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岩瞥見他那想要又不願意開口的小模樣,樂了。
他笑嘻嘻地彎下腰,三兩下把最後一個烤鳥蛋的殼給剝了,露出光滑白嫩的蛋白,送到了小男孩嘴邊:“真餓啦?那就嘗一個。”
小男孩亮晶晶的眼睛瞪著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敵不過好奇,終於矜持地張開嘴,就著他的手,把那鳥蛋整個吞了進去。
鳥蛋也就鵪鶉蛋大小,進了嘴巴,三兩口就吃完了。
或許是真餓了,又或許是千辛萬苦爬牆才吃到的,不知怎麼,小男孩就覺得這小小的鳥蛋比平時吃的山珍海味還有滋有味點。
陳岩眉眼彎彎,好笑地看著小男孩吃完,伸手刮了刮他筆直的小鼻梁:“吃完了就回去,下次彆亂跑啦,聽見沒?”
小男孩被他刮鼻子,臉色有點不太高興:“你乾嘛呀!”
哎喲,小家夥脾氣還挺大,摸不得呢。
陳岩點著他額頭:“就你這麼細皮嫩肉的,還長得這麼好看,在大街上被人販子拍暈了,拐走了都沒處哭去,你家大人沒教過你啊?”
小男孩冷冷地不做聲。
誰會被拐走啊,家裡難道沒有保鏢跟著的嗎?
陳岩搖搖頭,幫他整了整身上的小西服,伸手要牽他:“走,小不點兒,帶你找你家大人去。”
小男孩正要伸手呢,一聽他叫自己小不點兒,又不高興了,板著臉瞪他。
陳岩和他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幾秒鐘,忽然伸出胳膊,一把把他抱了起來,毫不客氣就往大門那邊快步走。
小男孩冷不防被他抱起來,臉都紅了,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熱的,小短腿就不安分地踢來踢去。
陳岩把他的腿按住,快步往福利院正門走:“你說你這小少爺,嘴巴饞,人又皮,還亂踢人,來來,彆鬨,我唱個歌給你聽吧。”
懷裡抱著亂踢亂動的小家夥,他一陣風似的跑了起來,嘴裡亂七八糟地大聲唱著:
“小螺號滴滴滴吹,海鷗聽了展翅飛
小螺號滴滴滴吹,浪花聽了笑微微
小螺號滴滴滴吹,聲聲喚船歸嘍
……阿爸聽了快快回嘍!”
少年的音色清亮乾淨,氣息悠揚,雖然是沒有正規訓練過的野路子,卻像是這夏日中的一道清泉,在他懷裡扭動的小男孩不知什麼時候安靜了,豎著耳朵聽著。
一群孩子鬨哄哄地,跟在他們屁股後麵跑:“岩哥岩哥,唱《外婆的澎湖灣》吧,那個好聽!”
“我要聽蝸牛!”
“哈哈哈什麼蝸牛啊,那個叫《蝸牛與黃鸝鳥》……”
“你們當我點唱機呢?”奔跑的少年哈哈大笑,“待會兒玩打彈子去,誰能贏我一局,我就唱一首。”
小男孩的耳朵貼著他胸膛,那清亮的笑聲不像是從頭頂傳來,卻像是從少年胸腔裡傳過來一樣,帶著點奇妙的共振。
院子裡,肖雅和司機正四處張望呢,已經找了一小會兒,正開始有點著急,忽然就看見一個大男孩從大門進來,懷裡正抱著自家兒子,不由得大大鬆了口氣。
小男孩被放下地,蹬蹬地向媽媽跑去。
“小凱!怎麼不好好待在走廊裡,下次不可以再亂跑了,知道嗎?”肖雅嗔怪地一把摟過兒子,點了點他的額頭,“去哪兒玩啦?”
小男孩抿著嘴,伸手去指那邊:“看他們玩兒……”
一扭頭,那個領頭的大哥哥卻沒過來,隻是遠遠地衝他們招了招手,然後轉身帶著一群孩子跑開了。
肆意的陽光下,少年矯健的身影像是一陣風,回首一笑時,雪白的牙齒閃著光。
坐在回程的車上,小家夥一直安靜得很。
正當肖雅以為他累了的時候,他忽然開了口。
“媽媽,我們能領養這裡的小孩回家麼?”
肖雅一愣,試探地問:“啊……為什麼這麼問?你想要個弟弟妹妹嗎?”
小男孩扭過頭,望著身後漸漸遠去的福利院大門:“才不要弟弟妹妹呢,我要個大哥哥!”
肖雅啼笑皆非,伸手把他的頭扭了過來:“都是要弟弟妹妹啦,哪有要什麼大哥哥的?”
小男孩嫌棄地撇撇嘴:“小的不好,大哥哥才好。可以帶我爬樹下河……還可以掏鳥蛋。”
肖雅啼笑皆非:“我們來這裡是送愛心的。他們缺好吃的、好玩的,我們多送點錢就好啦,不是要帶一個回家的哦。”
他們這種富貴人家,怎麼可能隨便領養個非親非故的孩子進家門呢!
小林烈凱不說話了,悶悶地擺弄著座位上的飛機玩具,沒有再吭聲。
鳥蛋那麼香,以後吃不到了嗎?
……
“快來快來,看看裡麵有啥?”幾個孩子貓著腰,趁著月光悄悄跑到了活動室外。
他們在外麵瘋玩了一天,晚飯時就聽說了,今天有愛心人士來送愛心,福利院裡馬上就要開兩個新活動室呢,但是神神秘秘的,說是到六一才能開門。
活動室的門鎖著,可是新粉刷的房間需要通風,一扇扇窗戶都開著。幾個孩子身量瘦小,一個個疊著羅漢,很快就翻進了窗子。
一跳進去,幾個孩子都“哇”了一聲。
好多書啊!花花綠綠的,很多都帶著嶄新的漂亮插畫。
“這麼多。”他們四下裡悄悄翻看著,都有點激動,“六一兒童節一到,就能看了!”
大黃目不轉睛地翻著一本西遊記連環畫,看得出神,冷不防就被人抽走了。
“乾啥啊,我要看!”他急了,伸手想去搶,“岩哥還我!”
陳岩瞪了他一眼,把連環畫放回了原處,小聲道:“你倒是瞧瞧你的黑爪子,彆弄臟了書,下次洗了手再來。”
阿黃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縮回了手,是哦,吃了晚飯也沒洗手是油乎乎的。
“走吧,書在這裡不會跑的,過兩天就能看啦。”陳岩安慰著大家,帶著一群皮孩子又翻出了窗戶。
“岩哥岩哥,這裡還有一間,聽說裡麵有好東西!”
這間屋子窗戶有點高,陳岩雖然在孩子群裡算是高的,可畢竟也隻有十來歲,踮起腳尖跳了好幾下,也瞧不見裡麵的東西。
“算了,進不去。”他無奈地搖搖頭,“走吧,回去睡覺去,待會兒王姨會來查房的。”
幾個孩子沒轍,隻好跟著他悄悄往宿舍跑。
“對了,我聽說,那間房裡是樂器。”忽然就有個孩子小聲說道,“吃晚飯時,食堂的師傅說的。”
正在飛跑的陳岩,忽然腳步就是一停。
“是真的嗎?有什麼樂器啊?”他的眼睛在月光下閃閃發亮。
那個孩子撓撓頭:“能吹個響兒的吧?不過我覺得沒勁,還不如給咱們送點好吃的呢。”
“就是!我想吃雞蛋糕,還想吃巧克力,還有上次那個華夫威化!……”
一群孩子小聲嚷嚷,嘻嘻哈哈打鬨著,隻有陳岩的腳步慢了。
他回過頭,向著那間活動室的大門看了看。
月色正好,那屋子黑洞洞的門上,好像忽然被鍍上了一層漂亮的銀光。
……夜色漸漸變濃,福利院裡的大通鋪上,孩子們鼾聲均勻,一個個睡得香甜。
一個身影卻輾轉反側,好半天,悄悄坐了起來。
他躡手躡腳地拉開門,閃身出去,一個人又來到了剛剛離開的活動室門旁。
站在那間高窗的房門前,他仰著頭看了一會,貓著腰,又跑進了附近的一間房間。
很快,他搬來了幾個長條凳,一個個地疊在一起,輕巧又矯健地爬了上去。
順著疊起來的條凳,他翻進了窗戶,站在了空無一人的音樂活動室裡。
明亮的月色像是溫柔的水流,靜靜照進了這小小的一方天地,灑在了樂器架上,照亮了最顯眼處的那把木吉他。
水銀般的絲滑月色中,吉他上的木紋古樸優雅,漂亮的黑色琴弦像是在閃光,圓潤優雅的器形更像是一副誘人的畫。
像是被蠱惑了似的,安靜的少年屏住呼吸,輕輕伸出了手,在那琴弦上撥動了幾下。
宛如碎玉落珠,又像是清泉跳躍,這無心撥響的音符清淙動聽,猶如天籟。
像是被這動聽的優美音色嚇了一跳,他身子一顫,慌忙又縮回了手。
四下裡安靜得很,偌大的福利院裡,沒人聽得見這深夜裡輕若呢喃的幾聲吉他響。
他等了一會兒,確定沒人會注意到他,終於忍不住,小心地把那吉他從架子上拿了下來。
他的手指有點發顫,又在琴弦上撥弄了幾下,極輕,極慢。
從低音試到高音,從生澀,變得連貫。
無師自通,沒有章法,可是就如同巫女在暗夜裡施展了魔法,像是海妖對著這人間的少年發出了狐惑人心的吟唱。
從此後,再難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