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2 / 2)

他見過沐景序審訊。

白雪一樣的衣服換了下去,穿上一身大理寺少卿緋紅色的朝服,站在暗無天日的牢房裡,周遭是數不清的犯人哀嚎,老鼠在角落啃噬腐肉,氣味腥臊又粘稠。沐景序拿上一隻燒得通紅的鐵鉤,貼到囚犯身上,不悲不喜、也不痛快,隻是姿態從容又坦然淡定地從對方身上勾下一塊鮮紅的肉來,手腕輕轉,老鼠便有了加餐,數不清的嚎叫裡又多了一道高昂的樂章。

而等一場刑訊下來,緋色的朝服上依舊不沾半分血跡,可偏偏又讓人覺得他是從地獄裡爬上來的厲鬼,冷冽又絕情。

活埋跟貼加官已經稱得上是溫柔的酷刑,陷入絕望的窒息在大理寺的刑罰書上,絕對不是什麼過分可怕的手段,但沐景序隻講了這兩個。

宿懷璟挑了挑眉,微微笑道:“敢問沐大人對呂俊賢用了哪一種呢?”

沐景序說:“宣紙價貴,而災後又少有乾沙。”

宿懷璟微微一愣,然後驀然笑得開懷,彎起一雙漂亮的鳳眸凝望他:“既然如此,沐大人是在誆我了?”

“不是。”沐景序搖頭,“我隻

是告訴你這世上刑罰手段多種,

有不會留痕跡的,

也有一旦付諸行動便遲早會被查出來的。”

柯鴻雪彎腰從容棠腳邊竹筐裡取出一顆蓮蓬,慢悠悠地剝著,蓮心蓮子分離,一小碟碧綠的苦葉、一小碗甘甜的果肉。

容棠皺了皺眉,有些莫名地看向沐景序。

後者神情沒有一點變化,情緒從不外泄,宿懷璟看著他,他便也安靜地對視,不言語也不閃躲。

漸漸地,宿懷璟神色變了變,開懷的笑意被清淺的戒備所取代,他微向後靠,眼眸低斂,道:“沐少卿這是何意,我聽不明白。”

沐景序沉默一瞬,重新執起毛筆,低下頭繼續寫卷宗,淡聲道:“並無含義。”

動作間衣袖向上卷了卷,容棠不經意間瞥見他右手手腕上幾道觸目的抓痕,每一道都很新鮮,凝結的痂顏色鮮紅淺淡,分明是剛出的傷口。

他怔了怔,一時沒反應過來誰還能在大理寺少卿身上留下傷口,卻一轉眼衣袖就掃了下去,蓋住所有痕跡。

容棠蹙起眉頭思索,柯鴻雪適時笑了一聲,道:“學兄是怕說多了嚇著你們,呂巡撫那樣重要的人物,尋常刑罰手段用在他身上未免顯得過於不重視了。”

容棠壓著心底疑問,搭他的話:“那什麼樣的手段才顯得重視?”

“鐵通,綁在肚皮上,桶內放兩隻老鼠,火把不斷加熱桶麵。”柯鴻雪眯著眼睛笑,緩緩說著,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可就是莫名令人覺出一陣寒意。

容棠想了一下他描述的畫麵跟最後會導致的結果,不自禁打了個寒顫。

筆尖落在紙上傳來沙沙聲響,柯鴻雪剝好了蓮子便自然而然地替宿懷璟研起了墨,容棠回憶著剛剛宿懷璟跟沐景序的那一番對話,說不清是心理作用還是怎麼回事,總覺得沐景序話裡有話、意有所指。

可誰都沒有再提,話也未說明,盛承鳴帶上盧嘉熙一起,拿著柯鴻雪送來的銀子出去賑災,他們坐在涼亭內吹著池上的風,隨意聊著天,曬了會兒晨曦的陽光。

直到太陽越來越烈,容棠有些頭暈,宿懷璟才起身,要帶他回去。

柯鴻雪起身送客,沐景序卷宗寫到中間。

宿懷璟步下台階,卻在要踏出去的瞬間停了腳,回頭望向沐景序,狀似不經意地問:“有一件事我很是疑惑,煩請沐少卿解答。按理說貪汙受賄罪不至死,呂俊賢跟在陛下身邊這麼多年,自然清楚陛下厭惡什麼、逆鱗為何。他招認貪汙我能理解,供出同犯實屬正常,就連重新上報曾經瞞下的倭寇侵擾也是應該。”

宿懷璟頓了頓,沐景序筆尖微停,抬頭望向他,直言:“宿公子何事不明?”

宿懷璟道:“身世。”

容棠心下一凝,便聽宿懷璟慢悠悠地說:“陛下即位九年,這九年間曾經的保皇派官員,要麼處死、要麼流放,唯一一個算得上待遇不錯的,大概就隻剩柯文瑞柯太傅。”

他望了眼柯鴻雪,後者姿態從容,神情未變,甚至聽他提起自己爺爺,還笑著搖了搖扇。

宿懷璟:“若說其他罪名樁樁件件都不足以讓呂俊賢身死,但單一個先德妃親弟、先二皇子親舅,就足夠陛下龍顏震怒,抄家問斬,他怎麼會供出這件事?”

太陽逐漸爬上頭頂,宿懷璟站在涼亭台階上,外麵刺眼的光不落到他身上分毫。

他凝望向沐景序,輕聲問:“或者說,沐少卿您是從何處得知這樁秘密,才能誘得呂俊賢坦白?”

亭內寂靜許久,沐景序說:“大理寺機密,不可外傳。”

“是嗎?”宿懷璟輕輕笑了一聲,低頭致歉:“是我逾矩了。”

然後他轉身,牽起容棠的手離開,好像剛剛那個問題真的隻是突然興起、隨口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