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瓶子照腦門砸下去,也會砸壞視覺神經的嗎?
寧可無語道:“……不是,流下來的血還沒擦,擋住了。”
阮天心鬆了口氣,任寧可拿濕巾在自己的腦袋邊緣輕輕擦拭。
“我的裙子上有沒有血啊?”寧可感覺到她的手指在痙攣,產生一陣陣微小的顫抖,“是不是洗不掉了。”
寧可哽住,不知道怎麼安慰。
“算了,我還有很多裙子呢。”阮天心漸漸停止顫抖,自己把自己安慰好了。
“就是可惜還沒穿</給謝觀看過呢。”她歎了口氣,又感覺自己的意識開始模糊了。
寧可的聲音也像跳頻一樣時有時無:“你又不是得了癌症……我幫你洗……”
一陣強烈的眩暈之後,阮天心放鬆下來,再次墜入黑暗。
……
阮天心覺得自己目前的狀態非常神奇,像在穿越空間一樣。
第一次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在出租車上;第二次醒來的時候,人已經在醫院了,而且縫針都已經縫完,醫生正在把她的腦袋包紮成一個地瓜。
阮天心想:果然是失憶。不過還好沒有在縫針的時候醒過來,不然即使有麻醉她也受不了哇。
包紮完了,阮天心鬱悶地頂著一個醜醜的地瓜腦袋。她表情懨懨的,很想把自己藏起來。
寧可說:“感覺難受不?”
“……有點兒,”阮天心感受了一下,說:“就是頭暈,還惡心。”
醫生建議做一個顱腦CT,做完之後檢查出輕微腦震蕩,建議臥床休息。
折騰半天,時間已經淩晨一點了。寧可把她送到病床上:“今天先在這裡觀察下吧,明天早上再決定要不要出院。”
阮天心突然想起來,問:“璨璨怎麼樣?”
“沒事兒,被她老公接走了。也是嚇壞了。”
“那鄭異維和席雲雲呢?”
寧可的語氣明顯變得很惡劣,“被帶走了,做筆錄。”
她想想又氣不過,批評阮天心道:“你也真是個八百年難得一遇的倒黴鬼,怎麼人家打架,最後都全須全尾的,光你一路人被砸得血乎拉喳的啊?”
“這件事,我也覺得費解。”阮天心誠懇道,“我還長得挺好看的,那位大哥居然也忍心下手。”
寧可被她逗笑,“酒瓶子飛過來的時候哪兒長眼啊?說到底還是你倒黴。”
說完,她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阮天心看她精神不濟,推了推她,輕聲道:“你走吧,先回去休息。”
寧可擰著眉,“可是你……”
“我人在醫院呢,能有什麼事啊。”阮天心笑了,“頭也不暈了,估計明天就能出院。”
阮天心勸她再三,寧可也實在是困,便沒有再糾纏,打了聲招呼讓程功來接,不一會兒便離開了醫院。
阮天心呆呆地坐在病床上。
她騙寧可了,頭還很疼,又暈,又想吐。感覺眼前黑一陣、白一陣的,她趕緊閉上眼睛,哄自己睡覺。
醫院裡有一種特殊的味道,是阮天心不喜歡的。她在消毒水和白色被褥的包裹裡感到氣短,連走廊上的哭聲和腳步聲都顯得格外響。
迷迷糊糊,半夢半醒,挨了幾個小時。
醒來的時候,淩晨四點。天都快亮了。
她沒什麼睡意了,就安靜地看著牆。牆上有一些不知道誰弄上去的黑點,像一群小小的螞蟻一樣。
阮天心在心裡組織螞蟻搬家,甚至給每隻螞蟻都取好了名字。
黛西、摩西、蘇西……
在把它們數了整整三遍之後,她突然聽到了門的輕響。
她疑心是自己的錯覺,但門真的開了。很輕的一聲,風吹進病房。
她偏頭張望,看到了向她走來的謝觀。
阮天心:“……”
她喃喃自語:“我在做夢。”
然後閉上眼睛。
完蛋了。她得有多想謝觀啊,連白日幻覺都出來了。
幻覺中的謝觀沒有說話,靜靜走到床邊。床單微微一陷:他坐了下來。
阮天心漸漸意識到不對。
男人的存在感如此明顯,並不如同沙漠裡的海市蜃樓,輕易出現又輕易消失。有呼吸聲在空氣裡流動,伴隨著一點劇烈運動後的喘息,隔了幾秒才慢慢平複。
謝觀叫道:“阮天心。”
她猛的睜開眼:活生生的謝觀!不是夢!
阮天心瞪大了眼睛,終於仔仔細細地打量起他:黑色襯衫,黑色西褲,束皮帶。非常端整、禁欲的打扮,像是醫生出席宴會,又或者是警官,無論什麼,總之不沾一點塵埃,讓整間病房都變得精致亮堂起來。
如果要說有什麼美中不足,那就是襯衣了。雖然很顯腰肩,但阮天心發現他的左邊袖口扣子掉了一顆。
一個要出席正式場合的男人,怎麼能出這樣的紕漏?
阮天心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第一句話居然是:“……謝觀,你的扣子掉了。”
說完就後悔了,真是呆頭鵝。
謝觀看了眼自己的衣襟,和袖口。隨意道:“可能是蹭到牆了。”
他又聲音很低地補充:“我沒有注意到。”
……阮天心仔細地咀嚼這句話。
然後,她的舌尖好像真的中了幻覺,無中生有,生出甜味。
謝觀的說的話、謝觀比平常急一點的呼吸、謝觀倉促遺落的那顆扣子,組成了一道具有特殊意義的甜品,提供給阮天心意料之外的糖分。
阮天心乾咳了一聲,問他:“你不是還在檜陽拍戲嗎?”
“乘高鐵回來的。”謝觀說。
曆時一小時零二分鐘。
“你怎麼知道我被……嗯,酒瓶子砸了啊?”阮天心覺得說出來怪不好意思的,顯得自己很蠢。
“你上熱搜了,不知道嗎?”謝觀在微博上搜索關鍵詞,找到視頻遞給她。
阮天心原本還很驚訝:被砸酒瓶子難道是很新鮮的事情嗎?
最近的熱搜好廉價——
但是一看到視頻,就明白了:熱搜根本不是因為她,是因為鄭異維……的打鬥英姿。
鄭異維不知道什麼時候學會了如此地道的中國功夫,簡直拳打南山猛虎,腳踢北海蛟龍,打得一整圈漢子哭爹喊娘,紛紛自閉。
很不幸,鏡頭的背景一直是靠在牆邊上的她,血糊了半張臉;背景音樂則是席雲雲不知道是欽慕還是驚恐的尖叫,場麵一度非常腦殘。
阮天心:“…
…”
“這麼糊,也看得出是我嗎……”她虛弱道。
“是謝美香看到的熱搜,她不確定。”謝觀說,“但是這家ktv的名字你說過,能對得上。”
“他們不可能把你送去很遠的醫院,傷口如果不馬上包紮很容易引發感染。”謝觀有一條清晰的邏輯鏈,“所以隻會在二院,距離這家ktv隻有五分鐘。”
……阮天心沒有彆的問題了。
謝觀也不說話,病房裡陷入一段沉默。
模糊的、泛著毛邊的月亮就要下去,換太陽升起來。房間裡的光線像要去迎接一個初生兒一樣,明亮活躍,即將填滿整個空間。
衣冠楚楚的謝觀坐在床邊,是整個病房裡最像禮物的存在。
阮天心安靜地和謝觀對視一會兒,突然輕輕撒嬌道:“我好疼啊。”
阮天心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有膽量這樣跟謝觀說話的,但是她覺得沒有關係,謝觀不會責備她。
阮天心這樣奇怪地篤信著。
那聲音是甜的,勾連著糖絲的。但虛弱的小臉烙在謝觀的視網膜上。她一懨懨,叫人心都要稀碎,恨不得跪下來,把全世界的好東西全捧到她眼前。
謝觀用那雙漂亮的、和深情毫不相乾的眼睛看著她,瞳孔的顏色深得不同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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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比任何人都專注,裡麵隻印出了唯一一個,小小的她的影子。
他露出了一種沒法用語言形容的表情:似乎對自己無奈,又要對她妥協。除此之外,無計可施。
然後他張開手臂,像抱一個易碎品一樣,抱住了她。
……
鄭異維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
天漸漸亮起來了,疲憊在陽光裡雪糕一樣融化。
太陽穴突突地跳著,他緩了一口氣,撥通了阮天心的電話。
“喂?”
她的聲音非常輕快、滿足,好像剛剛收到聖誕禮物的小女孩。但是鄭異維感受到一陣痙攣般的痛苦:她甚至沒有存他的電話號碼。
“是我,鄭異維。”他聽到自己說。
沒有等阮天心接下去,他徑自道:“連累到你,真的很對不起。我——”
他說不下去了。因為有一陣哽咽塞住了他的喉嚨。
好像一個懦弱的從犯一樣,他匆匆掛斷了電話。垂下頭,腦海裡卻一直在回放剛才看到的場景。
淩晨三點半,他坐到了病房外的椅子上,不敢進門。
儘管他知道阮天心不會怪他,他還是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後悔:一是沒有阻止席雲雲,讓事態變得無法控製;二是沒有及時將阮天心送到醫院,他昏頭了,隻想著打架鬥毆,給阮天心報仇。
到頭來,他還隻是個沒有長大、一味衝動的小男孩。
正在他反複猶豫的當口,走廊上傳來一陣漸近的足音,引得他抬頭看。正好看見一個步履匆匆的男人,把墨鏡隨手摘進口袋。
明明穿得筆挺,但略有些風塵仆仆。甚至皮帶都支出來一截,收拾不及。
他一邊邁開長腿往前走,生風似的,一邊把皮帶抽出,再係上。皮帶兩端相碰,發出“喀”的一聲響。
這聲響讓鄭異維回神。他愣了足足兩秒才反應過來:這張臉,分明是經常出現在大熒幕上的臉。
那是謝觀。
鄭異維心亂如麻,竟來不及作出反應。眼睜睜看著他掃了他一眼,推開了病房的門。
……
現在回想起那時,謝觀輕輕推門的姿態像一位騎士,朝他看過來的那一眼——
卻像國王。
爭無可爭。鄭異維變成了一粒塵埃,被他用微乎其微的力道,拂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衣冠楚楚的謝觀坐在床邊,是整個病房裡最像禮物的存在。”
今天早吧!明天還是18點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