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一瞥眼的功夫,寧桃還是清清楚楚地和常清靜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少年眼神中流露出點兒驚訝和複雜,抿緊了唇,看著她的眼神冰凍。
寧桃臉色通紅,窘迫地立刻紅了眼眶,想解釋,嘴唇又哆嗦個不停,說不出話來。窘迫和羞愧宛如一座大山壓倒了她。
她那些陰暗的小心思,在日光下,在常清靜的目光下,如冰雪初融暴露了一乾二淨。
她喜歡,又討厭,嫉妒蘇甜甜。
寧桃覺得自己待不下去了,這感覺就像墜入了深海,四麵八方,眼耳口鼻裡都有海水不斷沒入,在這種情況下,寧桃十分沒出息地轉頭就跑。
而常清靜並沒有追來。
少年隻是站在原地,腳尖動了一動,動搖了片刻,往祠堂的方向去了。
寧桃一路跑出去半裡地,這才停下腳步,窘得頭皮發麻,腳趾抓地。
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
捂著臉,寧桃忍不住羞愧地嗚咽了一聲。
就這麼偷偷使了個心眼就這一回,就被常清靜和小虎子逮了個正著,一想到倆人的目光。
小虎子的話如同驚風驟雨般兜頭砸在她腦袋上。
“我就知道你不喜歡甜甜,你嫉妒她!!“
“你怎麼這麼自私!”
原來,小虎子早就看出來了。
寧桃擱下手,默默抿緊了唇,盯著水麵上的倒影看了好一會兒。
水麵上倒映出的姑娘,圓臉,梳著個齊劉海,內雙,好在年輕,皮膚沒啥痘痘瑕疵,白皙細膩,長得清秀。
看著看著,寧桃突然覺得一陣難過。
初中的小姑娘,就算不肯承認,心裡也總是固執地認為自己是不一樣的,在這個世界上是不一樣的。每天走在路上,臨睡覺前躺在床上的時候,總會閉著眼給自己腦補出一出唯美的愛情劇。
在腦補裡,她就是唯一的女主角。
但隨著年齡增長,人們越來越無力地認識到自己就是個普通人,混不出什麼大事業,也嫁不了高富帥,娶不了白富美的普通人。
她就算穿越了,也是那影視劇裡的丫鬟,勤勤懇懇的服侍女主,最後為女主擋刀而死的那種,要不就是喜歡男主的路人甲炮灰,連個惡毒女配都算不上,隻是突出男主魅力,襯托男女主感情深的工具人。
很明顯,常清靜就是那男主,蘇甜甜就是那女主。
他們站在一塊兒太耀眼了,都說暗戀會讓一個人低到塵埃裡,寧桃看著倒影裡的自己,心臟狂跳,自罪自愧的眼淚滾滾而出。
本來就是小炮灰,現在活脫脫地把自己作成了惡毒女配。
耳畔響起個細細的聲音:“你喜歡他嗎?”
寧桃嚇了一大跳,立刻又反應過來,這個聲音好像是……好像是王姑娘。
王姑娘竟然還沒走?
當著王姑娘的麵,寧桃愣了一下,突然覺得,和王月瑛相比,自己思考這些並沒有多大意義,倒有點兒少年不識愁滋味的幼稚和矯情。
“我、我……”寧桃歎了口氣,低聲說,“嗯。”
王月瑛年紀小,對喜歡這種情緒沒有多少理解,她本來就不善言辭,便不再吭聲了。
兩人靜靜地坐了一會兒,隔了好半天,王月瑛這才吞吞吐吐地開口,“寧、寧姑娘我想請你幫個忙。”
桃桃想都沒想,一口答應了下來:“你說!不論是什麼事,我一定幫你辦到!”
王月瑛頓了頓,稚嫩的嗓音有些堅決:“我想請寧姑娘告訴其他人,殺人者是我!並非旁人!”
*
蘇甜甜剛走到了祠堂門口,立刻就察覺出來了點兒不對勁。
祠堂裡有人,有一個女人。
女人不著寸縷,渾身上下覆蓋著魚鱗,手和腳就像是濕濕黏黏的魚蹼,她趴在地上,烏黑的長發如海藻般垂落,在地上鋪展開來。
祠堂裡幽暗的,明明滅滅的燈光落在了她身上。
四周安靜得響起了點兒嘎吱嘎吱的,咀嚼骨肉的動靜。
雖說是個天真懵懂的狐狸,但在山野中待多了,見多了這種妖怪吃人的場景,蘇甜甜立刻就意識到了發生了什麼,臉色蒼白如雪。
這有個惡妖!!
還是她打不過的那種!!
那小牛鼻子呢?常清靜呢?
恐懼攝住了少女的心神,蘇甜甜僵硬地渾身上下動彈不得,卻還是硬著頭皮,沒立馬轉身就跑。
蘇甜甜想了想,一咬牙,乾脆又變成了個火紅的小狐狸,宛如一道紅線,鼓勇氣飛也般地躥入了祠堂。
急得焦頭爛額,宛如熱鍋上的螞蟻,四下尋找常清靜的身影。
然而,小道士的身影沒找到,反倒是躥上香案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個牌位。
牌位當啷一聲落在了地上。
蘇甜甜一顆心像是被大手猛地攥緊了,小狐狸僵硬在香案前,與那女人緩緩地看對了眼。
女人的正麵比背麵更恐怖,
她嘴裡叼著隻血淋淋的斷手,笑容有些詭異和古怪。
蘇甜甜咬緊了震顫的牙關,嚇得哆嗦個不停。
她……她之前,在鳳陵仙家的時候就不該不聽濺雪的話的,她她她應該好好修煉的。
眼前好像浮現出個麵色蒼白的少年,柔和微笑的樣子。
少年撐著把大紅的傘,裹著貂裘,站在梅花樹下。他輕輕地幫她撣去了肩頭的薄雪,又揉了揉她腦袋,“噗”地笑出來,笑得眉眼彎彎的。
“又被謝前輩罰跪了是不是?”
那跪在院子裡的小狐狸,呆呆地仰起頭,心想:濺雪真好看啊,她心裡想,她喜歡濺雪。
她的姥爺是鳳陵仙家的弟子,她自小就待在鳳陵仙家,與謝濺雪一同長大。謝濺雪從小就體弱多病,那是娘胎裡帶來的不足之症,醫修都斷言說他活不過二十歲。
從懂事起,濺雪就護著她,她也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幫忙找到救治謝濺雪的法子。
後來她無意中聽到了謝迢之前輩與濺雪的對話。
“心頭血……蜀山……解百病……”
“度厄道君……常清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