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焰目送著他的背影,沒敢多看, 身邊, 律師的聲音響了起來。
“審判長, 下麵我想傳喚我方最後一位證人出庭作證。”
成焰握住了拳頭,輕輕閉了一下眼睛。
律師和成焰的媽媽親自談過,十分遺憾地發現她多年前被車撞後,頭腦的確不太好,一激動說話就顛三倒四, 不符合證人要求。
倒是成清,反而能在和律師的交談中清晰表達出來。
成焰是堅決不同意妹妹出庭作證的, 這件事關注度太大,任何人假如出現在庭上, 照片萬一傳開,也會對以後的生活造成極大的影響。
馮素娟也就罷了, 可是成清還是未成年人, 還在上學, 他不需要叫妹妹冒這樣的險!
可是這一次,一向膽小懦弱的成清卻異常堅持, 聽到律師說當麵出庭的效果更好後, 她近乎執拗地一直不鬆口,要求親自出庭。
律師這邊也和法庭做了溝通,特彆申請了不當庭直播,得到允許拍攝的法製媒體也作出承諾,將來放出庭審錄像時會給未成年人打上馬賽克。
成焰再三勸阻無效, 又和律師反複確認了妹妹的證詞,這才勉強同意了她的出庭。
剛剛回到旁聽席的林烈凱捕捉到了成焰那一瞬間的表情,皺著眉頭問向身邊的劉律師:“沒問題吧?”
劉大律師點點頭,小聲道:“肯定沒問題,我們私下和他的律師反複確認過,我還親自輔導了他們的辯護方向。”
成清已經站在了證人席上,她穿著樸素的校服,就算是最小號的,可依舊撐不起衣服,看上去,並不是少女那種苗條清瘦,卻像是營養不良帶來的瘦骨伶仃。
法庭上,一片靜寂。
“那天,我後爸他在外麵喝醉了酒,回到家以後,就發酒瘋,抓著我媽打,撞她的頭,往牆上撞,我媽摔倒了,他就往地上撞……”成清開始小聲地敘述,聲音細細的,不敢去看原告席上的。
急了,某種不好的預感忽然冒出來,他張口就叫:“法官,她們一家子都是忘恩負義的王八蛋,這個小賤人和她哥一樣,壞得很,不能聽她的!”
審判長這次再也沒耐心了,猛地一敲法槌:“安靜!原告我警告你,再辱罵證人,擾亂法庭紀律,我是可以勒令你離開法庭的!”
他轉向成清:“!“你繼續。”
成清點點頭:“後來,我媽媽就被他打昏倒了,我看到媽媽臉上的血,害怕得不行,就打電話給我哥哥。”
成焰的律師接過了話:“這裡的時間點,我們有物證。呈交庭上的音像資料中,有當日電視台拍攝的選手生活花絮,其中有成焰此時接到妹妹電話的鏡頭,節目中沒播,但是原始素材裡有。”
這一點,尤其關鍵,證明了成焰是臨時被妹妹叫去的,不是事先蓄意!
審判長點點頭:“證人可以繼續。”
“然後我哥哥就回來了……就看到我媽媽躺在地上。”
成焰的律師點點頭,按照事先約定好的問話,輕輕插了一句:“然後他就和你繼父發生了嚴重的衝突,是嗎?”
成清她眼睛裡慢慢浮起了淚花,怔怔地頓了一會兒:“我……我……”
她頓住了,緊緊地著自己的手,嘴巴張了張,好半天,都沒有開口。
法庭上從安靜到輕微的騷動,開始有人壓低聲音竊竊私語,怎麼了這個小妹妹?
成清終於顫聲開了口:“不……還有彆的事。”
成焰忽然頭皮猛地發炸,一瞬間,他猜到了什麼,忍不住脫口而出:“等一下!”
他震驚地低頭向律師低聲問:“怎麼回事?不是說好不說這個嗎?”
律師也傻了:“沒有啊,我們不是再三交代了,這一段她不用說嗎?”
先前和成清對證詞時,他們都達成了共識:成焰是看到猥褻妹妹才大打出手,這一段隱去不談,隻說家暴的事就好,成清怎麼中途變卦呢?
“對不起,我、我想了很久,我有話想說……說給法庭的法官叔叔們聽。”成清的聲音輕得像是微風,嘴唇被自己咬得發白,隻低著頭,“就讓我說吧,我不怕的。”
成焰又焦躁,又著急,這時候審判長已經發問了:“被告和被告律師,你們到底有什麼異議?”
成焰眼角餘光一瞥,差點急怒攻心:那些旁聽者中,不少已經悄悄舉起了手機,名義上禁止拍攝,可是這種偷偷摸摸遮遮掩掩的,誰能真正完全禁止?他幾乎可以斷定,成清的臉,怕是即將傳到了網上了。
真要是說出彆的話,成清的可怎麼辦呢!
他咬咬牙,脫口而出:“審判長,我們決定了,不叫她!出席!請立刻終止她的作證!”
林烈凱的臉色同樣陰沉。他淡淡看了一眼身後,忽然站起身,無聲無息地出了法庭。
站在走廊上,他急速地撥了一個電話:“趕緊的,以保護未成年證人的為理由,要求微博還有相關論壇,該撤就撤,實在撤不了,把他妹妹的臉打上馬賽克!彆走正常程序了,找關係!”
法院裡,成清卻抬起了頭,她的眼睛和成焰一樣,又大又黑,裡麵雖然有一絲膽怯,卻也有積攢多日的勇氣。
“假如……假如這裡不叫我說,我就說給外麵的記者聽。”
林烈凱剛從外麵回來,聽著她的話,就是微微一愣。還真不愧是成焰的妹妹,這執拗勁兒,和她哥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
成清看向了哥哥,眼裡慢慢浮出了淚花:“我這些天,查了一些法律,也想了很久。我們是受害人啊,我們又沒有錯,為什麼要躲躲藏藏的,為什麼?……”
一直安靜坦然的成焰,卻在這時候嘶聲叫了出來:“小清,你住口!快點下去!”
他的聲音又急又啞,再也不複清亮,他的心裡,已經完全猜到了妹妹要說什麼,不行,不行啊!
他抬起頭,絕望地看向審判長:“法官同誌,求求你,叫我妹妹下去吧,我、我認罪!”
整個法庭內外,忽然大嘩!
什麼,是他們聽錯了嗎?一直態度強硬、堅不認罪的成焰,現在說他要認罪?他明白這意味著著什麼嗎?
林烈凱濃眉就是猛地一挑,耐不住急怒,差點跳起來,幸好身邊的劉大律師悄悄按了一下他,他才強忍住,心裡卻焦躁到了極點。
場外,一直時刻刷新的超話廣場上,圍觀群眾都快瘋了:怎麼回事?到底發生了什麼?
怎麼了這就?
大家都正在同情他呢,他這忽然說要認罪??
【發生了什麼啊,我就上了趟廁所,漏過了什麼重要進展麼?】
【是啊,我也就泡個麵的當兒,這畫風突轉什麼鬼?】
【啊,看我刷出來了什麼?這大少的照片,表情真奇怪!好像想跳起來大鬨法庭一樣,我就奇了怪了,他到底和成焰什麼關係啊?】
……
審判長不得不再次使勁敲錘,才把滿庭喧嘩壓製下來,正要頭疼地說話,證人席上,成清卻終!於幽幽開了口。
“我不出去,我要說出來。我不說的話,這些事,就要這樣過去了,是嗎?”她的臉色白得像紙,嘴唇發著抖,“其實那時候,我正在洗澡……我後爸他衝進浴室,趁著我媽媽昏迷,他、他正在摸我。”
她的聲音很小、很輕,極度的羞恥和害怕下,她的一些詞近乎呢喃,可是整個法庭都在屏息聽她說話,這石破天驚的一段話,清晰傳到了每一個人的耳朵裡。
整個法庭落針可聞,成焰聽著她嘴裡吐出來的話,終於頹然地低下了頭。
“她胡說!我喝醉酒了,什麼都不記得,她造謠!”聲嘶力竭地叫起來,“她和她媽一樣,就是個小狐狸精!明明穿得少勾引男人……”
成清猛地捂住了嘴巴,大滴大滴的淚水開始滾落,再也說不出話來,她瘋狂地搖著頭,終於痛哭出聲。
安靜地站在那裡的成焰,忽然猛地嘶吼出來:“混蛋,你不是人!”
激憤之下,他猛地一推麵前的被告欄門,似乎就想向衝去。
啊啊啊!法庭大亂,無數記者再也顧不上遮掩,躁動地站起身,開始瘋狂偷拍。
成焰身邊的法警蒙了,趕緊眼疾手快擋上去,緊緊抓住了成焰的雙臂,強行把他拉住:“哎哎,被告,不準亂來!”
這小孩,還真是……雖然他們聽了也很想打人,可是也不能當眾打呀!
成焰被法警扣住手臂,掙脫不得,終於慢慢安靜下來,閉了閉眼睛。
閉眼的瞬間,他長長的睫毛無助地蓋在眼簾上,法庭的高窗上射進來一縷陽光,照在他那白得近乎透明的臉上,沒有表情,挺拔的側影充滿無力。
一個記者靠得近,悄悄舉起手,無聲地拍下了這一幕。
他剛偷偷把照片傳給外麵的同事,一抬頭,就正迎上了一雙陰鷙又暴烈的眸子,充滿殺氣地死死盯著他!
那記者渾身一抖,差點把手機摔了。艾瑪,這位林大少怎麼無差彆攻擊,他又不是拍什麼醜照,這麼好看的照片,發出去是博同情的好嗎?
這位怎麼一副想殺他滅口的樣子?
“肅靜,全都肅靜!”審判長無奈地猛敲錘子,心裡充滿無力——好些年了,都沒遇見過這麼兵荒馬亂的現場,要不是媒體太多,按著他的爆脾氣,早就想當場發飆了,對,罵那個原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