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2 / 2)

——這是盛承鳴半年前就摸索出的真理。

寧宣王府一應事宜結束,太陽還沒移到頭頂,宮裡來人宣旨,請長公主及寧宣王,攜家中女眷子女入宮赴宴。

年年臘月三十,皇帝都會宴請百官,彰顯君臣一家親。

而不論是寧宣王還是端懿,總逃不過這頓飯。

馬車從寧宣王府出發,一路慢悠悠地前行,途中遇見不少官宦人家的車馬。

朝官將此視為榮幸,掀開轎簾搭訕。

容棠在馬車上昏昏欲睡,最後實在捺不住長久的路程跟沿路的審查,直接把容崢拉了進來,教會他玩撲克,然後三個人開始了鬥地主。

容崢很不理解:“莊子上

若無地主,

那些家中沒有田地的農民又該去哪裡討一份活計呢?”

容棠被他問懵了一瞬,

才意識到自己觀念裡本身帶著的一些常識,其實跟這個世界一點也不相符。

不會長久接觸倒也好,前兩輩子日日繃著根弦也沒關係。

可一旦這跟弦鬆弛下來,身邊朝夕相處的人總會從他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一些細節裡找到破綻。

這種破綻若要說起來,幾乎全都無遮無掩地暴露在了宿懷璟眼前。

可大反派那樣一個多疑謹慎的人,竟從來也沒問過他一句。

容棠想想這輩子剛見麵的時候、那麼害怕宿懷璟起疑會直接殺了他的自己,再在心底審視如今一點也不顧忌的這個自己,有些納悶到底算是誰改變了誰呢?

他改變了宿懷璟,宿懷璟何嘗不也改變了他?

容棠撚了下手指,想著該如何回答容崢的問話,便見宿懷璟已經摸起了一張牌,狀似不經意地隨口一言:“百姓需要君主,是因為萬民不受教化,百工不適黎民千萬之數。可若有朝一日,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也可出口吟詩作對、博論古今,天下生計轉而求人從事,那他們連皇帝或許都不需要了,如何需要地主給自己一份謀生的活計?”

他說的清淺又自然,馬車行得前所未有的慢,窗外仍舊是頭戴烏紗帽的官員互相隔著轎子說一些場麵上的官話,宿懷璟此言一出,車廂裡兩個人全都愣在了原地。

容崢是觀念受到了衝擊,完全無法理解宿懷璟這句話是從哪本書裡學到的言論。

容棠卻是震驚於他超脫時代性的思辨能力,更何況,宿懷璟本是皇家子嗣,他怎麼會有這種思考?

宿懷璟催促幾人摸牌,抬眸輕飄飄地望了容棠一眼,好像自己壓根沒說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話出來一樣。

容崢機械性地摸著牌,好半晌才回過神來,踟躕著說道:“這……不可能吧?”

君主需要百姓來鞏固自己的君權,百姓何嘗不需要君主做自己信仰上的主心骨呢?

教化一詞說來簡單,但哪怕是大虞建國數百年,發展到如今國富民強的地步,真正受到啟蒙的學生不過十之二三,這二三裡麵大多又都是念完少學就回家務農的農民子弟。

暫且不提交給先生的束脩,便是筆墨紙硯,也是尋常人家消費不起的東西,要供上一個秀才,往往都需要三代人一齊在田裡勞作數十年才可能實現。

三年一屆的恩科,看似參與者眾多,但實際上那些考生不過是千千萬萬黎民中的滄海一粟,就連京城這般富庶之地,一杆子打下去仍有一半不識字的普通百姓。

宿懷璟說得過於輕易,以至於容崢恍惚了一下,認真思考了他那番說辭的可能性,可等到思考完卻認識到,這是根本不可能實現的事,提出來叫其他人聽去了,怕都會笑掉大牙。

宿懷璟卻笑了笑:“十年百年或許不可能,千年萬年呢?”

他看過太多史書,見過太多人間,哪怕估測不出未來的全貌,可也能

囫圇看見一個模糊不清的影子。

他說的那些,並非完全不可能實現,棠棠這幅與大虞流行的完全不一樣的葉子牌,也很難說是完全荒誕不經。

容崢還想再問,容棠打斷他:“出牌。”

宿懷璟瞥向他,隻見容棠低垂著眉眼,望著自己手心的紙牌,看似其他什麼也沒想一般,隻有指尖隱隱泛出了一圈用力過度的白色。

宿懷璟收回視線,陪他們玩了許久,直到馬車停在宮門前,接受完了審查,要步行入皇宮時,他才牽著容棠的手下車,手指慢悠悠地在他指尖打著圈地轉,幫他消解那點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疼意。

天氣很好,陽光照在紅磚黃瓦的宮牆上,反射出瑩瑩的光。

宮道上成行地行著人,每個人都穩重謹慎,置身高的幾乎望不見頂的磚牆下,渺小如一粒塵沙。

宿懷璟像是隨口一問:“棠棠那副牌的打法很是新奇,為何那般起名?”

容棠心下一沉,不知該如何回答,緊緊抿著唇不吭聲。

好在宿懷璟向來不會真的逼他,自己笑著就遞過來了台階:“也是夢裡看到的?”

容棠微怔,猶豫半晌,點了下頭:“嗯。”

白雪堆積在宮牆,大虞國界裡最繁華最莊重,又最古樸最悠遠的建築敞開大門,寬容地迎接每一位賓客。

樓閣上雕著的金龍威嚴肅穆,注視著國界巍巍。

陽光經過琉璃瓦,反射到經年不見的故人身前,宿懷璟眯了眯眼睛,輕輕笑開:“真好,我什麼時候也能進棠棠的夢裡看一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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