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重逢(一)(2 / 2)

紀雲川想瞧瞧外邊那令人向往的熱鬨,又怕一望出去又一次瞧見哪個熟悉之人。若他沒死,如今遇見霍文遠定是要問問紀羽究竟拿什麼威脅他。可他如今死了,與從前再無瓜葛,等磨得榮國公夫婦肯放他離開盛京,便再也不必與盛京扯上關係。

何況若他沒死,紀羽也不會願意讓他見霍文遠,他被困在東宮裡,連霍文遠的麵都見不到。

所以這樣的往事也不必去想太多,左右紀雲川已經死了,再如何想從前的事也是沒有用的,不如以魏雲川的身份好好兒活下去。

“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怎的不到窗邊去瞧瞧熱鬨,今夜不瞧便要等到中秋了。”徐夫人見紀雲川坐在不說話也不動,笑著喊了他一聲。

“中秋興許已經出門去了,怕是……那兒子去瞧瞧熱鬨。”紀雲川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抬眼看向徐夫人時剛好捕捉到對方一閃而過的難過情緒,連忙調轉話頭說自個要去看燈。

徐夫人也連聲說好,目送著他朝窗邊走去俯視那街上盛景。

盛京的百姓多會自己做燈,便是不會也會在路邊買一盞,隨後人人提著燈在路上談天說地。也有人戴上麵具在路上行走著,男男女女都有,聽說還有人在上元燈節邂逅自己一生所求。

一生所求……紀雲川早已不奢望了。

他隻求好好兒活下去,不要再牽連任何人。

他閉了閉眼,看著那底下的熱鬨,突然就陷入了回憶當中,回憶起從前與徐玥華一塊兒過的每一個上元燈節。

這時候,不知從何處來了一陣風,將紀雲川的幕籬吹開,露出他那看成絕色的一張臉。

隨後底下不知是誰剛好抬頭看來,喊了一聲“好漂亮的郎君”,引得許多人都抬頭看來。

恰好那風大得很,他的幕籬被吹開之後也沒落下來,他垂眸發現許多人看來時連忙抬手去按住幕籬上的紗。沒想就這樣剛好與底下路過的紀羽對上了目光,驚詫當中他看見了紀羽眼中堪稱癲狂的神色,轉身抓住徐夫人的手逃也似的往錦繡樓外跑。

怎麼會遇上紀羽……

紀羽又怎麼會來這裡……

紀雲川記得,從前紀羽過上元燈節,不是留在宮裡參加宮宴便是待在東宮戲弄他。他不在東宮那紀羽也該是在宮宴上,怎麼會出現在宮外呢。

他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也很難與徐夫人解釋什麼,隻能說自己不大舒服想回去了。

徐夫人最怕紀雲川出事,聽到這話跑得比他還要快些,連忙把他塞上馬車便叫人往回趕,還囑咐小廝先一步去請郎中過來。

紀雲川坐在馬車上還有些後怕,掀開車簾子往外想看看外邊如何了,剛好就看到紀羽陰沉著臉領了一隊錦衣衛往錦繡樓裡走。瞧著還不止這般,一名錦衣衛堂上官站在錦繡樓外正與穿著青綠錦繡服的手下說著話,瞧他們的動作像是要叫人把這兒的人都留住似的。

紀羽這是做什麼?

若是因為瞧見紀雲川的臉以為他還活著才如此憤怒,那也是不應該的。紀羽當時該是瞧見了他的屍體,總歸不會以為他詐屍還魂了。

重生到彆人身上這樣玄乎的事情放在從前紀羽定然是不信的,那如今將詐屍還魂的事情放到紀羽麵前,想來紀羽也是不肯信的。

紀雲川皺了皺眉,摘下幕籬轉頭看向徐夫人,有些緊張地舔了舔嘴唇,問:“太子……太子這些日子都做了什麼,娘知道嗎?”

徐夫人有些奇怪紀雲川問這個做什麼,但想著紀雲川能關注一些外邊的事也是好的,便也沒有多問,隻是說:“他呀,就是個瘋子!將那個假弟弟收做孌寵,聽說還把人折磨死了,最後死了像是後悔了,滿天下找方士要人把那假弟弟救活。聽說啊,那人的屍首都還留著不許下葬呢!真是個瘋子,活著的時候不疼人家,給折磨死了才來這般求人活過來,要知道人死不能複生,他後悔也沒用!”

紀雲川聽著這話愣了一下,垂眸想了想從前的事,掀起眼皮又想為紀羽辯解其實自己的死並非因為紀羽,但看到徐夫人那神色時卻又抿了抿唇咽下到了嘴邊的話。

也不能全然說不是紀羽的錯,若非紀羽那般對他,時不時想起來才稍微把他當個人看,也不至於叫他被人如此貶低羞辱。若是當時紀羽對他好一些,至少叫外人知道紀羽對他很是不錯,紀雲翰也不敢那般上門找他的麻煩。

紀雲川歎了口氣,也沒再想這個,隻是有些奇怪地抬眼看向徐夫人,心中想著徐夫人怎麼為了這事那般生氣,一般人不應該是覺得是他不好嗎?但不等紀雲川多想,便一瞬間想到徐夫人姓徐,雖說不與徐玥華是一房的,但到底都是徐家的人,向著徐玥華的兒子也是尋常事。

“那位娘娘是極好的人,可惜了……若當年不被強逼著進宮該有多好。”徐夫人歎了口氣,牽過紀雲川的手輕拍著他的手背,歎了口氣。

紀雲川沒接話,隻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扮演著不知此事的失憶之人。

-

回到榮國府後,紀雲川並沒有放下心來,既然連徐夫人都說紀羽是個瘋子,想來紀羽是不會放過他的。即是不會放過他,那就算是從前紀羽那個性子想都會找到榮國府來,何況是如今被稱作瘋子的紀羽,想更是會找上門來。

若紀羽再瘋一點,想還會直接帶人來將他抓回去。

紀雲川不想被抓回去,他到時候要麼咬死不承認,要麼隻能……罷了,他求紀羽無用,人死了還牽連榮國府。

隻有他活下來,還屈服於紀羽,才能在因為他的死而瘋魔的紀羽手下報下所有人。

可若是這般……若是這般,豈不是與從前並無分彆了嗎?

紀雲川閉了閉眼,想著不能坐以待斃,便又從鶯歌口中打聽了許多民間對於太子的傳聞。

鶯歌奇怪於紀雲川怎麼會對太子感興趣,但還是將自己知道的都告訴他。

傳言說那個除夕夜,太子叫紀雲川穿著女子夏衫到雪地裡跪著,還潑了他一身的冷水,又譏諷地看他,叫他等自己從宮宴上回來才許起來。可宮宴持續了很久很久,聽說中途大太監李全昌還帶來了皇上的一些話,叫宮宴又拖延了許多時間。之後太子離開宮宴,便將紀雲川給忘了,等到第二天想起來,紀雲川已經渾身都蓋滿了雪,生生凍死在宮道上。

紀雲川聽著這話,掀了掀眼皮,看向鶯歌的時候帶上幾分複雜,張了張嘴想以當事人的身份否定一些明顯胡編亂造的傳言,可又怕不好與鶯歌解釋自己如何知道這些的。且在鶯歌等人眼中他是忘記許多事的人,按理來說連太子都不該認得的,又如何知道宮牆內的事。

紀雲川不想添出許多麻煩,便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又看了看外邊的天色,叫鶯歌早些去休息。鶯歌本是想將外頭傳言裡太子與紀雲川纏綿悱惻的虐戀講給自家世子聽聽,沒想卻是被叫去休息,一時間有些不願意,撇撇嘴意猶未儘地抬眼看向紀雲川。

他知道鶯歌是個收不住話的,搖搖頭對她說:“早些休息,我不大舒服,也要睡了。”

鶯歌聽了慌忙要去叫人,卻被他隔著衣衫按住手腕搖了搖頭,說:“彆去,睡一覺就好了。”

鶯歌本還有些不放心,但想著方才郎中剛來看過,他自己也說沒事,才稍微放下心來。

此時此刻的東宮之內,紀羽黑著臉聽麵前錦衣衛稟報查到的線索,眉頭緊鎖著問:“他到榮國府去做什麼?回來了不到孤身邊來,還跑去彆人家裡,你去把他帶回來。”

錦衣衛堂上官麵露難色,猶豫著解釋道:“殿下,那人是榮國府世子,臣這兒有他的畫像,隻是與……與那位有些相像罷了。”

“相像?不可能,世上哪有像到那等程度的人,必然是孤的誠心感動上蒼,這才叫他回來與孤長相廝守。”紀羽瞪了錦衣衛堂上官一眼,並不將他說的話當真,隻覺得對方是不許自己與紀雲川在一塊兒。

紀羽回想起那夜,痛徹心扉的感覺仿佛還殘留在他身上,叫他痛不欲生。

除夕那夜,忽的下了大雪,紀羽想著早些回去見紀雲川,卻是被許多人許多事絆住腳步。等到他的眼線跑來尋自己,說是路上也被許多事絆住腳步,好不容易才趕來將紀雲川之事告知他,可等他趕到之時,紀雲川已經被凍得沒了氣息。

那時候紀羽隻覺心中痛意將自己整個人幾乎淹沒。

他抱著死去的紀雲川,小心而又帶著濃濃恐懼去觸碰紀雲川冰冷的身體,心頭仿佛被重錘一下下敲擊著。

他的腦中不禁回憶起過往種種,那些紀雲川被他困在身邊的日子。

他在回憶中漸漸發現了不對勁,發現自己其實一直是眷戀對方的,發現自己其實一直很喜歡與對方待在一塊兒。

紀羽等到失去了才發現,他早在不知不覺間愛上了這個仇人。

其實這個所謂的仇人並不完全算是仇人,一切的一切紀雲川都沒有參與。

若說假皇子這個身份傷害了誰,那也是皇上,跟他紀羽其實並沒有什麼太大的關係。

真正傷害皇後的人,是皇上和徐貴妃,而徐貴妃會與皇後對上,不過是因為皇上借皇後娘家的手去殺死徐貴妃的愛人,促使徐貴妃被逼著進宮,又被困在這朱紅宮牆內。

這麼想來,好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好像每個人都有苦衷。

隻有一個人是為了自己一絲貪念便去作惡的,那就是皇上。

紀羽其實一直都明白這個道理,隻是他看著皇後那狀似瘋魔的模樣,心中總是不平,這份不平也讓他困在其中,叫他看不清許多東西。

其中便包括他對紀雲川的感情。

紀羽按了按眉心,抬手讓錦衣衛堂上官滾。獨自一人走到那還留著紀雲川所用之物的屋子,抱著紀雲川留下的衣物痛苦地閉上眼,將那早已沒了對方氣息的衣物拿起來,將臉埋入其中,失聲痛哭起來。

他從來都沒想過要讓紀雲川死,他甚至想過往後的日子要怎麼與紀雲川一塊兒過下去。

可紀雲川卻先一步離開了自己,好在老天有眼,讓紀雲川回到這個世界上,讓紀雲川能夠有機會回到他的身邊。

紀羽偏執又瘋狂地覺得紀雲川就是為了自己回來的,如果不是為了自己,紀雲川為什麼死了還要回到這個世界上。

他這般想著,心中更是執拗地覺得紀雲川是喜歡自己的。

但如今紀雲川沒有回來找他,他又該如何做才能好好兒將人接進宮中。

紀羽沉思起來,若是他從前的性子,定然以皇上的名義直接下旨賜婚,可紀雲川知道皇上此時根本下不了這份聖旨,肯定知道是他的手筆。從前他做得許多事便不討紀雲川喜歡,如今若是再這般做,怕是要惹對方生氣。

從前未曾想過自己做的事可能會叫紀雲川生氣,如今卻是小心起來。連紀羽自己都嘲笑自己,從前究竟是如何的癡傻才連自己的感情都瞧不清。若非老天有眼,他又如何有這樣的機會再與紀雲川長相廝守。

直接借皇上的手下旨不行,那紀羽就得想辦法叫紀雲川同意,方才好將人好好兒帶回來。

叫紀雲川同意其實並不算一件簡單的事情,即便紀羽執拗地覺得紀雲川是喜歡自己的,但他還是能明明白白意識到不願意回來的紀雲川是在生他的氣。

既然生他的氣,那他就得好好上門賠禮道歉,好好將人哄回來,到時候才好彌補從前虧欠紀雲川的許多。

這般想著,紀羽眼珠子一轉,決定在明日下朝的時候見一見魏鬆。

-

許是因為昨日見到紀羽的事叫他驚魂未定,紀雲川一大早便醒了過來,躺在床上睜著眼緩了小一會兒才叫自己平穩下心情。想著到底也睡不著了,便撐著身子坐起來,外頭的琴棋聽見動靜,領著兩名貼身丫鬟進繞過屏風到裡間來,沉默著伺候洗漱。

琴棋與書畫都不多話,但相比書畫的古板寡言,琴棋還是要活潑一些的,隻是若拿來與鶯歌相比,那還是十分沉穩寡言的。

等到紀雲川穿戴整齊,琴棋才抬眸看了一眼紀雲川,問:“世子怎的這般早便起了,前頭大廚房怕是還沒備好早飯呢。”

一旁的鶯歌見琴棋說話了,也忍不住出聲說:“是不是世子昨日出門一趟,覺得外頭甚是有趣,今日打算也出門去轉轉?”

琴棋警告地瞥了鶯歌一眼,示意她莫要在主子跟前放肆,鶯歌知道琴棋刀子嘴豆腐心,吐了吐舌頭便躲到一旁去。隻是鶯歌到底是安靜不下來的,在一旁也總想著說點什麼,若非琴棋在這,怕她還要湊在紀雲川身旁多說許多話。

收拾整齊後紀雲川便到外間去吃早飯,用過之後想著也沒事做,便與前幾日一般去了澄心院的書房內去看看書。這具身體比紀雲川原先的要健康許多,雖說不至於壯實到哪裡去,但至少是個健健康康的人。這樣的身體是從前紀雲川很羨慕的,隻是他到底有些愧對這位世子與榮國公一家,就這樣占了人家兒子的身體。

這讓紀雲川有時候麵對徐夫人的時候總生出幾分愧疚來,但這份愧疚在時間的衝刷下也在漸漸變淡,且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這世子與自己生得實在是太像了,說是雙胞胎都有人相信,可他們確實異父異母,甚至都不出生在一個地兒。

也許其中另有隱情,也許是紀雲川想多了。

不過紀雲川也沒空閒去想這些事,這日中午,他突然被魏鬆的小廝叫去了前廳,說是有貴客聽說榮國府那位光風霽月的世子,好不容易到榮國府一趟,便想著要見見。

紀雲川想著能到榮國府來拜訪的該也就是魏鬆一些要好的同僚,或是盛京裡頭的一些世交過來坐坐,該也不會是什麼不能見的人,便這樣直接過去了。

可等他被小廝領著進了前廳,又瞧著小廝與自己身邊的青竹、紫竹都被攔在了外麵時,心裡卻是隱隱生出幾分不安來。

待客不知為何並不在前廳這兒坐著,而是在裡間,紀雲川帶著心中的不安與懷疑,推開門又繞過屏風。乍一看還當裡邊沒有人,可當紀雲川走近一些,卻是剛好與角落走出來的紀羽對上目光。

今日紀羽穿了一身象牙白過肩蟒妝花織金紗圓領袍,看向紀雲川的時候嘴角帶著從前未曾露出的笑容。

那樣的笑容讓他一瞬間以為對方並不是紀羽,可對方一開口,卻仿佛潑了一盆冷水,讓紀雲川隻感覺到自己從頭到腳都僵硬起來。

紀羽說:“雲川,孤來接你回宮。”

作者有話要說:從今天到2日(周五)都是0點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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