舉地穿過了一位出竅大能的胸膛,也熄滅了十數位大門派精銳修士眼中的光芒。

此時此刻,這隻手完完全全被鮮血染紅。

時故毫無預兆地後退了一步。

一直盯著他的眾人心中一跳,仿佛也跟著他後退了一步似的。

不過這一步過後,時故卻頓住了。

弟子們很是疑惑了一下。

他們躲得很遠,故而看不見時故此刻的神態,離他最近的袁恒卻是瞧得分明,不禁一愣。

那是個很迷茫很迷茫的表情,迷茫中還帶著一絲絲驚慌和難以置信。

而後,袁恒心裡升起了一個有些荒謬的想法。

他是被嚇著了。

這話說出去,不知道多少人得笑掉大牙。

一個徒手,輕輕鬆鬆就單方麵屠殺了一幫強大修士的人,被自己手上沾染著的彆人的鮮血嚇到了?

可袁恒莫名地就是這樣感覺。

時故的嘴忽然動了動。

他應該是在呢喃,隻是聲音太低,以至於沒有一個人能夠聽清。

滄雲宗的弟子們這時候稍稍冷靜了一點,聞言忍不住麵麵相覷,有心想要聽清他說話的內容,偏偏又沒有一個人膽敢靠近。

我又殺人了嗎?

對外界動靜完全視若無睹的時故迷惑地想。

怎麼……就又沒控製住呢……

劇烈的疼痛仿佛要炸開時故的大腦,疼得他臉色蒼白,眉頭直皺。

冷汗一波又一波地流淌而出,和身上染滿鮮血的衣服完全混合,時故的呼吸開始加快,沾滿鮮血的右手也開始顫抖。

[你殺人了!]

[瘋子!怪物!]

好吵。

時故單手捂住了頭。

[我不是讓你把自己鎖起來嗎!為什麼不鎖!為什麼要跑出去!]

[他們打你就讓他們打!你能有什麼事!]

[怪物!你就是個怪物!]

鋪天蓋地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在他腦海中肆意叫囂,一陣高過一陣,時故晃了晃,一把扶住了一旁的石柱,幾乎是瞬間,碎裂的聲音就隱隱約約響了起來。

胸腔暴躁得仿佛隨時要炸開,這讓他內心被狂躁的肆虐欲充滿,瘋狂地想要毀滅一切。

“他怎麼了?”有一個人終於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同旁邊人竊竊私語。

從表麵上看,其實時故並沒有什麼異常,隻是捂著頭,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沒人知道,此時此刻他的腦海中,發生著怎樣的驚濤駭浪。

[自由?嗬,你怎麼想的。]

[不好意思,我不能給你治病]

[血壓二百六,超出正常人兩倍範疇。]

[我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生出你這麼個怪物!]

“不……”時故微不可查地哆嗦了一下。

隨後,又一個聲音響起,混在無儘的喧囂裡,格外溫柔,又格外清晰。

[你沒錯,時故。]

[你隻是在保護自己。]

但很快,這聲音又變得尖利。

[時故!保護好自己!]

[誰也不能傷你!誰也不配傷你!]

好吵。

時故心想。

這些人,真是太吵了。

“他應該……不會殺我們吧?”

看著不知為何一動不動的時故,一個弟子有些惴惴不安。

這話才剛一出口,他就被一旁的岑羽在背上重重呼了一巴掌。

“說什麼呢你!”

他有些氣憤,語調也比往常重了一些:“時長老是在保護我們!我都說過了他人很好的!”

人很好……

那弟子掃了一眼周遭的人間烈獄,不敢吭聲。

“我怎麼感覺……時長老有些不太對勁啊?”

又一個人怯怯地說道。

幾個弟子說話時聲音都壓得很低,生怕驚擾了時故,然而,如此寂靜的客棧,就算壓低了,該聽到的依舊能夠聽到。

袁恒直接賞了他們一個白眼。

豈止是不對勁?

袁恒心道。

簡直太不對勁了。

袁恒不知道該怎麼描述,但直覺告訴他,此刻的時故非常、非常的不正常。

如果非要說的話,那就隻能用兩個字形容:失控。

袁恒小心翼翼地動了動。

他身上傷勢極重,每一個動作對他而言都是折磨,按理來說,就地打坐恢複才是對他而言才是最好的選擇。

可是他不敢。

沒人敢在一個定時炸丨彈旁邊打坐。

退一萬步想,就算他直覺錯了,時故不是定時炸丨彈,他悄悄離開,也不會有什麼大礙。

一邊動著,袁恒還一邊思考,如何才能在不驚動時故的情況下,將這幾個還活著的弟子一起帶出去。

可惜,袁恒忘記了,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

或許是以為安全了,又或許是出於對時故的關心。

總之,有一個人試探性地叫出了聲。

“時長老?”

袁恒:“……”

袁恒恨不能衝出去掐死那個人。

悄悄挪動的身體僵在了原地,袁恒的姿勢彆扭中帶著詭異,偏偏他還一動也不敢動彈。

出乎意料的是,時故居然偏過了頭,淡淡地“嗯”了一聲。

袁恒一愣。

清淺的月光灑在了時故的身上,好看得不似凡人,一身的鮮血並沒有降低他的容貌,而是將他的氣質從懵懂單純轉成了妖異冰冷,少了幾分純樸天真,卻多了幾分妖邪之美。

像一朵鮮血染就的,象征著血腥的花。

很危險,但也……很美。

袁恒愣愣地想。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同時故說些什麼。

時故大概是感覺到了,眸光向袁恒這邊挪了挪。

深淵般的眼睛倒映不出任何東西,淡淡的灰色讓他看上去情感淡漠,遙遠冰冷。

不知怎的,袁恒覺得此時的時故看的不是自己,而是透過他,看見了某個人。

下一刻,袁恒被時故猛地擊飛出去!

誰也沒有料到時故會突然發難,滄雲宗弟子們皆是臉色大變。

這一擊可不像翟斌之前打袁恒那樣,隻能讓袁恒受點皮肉上的擦傷,一擊之下,袁恒隻覺五臟六腑都移了位置,胸骨更是傳來寸寸斷裂之音。

時故看著袁恒,仿佛在看一個死人。

而後,他再次抬起了手。

袁恒瞳孔驟縮。

“時長老!”

正在這時,一聲大喝有如平地驚雷,振聾發聵。

這一聲顯然是用了靈力吼出的,聲音之大,甚至使得本就被劈成了兩半,搖搖欲墜的客棧頂部都再次裂開了一些。

所有人都下意識回頭,看向了聲音的來源之處。

包括時故。

下一刻,一個人影飛躍而至,速度極快,瞬間出現在了時故麵前。

那人手裡應該是拿了什麼東西,因此拳頭緊握,而在與時故擦肩而過的一瞬間,他迅速伸出了手,試圖……將那個東西塞進時故嘴裡。

這個時候,某些平時養成的不良習性就充分展現了它的缺陷。

——譬如,無論是清醒著還是瘋魔著的時故都有一個非常不好的習慣:遇到攻擊,不躲。

於是,不明物品成功被時故給吃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