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焰心裡微動,和林烈凱走到近處, 正看見一排整齊又肅穆的墓碑。
“抗日英烈馮原山之墓, 生卒年某月某日。”
“抗日英烈馮清遠之墓, 生卒年某月某日。”
“抗日英烈馮清中之墓,生卒年某月某日。”
……而在一排排墓碑的最中間,有一座規格更大一些的墓碑,上麵有張極舊的照片,正是他們剛剛在老婆婆家大堂看見的那一張, 笑容青春健朗,眉目俊秀。
墓碑前, 整整齊齊擺放著一籃新鮮的水果、一束黃色白色相間的菊花,還有一籃新鮮的竹筍。
跟拍的d跟了上來, 收起了笑意,神情嚴肅:“這個村子叫馮家村, 當年在抗戰時, 整個村子的青壯年全都放下鋤頭農具, 參加了抗戰,當真是十人去、九人不歸。”
他指了指墓碑中那張照片:“這位烈士叫馮一澤, 參軍時年僅十八歲, 剛剛考上北平學府,可他放棄了上學,投筆從戎,一直在我黨抗日隊伍升到了營長職位,最終馬革裹屍, 為國捐軀。”
他靜了一下,低聲道:“他犧牲的時候,身中十幾彈,才不過22歲。當地鄉親們說,他寡居的老母親自從兒子走後,就日日站在村口等待,總是說,一澤臨走前,剛下好鍋的筍丁鮮肉餃子還沒來得及吃。”
成焰和林烈凱默默聽著,不由得動容。
“他長這樣嗎?”成焰低聲問。
真得當得起一句“俊秀雅致、眉目如畫”,比現在那些精修過的美顏照片尚要好看許多。
d小陳點頭:“真的,這是當地鄉誌中的照片,地方誌上記載他‘眉眼俊秀、金剛怒目,依山勢周旋於虎狼之間,率三百餘眾搏殺日軍千人,終飲十數彈身隕’。”
頓了頓,他又道:“他母親等了多年,隻等來了兒子的遺骸,當時就沒能承受住,神誌就有點不清醒了。再往後,就哭瞎了眼睛,逢人便說兒子還沒回來,自己得等孩子回家,再吃一頓她包的餃子。”
這檔綜藝第一期擬在清明節前後播出,節目組先期定下這個緬懷和致敬抗日英雄的主題時,在選素材時看到了講述他事跡的資料,就有了台本的靈感。
不是惡搞,更不是鬼怪,背後是向無數先烈致敬的真誠。
成焰和林烈凱並肩站著,恭恭敬敬地向著烈士墓碑三鞠躬,又把墓碑附近的雜草拔去,才提著那籃新鮮的竹筍下了山。
路上草草吃了劇組提供的盒!盒飯,回到村子裡,已經是下午時分。
一進老婆婆的家門,裡麵幾個人都在呢。
桌子上,麵團已經和好,餃子皮也擀好了,兩個留下來和麵的李斯斯和阮晨臉上身上全是麵粉,一看也是受了不少折騰。
一邊,有個碩大的盆裡,豬肉和白菜被剁碎了,雞蛋也都打好了混在餡料裡。
亞亦倫飛快迎上來:“就等你們的竹筍了,怎麼樣怎麼樣?”
成焰指了指林烈凱手裡拎的籃子:“找到了。”
亞亦倫嗚咽:“嗚嗚嗚嗚,我們要累死了,一家最多隻肯給一兩個雞蛋,豬肉還要給屠戶做苦工,剁了幾小時肋排,才給了我們。”
一看他身上,果然狼狽不堪,來時整潔帥氣的名牌衛衣上油乎乎的,褲子和鞋上還有點黏糊糊的雞蛋清。
林烈凱悠悠注視著他腳上的balenciaga鞋,嘴角一咧。
亞亦倫哪裡知道這鞋就是他送的,還以為他嘲笑鞋子上的蛋清,不由得悲憤:“我左手拎豬肉,右手拎雞蛋籃子,一不小心摔了一跤。”
成焰好奇:“童彤呢,他沒一起去?”
亞亦倫控訴:“他隻拿了兩棵大白菜!”
兩個女孩子把竹筍接了過去,剝去筍衣,可是到了切丁的時候又出了醜,兩個人全是不會刀工的,剛剛剁肉餡也都是亞亦倫在那裡出蠻力。
成焰往廚房那邊一探頭,看出了她們的窘狀,挽起袖子就走了過去。
“我來吧。”他柔聲道,手裡拿著菜刀,運刀如飛,“噌噌”不斷,瞬間一片片、一條條,接著碼齊,橫切豎切,鮮嫩的春筍在他手下變成了淺黃白色的小丁。
一個個細小如豆,顆粒均勻,成焰麻利地把筍丁裝了盤,頭一抬,隻見所有人都圍在了他身邊,直愣愣地看著他,幾個d都忘了拍自己的藝人了,都把鏡頭對著案板呢。
“小成弟弟也太厲害了吧。”李斯斯捂著嘴嬌笑,“看樣子在家很會做菜?”
成焰不好意思地笑了:“嗯,以前常動手。”
十幾年,公司先是訓練了他們整整兩年,才集體出道。在集體宿舍裡一起吃住,那時候還沒掙錢,條件很不好,雖然有生活保姆,可是夥食也差,大男孩們有時候就自己動手做飯菜吃。
那時候,他是隊長,伍鴻家裡是單親家庭,條件也艱苦,都說窮個人的孩子早當家,他也是個會做菜的。
偶然有閒暇時間,他們倆!倆就會一起去附近買點菜,一起下廚,給大家搗鼓吃的,他身上還算過得去的廚藝,就是那時候練出來的。
至於後來遭遇不幸,一個人獨居,收入大部分都攢著拿去還債了,更是需要自己開夥,省點夥食費。
阮晨看了看他,聲音柔和了:“要照顧媽媽和妹妹吧,小成真的很辛苦。”
成焰微微一笑,沒好意思說不是。
其實也是一樣的,他沒有真的照顧過馮素娟和成清母女,可是以前照顧隊裡的團員們時,也是一樣的勞心勞力。
新鮮筍丁拌進了餃子餡裡,一群嘉賓團團圍坐在八仙桌前,開始動手包餃子。
老婆婆坐在成焰身邊,時不時慈祥地看著他,嘴裡嘮叨著:“兒啊,你走的時候,說很快就回來的。可是我左等右等,一直等不來你。”
另外幾個人還不知道什麼情況呢,隻有成焰和林烈凱知道,他倆雖然明白這是走劇情,可是聽著聽著,依舊心裡沉甸甸的。
這是劇情,也不是劇情。
那位大好青年,終究是真的存在過,真的這樣鮮血流儘,長眠地下。他的老母親,也是這樣癡癡等著,一直等到神誌不清,混淆了時間和真實,最終也沒等來含辛茹苦撫養長大的兒子。
“娘,我這不就回來了嗎?”成焰小聲接著她的話,“我在外麵這些日子,吃過很多東西,可是就隻想著您包的餃子。”
林烈凱默默聽著,神情嚴肅,手中不停,一個個像模像樣的餃子成了型。
李斯斯好奇地看了過來,可愛地吐了吐舌頭:“哎呀,林總也會包餃子呢,真想不到。”
林烈凱淡淡瞥了一眼她麵前歪瓜裂棗般的餃子:“你這樣不行啊,在家都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嗎?”
李斯斯:“……”
她要是再和這個霸總搭訕,她就是豬!
再英俊再有錢也不行!
老婆婆也不理彆人,蒼老的眼睛裡有著濃濃的悲傷:“他們說你回不來了,我就是不信。一開始老有人說,我就把他們打跑了,再往後,慢慢就沒人說了。”
成焰低著頭,手中的動作慢了。
童彤在一邊,詫異地歪著頭看了看他,問:“你們上山怎麼挖到筍子的,我看你們衣服都沒臟呢。”
成焰抬起頭,心裡想著這一期節目的題目,有點猜到了什麼。
先前的死人妝,還有那些不是當代的村民裝扮,都不是這個時代的人。
!
假如這是一個等待兒子回家、一直因為心願未了、為執念所困的老婆婆的幻境,那麼解開劇情的思路,就不能真的是僅僅包一頓餃子。
“我們在山上,發現了一個墳地。”他狠了狠心,低聲道,“這些竹筍,是在墳地那邊挖的,山裡竹子長勢很好,碧綠碧綠的。”
亞亦倫手一哆嗦:媽呀,幸虧沒搶著去挖竹筍!節目組真的不是在拍靈異節目?
林烈凱沉聲接過去:“是一些抗日先烈的墓地。”
幾個嘻嘻哈哈的藝人都愣住了。
林烈凱看著老婆婆,頭一次露出了鄭重的表情:“他們的確是死了。可是有他們的鮮血澆灌,那裡的泥土才能這麼肥沃,有他們的英靈守護,我們才有今天的安寧。”
老婆婆怔怔看著他們,眼中慢慢浮出了一層淚花,哆嗦著嘴唇,不說話了。
餃子下了鍋,翻騰的開水中,一個個飽滿雪白,浮了起來。
熱氣騰騰的餃子裝了好幾大盤子,一一放上了桌子。
外麵天色漸晚,外麵各家各戶也沒有亮燈,往外麵一看,整個山村依舊罩在一層陰鬱悲傷的氣氛中。
成焰夾起麵前的一隻餃子,慢慢放到嘴裡,然後仰起頭來,腮幫子鼓鼓的,衝著老婆婆溫柔一笑:“娘,餃子真好吃,我終於又吃到啦。”
林烈凱沒動筷子,靜靜地在一邊看著他們。
老婆婆呆呆地看著他,又扭頭看看身後堂上的照片。
“孩子,你……你吃吧。”她哽咽著,“我想起來了,你不是我兒。我兒、我兒以前回來過啦。”
她顫巍巍站起身,踮著腳,撫摸著那張牆上的老照片,淚落如雨。
“兒啊,是娘糊塗了,他們早就把你的屍骨送回來了,就在村子外麵的墳地裡。娘這些年,都沒去看過你,是娘糊塗啊……”
幾個年輕人呆呆看著,成焰小聲解釋:“照片是當地一名真正的抗日烈士,他真的有一個老母親,在他死後多年一直等著。”
幾個年輕人都懂了,互相看看,不約而同站起了身,在照片下深深鞠了一躬。
亞亦倫和童彤眼圈微紅,兩個女孩更是忍不住輕輕啜泣起來。
劇組不知什麼時候悄悄換掉了原本陰森的燈光,換上了溫暖的黃色光源,照在屋子裡,氣氛再沒了先前的詭異,而是一片溫暖。
庭院裡,外麵的鄉村道路邊,燈光慢慢依次亮了起來,先前神色陰暗詭異!異的村民消失了,來來往往的人們換上了現代的裝束,都帶著精神氣兒,笑容滿麵。
思念兒子成狂的母親,終於想起了一切,執念消失後,她苦苦等待的幻境也消失了,一切變回了正常的人間顏色,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
銷售部的職員拿著報表,小心翼翼送到了吳靜安桌上。
“吳總,這是新專輯的銷售額和各種數據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