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2 / 2)

宿懷璟笑道:“若君見棄於民,若民不信其君者,君還需要愛民嗎?”

他聲音很輕,甚至邊說還為容棠夾了一隻青團放在小碟中哄他吃,似乎隻是隨口一問,並不會這個問題的答案有任何想法或改變。

柯鴻雪眉梢輕蹙,思索了片刻問:“若君見棄於民,君可曾拋棄過民?”

宿懷璟搖頭:“未曾。”

柯鴻雪又問:“若民不信其君者,民可曾聽信謠言?”

宿懷璟點頭:“或許。”

柯鴻雪眉頭舒展開來,笑著拾起酒杯,彎腰跟宿懷璟放在毯子上的那隻碰了一下,笑道:“若是如此,愚以為天地浩大,為君者不必拘泥,自可遨遊。”

“是嗎?”宿懷璟淺淺一笑,垂目不語。

容棠看了看他,心裡清楚他還有後一句話沒問出來。

——若二者皆有,君者可否負民、棄民、毀民、甚至戮民?先帝諡號曰戮。

殘暴不仁曰戮、厲殺無辜曰戮。

先帝在位二十五年,大虞日益昌盛,戰爭漸少,貿易活躍,然而九年時間過去,如今大虞子民提及先帝,隻會想起一個戮字。

說他昏庸無道,說他專-權跋橫,說他愚昧不堪,說他放任外戚把控朝廷以至內憂外患,大虞險些國破家亡。

幸虧....

幸虧當今聖上力挽狂瀾,挽大廈之將傾。

所行所為樁樁件件與“仁壽”二字搭不上一點關係的君主被喚做仁壽帝,容棠覺出莫大的諷刺。他沒了胃口,被湖麵微風一吹竟覺出幾分涼意,往宿懷璟身側貼了貼。

宿懷璟立時發現端倪,眉梢微蹙:"冷?"

容棠愣了一下

,誠實點頭:“有一點。”

“那我們回去,找話本給你看。”宿懷璟說著便起身,彎腰拉容棠起來,跟三人淺淡地告了個彆便向渡口行去。

臨走前容棠望了一眼,沐景序一首詩未寫完,停了筆。

湖心島上的享樂與容棠再無關,他跟宿懷璟一路慢悠悠地回那座有著紅漆閣樓的小院,路過一處轉角,宿懷璟讓他站在原地等了等。

容棠便安安靜靜地等他,跟係統一起陷入長久的沉默。

他這一世其實是沒有任何目的的,如果真的要找出一個目的來,隻不過是前兩輩子與宿懷璟有過相交,想讓他彆走得那樣苦。

可這兩個月相處下來,容棠又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一個很好的時間。

大反派並未黑化完全,還不是很多年以後會讓整個大虞陷入戰火連綿的那個暴君模樣。

容棠做不了救世主,他至少想救一救宿懷璟。

兩次任務失敗之後,係統追溯劇情,得出的結論都是男主死亡宿懷璟失蹤。容棠以前從來沒想過,現在卻忍不住好奇。

蟄伏了十數年終於坐上龍椅的大反派,看到整個天下即將付之一炬的時候,他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是痛快還是怨恨?

恨他父皇愛護的子民不問緣由叫他戮帝?恨太子哥哥以命相守的城池不記他姓名?恨他年僅十四歲正如花一般的幼姐跳下城牆殉國卻被路過的叛軍用長-槍挑起裙角?恨他三哥臨走之前還給他一個永遠也回不來的夢?

若他痛快,那自無話可說。

若他其實並不開心呢?

若他報複了全天下也不覺得開心呢?

那自己究竟還能為他做什麼?

容棠陷入了迷茫,愣愣地看著眼前一株爬了半邊牆的紫白色薔薇出神,直到身後有腳步聲貼近,

喚回了他的神智。

容棠輕眨了眨眼,回過頭。

宿懷璟從轉角處出了來,手裡捧著兩隻芍藥,開的恰好,不含蓄也不盛放,正在觀賞的時節,適合養在蓄滿清水的盆子裡靜靜等它盛開。

宿懷璟一手捧著花,一手順勢便過來牽住了容棠,迎著四月晌午的陽光,溫聲笑著往去處行走:“來之前就覺得這花適合你,棠棠行行好,今天便賞我

跟它們一起陪你看話本?”

少年撒嬌賣乖,容棠早先提了信,他便還了一句信裡的話,一時間竟說不出是寫下那句話的人更嬌俏一點,還是如今捧著花想要討便宜的人更可愛一些。

春光與時節相敘,於是容棠突然意識到,方才想到的那些人間煉獄,悉數未曾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