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琴沒大礙,就是一時生氣,有些急火攻心。大夫給開了幾副降火的方子後,又說了幾句,就走了。
老太君一直守在床邊,直到大夫走了後,她才放心下來。拿到了方子,也不管天黑沒黑,就打發了個奴仆現在就去抓藥。
阮琴沒睡著,身邊人各是什麼動靜,她清楚得很。
見老太君這樣,其實她心裡也糾結得很。一方麵挺感動於老太太對她的關心的,這是她從小就一直渴望的來自於親人的關懷,何況,她老人家還是二哥的祖母。
但另外一方麵,隻要她想到她那日說的話,隻要她想到其實在她老人家心中,永遠都是柳氏排前麵的,她心裡原本的那點感動,也就隨之消散不見了。
她對自己的好,或多或少都是摻雜一些雜質的,是不純粹的。她若真對自己好,就不該與柳氏站一個陣營,就該拍板做主讓她去做二哥的妾室。
大戶人家,多一個妾不過就是多一雙筷子多一碗飯的事。柳氏不鬆口,那是因為她怕自己和她搶二哥,倒情有可原。但老太太為何不肯呢?
難道,多一個人為趙家開枝散葉不好嗎?
她嘴上說的好聽,其實心裡定是瞧不上自己的。嫌棄她在窯子裡呆過,嫌棄她早非完璧之身。
可既然如此,又何必假惺惺的這麼關心她呢?裝的好像對她多好似的。
阮琴現在心情極為複雜,她不想這會兒再聽老太太對她說教。所以,為了避免一會兒又聽到什麼不想聽的,她索性一直閉著眼睛裝睡。
直到老太太走了,阮琴這才緩緩睜開雙眼。
接下來一段日子,柳香再沒來看過阮琴。柳香倒是常來溢福園給老太太請安,不過,來了這邊也隻是去上房坐著說話,並不來西廂這邊。
而阮琴呢,一直屋裡養著病,並不愛出門。
等到連深秋都過去,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場小雪時,阮琴才把身子完全養好。這日柳香照例去溢福園給老太太請暮安,竟湊巧,在老太太那兒看到了笑吟吟坐在老太太身邊說話的阮琴。
柳香多看了她兩眼,倒大方走過去,主動與她打招呼。
“前幾日就聽說阮姑娘病好了,今兒一瞧,果然是好多了。”
阮琴在老太太跟前,自然不會和柳香針鋒相對。她反而很規矩,起身朝柳香福了一禮後,才說:“多謝二嫂關心。這些日子有老太君親自照拂,每日又是問病情又是親自過來探望的,這麼多的關心,想不好都難。我是哪輩子修來的福氣,竟能得這麼多人關心我。”
柳香聽出來了她又是在炫老太太對她的關心,不過,也沒管,都懶得往心裡去了。
柳香也沒再理她,隻對老太君說:“慧姐姐這幾日很忙,都沒抽出空來看您。不過,她今兒讓我給您帶了話,說就這幾日,一定抽出一天來好好陪陪您。”
提起盧秀慧來,老太君整個人突然精神了許多。
“真的?”老太太問,“那她可有說大約是哪一日過來的?”想想又問,“記得你之前提過,你大伯下值時有特意繞精匠坊一趟,後來他有沒有再去?”
老太太如今最關心的,就是大房夫妻能不能重歸舊好。
柳香笑著回話道:“祖母知道我的,我平時白日都在木林院忙,隻下了值才過去的。如今鋪子都是慧姐姐在打理,我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或許有去過,但我沒看見。”
又說:“大哥那人行事十分縝密,他若不想讓人看到他去,他是能避開所有人隻單獨見慧姐姐一個的。”
其實後麵這一句是柳香特意說出來安慰老太太的,她知道她老人家想要什麼,所以,在不撒謊的情況下,她儘量去圓她的夢。
老太太一聽這樣的說法,果然更精神起來,連那雙渾濁的老眼都添了些光。
柳香則繼續笑著說:“祖母若想知道更多,不如等慧姐姐來的時候,親自問一問她吧?”
老太太則激動說:“我是要好好問問她的。”
正說話間,有丫鬟來稟說:“二爺過來了。”
墩哥兒原是賴在母親跟前的,聽到有人提到他爹爹,他小腦袋立即朝門口一扭。果然瞧見那道高大身影後,他也按捺不住了,直接從母親懷裡擠出去,小短腿“蹬蹬蹬”的就朝門口的父親跑去。
一邊跑還一邊喊爹爹。
趙佑楠見兒子朝自己跑來,直接把他一摟就往自己肩上扔去。然後,大家就看到府上尊貴的二爺肩膀上騎了小爺,父子二人手抓著手,就這樣大剌剌入了老太太的屋。
等到了老太太跟前後,趙佑楠才把兒子放下來,朝老太太行了個禮。
但墩哥兒正是興奮的時候,賴在爹爹腳邊不肯走,非要再舉高高。趙佑楠沒再舉著他,而是隻抱起他一道往妻子那邊坐去。
自始至終,他都沒往阮琴那邊望過一眼。
而阮琴則正和他相反,打從他一進來……不,或者說是打從丫鬟一進來稟告說他來了,她目光就沒從他身上挪開過。先是往門口張望,等他進來後,自然是定在他身上挪不開。
可正是因為她一直在看著他,所以才能知道,他自始至終都沒看自己一眼。
他不可能沒看到自己,她就坐在老太太身邊,隻要他看到了老太太,就肯定是看到自己了。
他是裝沒看到自己,他不想和自己打招呼……
想到這裡,阮琴心瞬間跌入穀底。
同時,擱在膝上蜷縮在袖子裡的兩隻手,也因難過、悲傷甚至是嫉恨,而漸漸握緊。
不由又想到,自己住在侯府養病這兩個月,他竟是一次沒來瞧過自己。他從前雖去長興坊的次數極少極少,但至少每回她病了他去探病時,他多少都會關心自己幾句,會和自己說說話的。
可如今,什麼都沒有了。
阮琴心裡很難過,也很氣憤。
不過隻是垂眸失落一瞬的功夫,再抬眸朝人望過來時,她早調整好了心情。既然他不主動和自己打招呼,那她便和他打招呼好了。
所以,阮琴笑吟吟站起身子來,蒲柳身姿十分風流的朝趙佑楠福安道:“見過二哥。”
趙佑楠這才朝他望過一眼,不過也隻是很簡單的衝她點了個頭,然後目光又收回,落在了妻兒身上。
一家三口挨著坐一起,趙佑楠抱兒子坐自己膝上,手卻緊緊握住了妻子手。而柳香,如今隻要沒有外人在,她也不會再羞於他握自己手了。
他要握,她就讓她握住,神情十分自然。
墩哥兒一天沒見到父親了,他有好多好多話要和父親說。偏才一周多,好多想說的話他表達不出來,隻能用簡短的字句去表達自己的意思。
趙佑楠玩笑說:“記得明霞有他這麼大時,大哥都開始教她背《三字經》了,怎麼他到現在連一句整話都說不出來?不會是隨了你吧?”
柳香就很氣,抬手便打了他一下:“怎麼就是隨了我?這都是你的錯。明霞可是從出生起,大哥就有好好培育她的,你呢?平時也不見你有空給兒子讀些什麼書聽,儘去教他怎麼耍棍棒了。同樣都是當父親的,你怎麼就不能像大哥那樣?”
“好吧。”趙佑楠承認,“是為夫失職了。等回去後,就安排起來。”順便,他又捏捏墩哥兒小臉兒,說,“你娘讓爹爹這麼快就開始教你讀書識字了,那我們墩哥兒長大後一定要出息,像你大伯一樣,走仕途考科舉。”
其實柳香說方才那頓話,是有些心虛的。因為的確好像有女兒隨父親兒子隨母親的說法,明霞不論是長相上還是智慧上,一看就是隨了大哥的。
不會以後墩哥兒長大了,真隨了她吧?
她從小就念書不好,若墩哥兒真在這方麵隨了她,那可真夠愁人的。
把妻子臉上心虛的小表情儘收眼底,趙佑楠則伸過手去搭在她肩上,摟過人來說:“好了,你也不必擔心。人各有誌,並不一定非得人人像大哥,才算有前程。咱們兒子,日後自然也有他自己的造化,你也不必想太多。嗯?”
“笑一笑吧,彆再愁眉苦臉的了,這樣可不好看。”
於是柳香咧嘴,給他露了個十分虛假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