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嬈表現得很是平靜,似乎突然出現的哥哥對她並未產生半分影響。
可周承庭卻發現,阿嬈一個人發呆的時候更多了些,房中無人時,阿嬈會把匣子拿出來,凝視著裡麵的蝴蝶,不聲不響的能看上許久。
這是阿嬈最深的心結所在。
在她表達了想要見麵的意思後,通過薑知越很快傳來會回信。地點定在安遠侯府,阿嬈以替太子妃探望安遠侯夫人的名義回去,慕柯明也在薑知越的安排下低調的進侯府。
“才人,您看明日回侯府,您穿哪件衣裳回去?”芳芷打開箱籠,取出了幾套衣裙。眼下太子妃正病著,才人也不好穿得太明豔,她拿出來的俱是素雅顏色的衣裳。
藕荷色、淡粉色、鵝黃色、天水碧、明藍色……
阿嬈漫不經心的掃過去,目光忽然落在了一件明藍色織金繡折枝花卉的褙子上,不由鬼使神差的道:“就是它罷。”
芳芷沒看出阿嬈的不對勁兒來,依言挑出了褙子,又念叨道:“既是選了明藍色,配一條鵝黃色或是梨花白的綾裙也不錯,您看呢?”
阿嬈隨手指了一條梨花白的裙子,芳芷拿出來掛好後,結香又捧出了首飾讓阿嬈挑。
“隨便挑兩支赤金珍珠的就罷了。”阿嬈沒什麼心思,本不再想看,卻忽然又叫住了結香。“還是拿過來罷。”
結香依言把首飾匣子遞了過去,趁著阿嬈正在挑,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才人的表現很是奇怪。
待到一切都準備妥當後,阿嬈說累了要小憩一會兒,讓身邊服侍的人都先退下,自己搭好薄被在床上歪下。
渾渾噩噩間,她感覺眼皮漸漸沉重,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她知道是在夢中,可隻是醒不過來。
“珠兒,你想送娘什麼生辰禮物?”大哥慕柯明笑著問她。
她看到年少的自己苦惱的思索了好一會兒,才頗為糾結的道:“還沒想好,之前送的都是父王賞賜的,好沒意思。過年時我看娘就更喜歡四姐親手繡的荷包,可是我還沒學好。”
“你送的東西,娘都會喜歡的。”慕柯容柔聲安慰了她一句,隨後又提了許多建議,她都不太滿意。
慕柯明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眸中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他輕聲道:“珠兒,我知道有一處能捉到珍稀漂亮的蝴蝶,如果運氣好能碰上捉來送娘,豈不比父王賞賜的那些東西更有誠意?”
她對大哥的話從來都沒有過懷疑,聞言忙點點頭,那雙漂亮的眸子神采飛揚,她快活的道:“多謝大哥!”
“可是……要不你就彆去了,哥哥幫你去找好不好?”慕柯明似是有些為難,猶豫道:“若是父王知道我把你帶到郊外,隻怕不會答應……”
那會兒她滿心都是想讓哥哥帶她去捉蝴蝶,眨了眨眼,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哥哥,我去跟父王說,隻說去莊子上小住兩日,父王一定會答應的!”
“哥,你就答應我!”她討好的看著慕柯明,晃了晃她的衣袖。“帶我去好不好?”
就像是耐不住妹妹的磨,慕柯明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她就如同翩躚的蝴蝶一般,那道俏麗的身影消失在回廊上。慕柯明知道她是去父王的書房,珠兒有特權,能隨意出入雲南王的書房。這是其他子女沒有的殊榮,慕柯明心中也不由有幾分羨慕。
看向慕明珠的眼神多了些複雜難言的神色。
在夢中,阿嬈看著未及弱冠、仍是少年人模樣的哥哥,心一寸寸冷了下來。
那時的自己斷斷想不到,接下來還有滅頂之災等著自己。
場景倏的一轉,阿嬈眼前出現的又是遭遇流寇的郊外。
那慘烈的場麵在當時她並未瞧見,她被奶娘牢牢的護在懷中,捂著她的嘴,不讓她發出半點聲音來。
如今在夢裡,阿嬈看到了隨自己出門的侍從,身首異處的慘狀。猩紅色的鮮血鋪天蓋地的灑下,慘叫聲、哭喊聲不絕於耳。
“郡主,您千萬彆回去,快跑!”奶娘在自己耳邊用力的說,“大郡王和張側妃在打您的主意,奴婢親耳聽到他們說話,沒想到竟是真的!”
奶娘看著自己,留下自責又悔恨的淚水。她想著張側妃是小郡主的親娘,虎毒不食子,張側妃至多是想利用小郡主在王爺麵前爭寵罷了。
萬萬沒想到,兩人合謀之事,竟是要用小郡主的命去賭。
小郡主不過是生得漂亮、又得王爺的寵愛,這些竟成了小郡主的催命符。
那一回若不是得小郡主出言相助,恐怕自己一家已經沒了性命,小郡主的恩情,她必須要報答。
說著,她把慕明珠交給了大丫鬟杏枝,忍著淚脫下了自己女兒翠翠身上的衣裳和首飾,捧到了慕明珠麵前。“小郡主,委屈您了。”
那時才過完十一歲生辰沒多久的自己,已經被接二連三的打擊弄懵了,從小被嬌慣著長大的小郡主,何曾經曆過這些風浪!
慕明珠身上的衣裳、頭上的首飾也被脫了下來,奶娘先含著淚幫她換好,才抱著她的衣裳離開。
奶娘深深的回頭看了她一眼,隻說了句“快跑,保重”,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阿嬈看見奶娘的女兒翠翠被換上了自己的衣裳,很快她什麼都看不見了。等她再睜開眼時,卻看到奶娘舉起一塊石頭,手上如同被牽住一樣,遲遲落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