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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去鬼界還有三日, 殷渺渺抓緊時間向杏未紅了解情況。

杏未紅有了事做, 樂得黏在她身邊。有時候說著說著, 話題就會偏到感情上去,而以她乏味的人生,虞生的故事已經說完,隻剩下鬆之秋了。

殷渺渺沒想到,杏未紅看著遲鈍, 但吃一塹長一智, 感情觸覺漸漸敏銳了起來, 居然和她說:“少莊主怪怪的。”

“哦?怪在何處?”她饒有興趣。

“他幫我, 還教我。我從來沒見過他這麼好心。”隻對一個人好的特殊待遇, 或許是情竇初開的少女夢寐以求的。可杏未紅作了鬆之秋一百多年的侍妾,很清楚過去的她在他眼裡不過是暖床的爐子,放鬆的花瓶, 沒有任何意義。

杏未紅似乎已經困擾很久了:“他為什麼要這樣?虞生對我好,是喜歡我,他呢,他總不會喜歡我啊。”

這問題殷渺渺不好回答。鬆之秋的心思藏得深,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看似有情卻無情也不一定。畢竟,杏未紅身上有一種區彆於其他人的特質,極其動人心弦,卻無關情愛。

她便是為此所感動。

昔年見杏未紅,仿佛是在陡崖峭壁上看到了一朵努力生長的柔弱野花, 為她麵臨絕境而不退縮的模樣所感動,一時觸動,心生憐惜。

也隻是憐惜而已。

可後來再見,發現她竟然已經扛過了風雨,做到了原本不可能做到的事——光華燦爛,和風細雨,花蕾未被風霜烈風打散,反而徐徐綻放,姹紫嫣紅,恍若一個奇跡。

人們對於奇跡,總是懷有莫名的欣喜和感動,想要守護這樣美麗的意外。

或許鬆之秋的心情和她是一樣的,或許又不是。

誰知道呢。

殷渺渺笑道:“你管他呢。高興就接受,不高興就不接受,旁人的心思,花一輩子也是猜不清的。”

“咦?”杏未紅困擾已久,被她這麼一說,茅塞頓開,馬上高興起來,“對,我管他呢。不想了。”

她心思簡單,說不想就真的不想了。在屋裡轉悠來轉悠去,一會兒瞧瞧把帳鉤當秋千的小鳳凰,一會兒研究一下香爐的灰燼。

殷渺渺吹滅了外間的燈燭,問她:“阿紅好似不願回去。”

“回去看見少莊主,悶。”她鬱悶。

養魂木栽在建木園,正對著鬆之秋的書房,她一點都不想回去,反正鬼修也用不著睡覺。不過,她看到殷渺渺舉著燈燭進來,發髻解開,便知她是要歇息了,不好意思地說:“我忘了,我不睡覺,你要睡的。”

殷渺渺看出了她的無聊和寂寞,善解人意地說:“阿紅若是不介意,可願在我處歇息片刻?”

雖然不用睡覺,但杏未紅偶爾也會像活著的時候一樣,躺在床上假裝睡了。隻是她和鬆之秋睡過很多次,還沒有和朋友同榻而眠過,不由問:“可以嗎?”

“可以啊。”殷渺渺點上夜燈,取出個玉枕擺好,“這枕頭清心安魂,倒也適合你。”

杏未紅摸了摸那個碧綠的山枕,好奇地躺了上去。果然感覺到身形凝沉,安定靜心。

殷渺渺睡在了外側,給她蓋好了被子。杏未紅已有境界,羽被如搭實物,隆起一道凸起。

她剛想說什麼,帳子外撲進來一團毛球,兩隻大大的杏眼瞪了她一會兒,不太高興地撒嬌:“她占了我的地方。”

“擠一擠嘛。”殷渺渺撈起它,放到自己的枕頭上,“你睡這裡。”

小鳳凰悶悶不樂。它是鳥,其實對睡人的床鋪沒什麼興趣,一般把床當玩耍的場地,睡覺有專門的鳥巢——那是殷渺渺找人給它定製的藤編小窩,鋪滿了柔軟的草葉和棉絮,更符合鳥類的習慣,且繪有她的洛書紋,隔音效果很不錯。

但就算不喜歡睡,自己的地方被占了,還是讓它覺得很不開心——都不能滾來滾去了!

殷渺渺沒理它,揮手滅掉了蠟燭。

霎時間,屋裡隻餘淡淡的朦朧月色。

小鳳凰眼看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接受現實,滾下來一點,窩在她肩頸處,把身體埋到柔軟的發絲裡,敞開肚皮,蹬起爪子,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呼嚕~呼嚕~”它發出奇怪的聲音。

杏未紅不知道雞(鳥?)也會打呼嚕,很有鑽研精神地盯著它看了好一會兒。

“睡吧,晚安。”殷渺渺拍了拍她的背。

杏未紅一點睡意也沒有,然而不知道是玉枕的效果太好,還是氣氛太溫馨,她覺得自己慢慢進入了一種奇妙的安寧狀態。

於是,她閉上眼,也“睡”著了。

轉眼到了去鬼界的日子。

巳時正,殷渺渺點燃了地府發下來的通關文書。竹簡在火焰中燃燒起來,一股無法違逆的強大力量籠罩而下。

天旋地轉,身體驟然下沉,失重的感覺傳來,如墜萬丈深淵。

殷渺渺屏住了呼吸,一息後,她感覺到雙腳重新踏在了地麵上,抬首看去,天空黑沉,無星無月,唯一的光芒是雲層邊緣閃爍的紅光,仿佛是一圈美麗的鑲邊。

“那是地獄的投影。”杏未紅沒食言,跟著過來了,介紹說,“不過我沒見過地府的地獄,不知道是真是假。”

“果然奇異。”殷渺渺對陰間極有興趣,縱然事態緊急,也抑製不住探索的好奇,左右環顧了好一會兒才問,“往哪裡走。”

杏未紅通常都是被教的那個,難得教人,十分認真:“你跟著文書走。”

殷渺渺再度展開竹簡,紅墨所書的字跡發出隱約的亮光,光線交織成紋路,竟然組成了一幅簡易的地圖。一個白色的光點閃爍著,應該就是她所在的位置。

“真了不起。”殷渺渺大加讚賞,自帶定位功能的文牒也太有用了。

杏未紅卻不理解她為什麼這麼興奮,歪了歪頭:“地府管得嚴,通常不準鬼修進去,隻有鬼差才能行走,幡塚山也沒有這種東西。”

殷渺渺點了點頭,依照地圖的指示往前走。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座懸浮於半空的關卡,乍看上去似乎是黑藍色的光線勾勒而成,大俱幽魅之美。走近了看,見牌樓上寫了三個威懾人心的大字:鬼門關。

她隻瞧了一眼,便覺心神劇顫,無端升起許多畏懼。

杏未紅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快點走。

二人的身形穿過了這道關卡,殷渺渺感覺到一股強有力的力量掃過周身,像陰風吹過,也像水流浸染,渾身凜然,汗毛直豎。

但她有文牒在手,什麼意外也沒有發生。

走過鬼門關,就見一條茫茫黃泉路,似路非路,如行走於天空之境,腳下虛無卻不見倒影。

殷渺渺走了會兒,覺得身體發飄,輕輕一步便能飄出老遠,很有漫步太空的微妙感。她不得不調整了身體,才適應了這樣奇異的環境。

“既然過了鬼門關,怎麼不見來投胎的亡魂?”她好奇地問。

杏未紅彎起眼睛,輕快地說:“鬼門關有四個呢。凡人走一個,鬼修走一個,還有兩個我也不知道。這條路人少,我以前都是走這條路的,凡人走的那個可熱鬨了。”

殷渺渺點了點頭。

再走一刻鐘,黃泉到了。

寬闊的黃色河流靜靜流淌,圍繞著黑色壓抑的巨大建築物,將亡魂們緊緊保護或者說是關押在了裡麵,怨氣氤氳成雲氣,盤桓在河流的上方,凝聚成一片永遠散不去的迷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