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1 / 2)

戲目演到中場,宿懷璟跟沐景序回了原位。

容棠留心看了眼台上演員,確認沒上演什麼少兒不宜的畫麵,才稍稍鬆了口氣。

宿懷璟問:“好不好看?”

容棠果斷冷漠臉:“一般。”

宿懷璟微怔,看著棠棠那副正氣凜然的表情,再回過頭看看快要將腦袋縮進椅子裡的盧嘉熙,刹那間福靈心至,落座笑開:“我還以為棠棠喜歡。”

容棠:“?”

他愣了一瞬,瞪大雙瞳,不可置信地看向宿懷璟:“你知道?”

“知道什麼?”宿懷璟勾著笑逗他,眸子裡神色全是不加掩飾的揶揄。

幕布一拉,台下燭光昏暗,室外分明還未至傍晚,大廳內卻已經暗得隻能看見戲台和身邊同伴。

容棠跟宿懷璟對視幾秒鐘,率先移開視線。

身邊傳來一道衣料擦過圈椅的摩挲聲,宿懷璟湊了過來,附在他耳邊,慵慵懶懶地小聲道:“分明是棠棠看的話本,又是柯鴻雪提議的來看戲。棠棠看書的時候沒害羞,來聽戲的時候沒反對,怎麼現在又想怪我?”

伶人唱腔在室內回蕩,戲中人唱著筆墨人生,戲外客觀著醉生夢死。

雜音全都微弱,所有人說話都小聲,交談中自帶幾分無法言喻的曖昧和柔情,呼吸灑落在耳廓,容棠不自覺紅了耳朵,往旁邊挪了半寸,小聲道:“沒有怪你。”

宿懷璟問:“真的不好看?”

容棠:“……”

他卡了一下殼,回憶起話本跟方才零星看到的幾幕戲劇,悶聲道:“沒看。”

宿懷璟:“……?”

他愣了愣,反應過來後忍不住想笑,眼角眉梢勾著笑意,手順著圈椅鑽過去,握住棠棠的手輕慢地捏:“不想看還是……不好意思看?”

【狗東西!】係統憤憤出聲。

容棠差點附和!

他雙眼冒火,瞪著宿懷璟,後者笑意燦爛,立馬求饒:“我錯了,不問了。”

容棠憋悶,再也不看他,轉頭開始跟小盧大人一起看起了衣袍上的刺繡紋路,身邊人跟台上戲都做過眼雲煙。

宿懷璟被他這一連串動作逗得低下頭悶悶笑了半天,方才那點跟沐景序談話時縈繞於胸的茫然震顫才稍稍退散。

元興二十四年,太子大婚,迎禮部尚書之女徐氏為妻。

第二年,北疆邊境騷亂,太子領命前去鎮壓,過二月,戰事焦灼,太子妃徐瑜敏入宮,向皇上皇後請命去邊塞陪丈夫。

先帝不允,太子妃與皇後長談一整夜,第二天天蒙蒙亮,皇後衛兵親自護送徐氏前往邊境。

那場戰爭後過了許久,有幸存的士兵在邊塞的村子裡找到太子妃,送其回京,京中早已換了天地,徐氏痛失丈夫,父親也在叛亂中死去。

仁壽帝縱是再心狠手辣,到底不可能在國家剛安定的時候對先太子遺孀下毒手,徐瑜敏便在皇帝皇後的麵前發下毒誓,許諾落

發為尼,餘生再不踏出山門半步,安心為國祈福。

對這位長嫂,宿懷璟的印象並不深,隻記得是個很溫婉的女子。

永遠都是一絲不苟的妝容和精致繁複的釵裙,每次出入宮闈皆謹慎小心地落後大哥半個步伐,端莊淑靜,挑不出一點錯誤,是世家口中最合適的太子妃人選。

她不像端懿長公主的威嚴淩厲,也不似先皇後的俏皮機靈。硬要說的話,她特彆像普世定義下大家閨秀的樣子,溫婉柔情,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全都堪稱典範。

宿懷璟那時候還小,很多事情沒人教,他也不明白,可每次仰起頭看向長嫂,望見她臉上那種幾乎被線繩固定了角度的笑容的時候,都會打心底覺得累得慌,會疑心嫂嫂臉上是不是戴了麵具。

然而有一次家宴,他落單去禦花園追蝴蝶,走到角落看見一塊明黃的衣角。

黃色為尊,帝王穿金黃,太子穿明黃,其餘皇子,不論嫡庶尊卑,一律隻能穿杏黃橙黃之類的衣服。

年幼的七皇子看見太子哥哥的一瞬間就忘了要捉的蝴蝶,提起步子就要去找大哥,卻突然聽見一聲似歎息,但更多卻像是他找母後討要甜食時的撒嬌聲音:“好累……”

聲線低沉慵懶,被帝王無數次誇讚過穩重恭敬、堪當大任的太子殿下,在禦花園的一角,就著剛冒出尖尖兒的月影,抱住自己結發的妻子,將頭埋在她頸項,相當不顧忌形象地說:“好想回家。”

不是回東宮,而是回家。

宿懷璟那時候並不理解其中的區彆,卻望見自己一向覺得笑起來會很累的長嫂麵上弧度變了,多了幾分小女兒的羞怯,又夾著幾絲為人妻的端莊,抬手拍拍丈夫的背,聲音又輕又淺,似哄似勸:“再堅持一會兒,回去我給你做元宵吃好不好?”

宿懷璟這才驟然想起來,那天的家宴實則是為了慶祝大哥的生辰。

主人公溜了席,在禦花園的一角跟自己的結發妻子一起,躲一躲宮闈繁瑣,看一看月上枝頭。

他原覺得徐瑜敏能從戰事中活下來已是萬幸,在深山古庵中修行一生,未嘗不是一個好歸宿,她跟曾經的故人都不接觸或許才是最好的保護。

可原來,那樣溫婉,好似經不起一點風浪與挫折的大家閨秀,竟瞞著所有人誕下了太子的血脈,又拖著身孕一次又一次地,去遍布風沙的戰場遺跡中拾回了丈夫的屍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