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重逢(二)(2 / 2)

除了本就不想要太多人知道自己的身份,紀雲川另外的考量還是不想將這些人牽扯進來。

紀雲川知道紀羽這人慣愛發瘋,若是叫紀羽發現他身邊人是知道他身份的,到時候治他們一個欺君……不,紀羽還沒登基,也不能算是欺君,隻是不知道皇上那病究竟能撐多久。

這般想著,紀雲川歎了口氣,拒了紫竹剛送進來的帖子,叫他好好兒跟人家說是世子有事不便相見。

遞帖子的是霍文遠,想來那日還是叫他發現了什麼端倪,這才在一段時間之後決定上門拜訪。

紀雲川並不想將霍文遠牽扯進來,想來那時候紀羽也是十分狠厲地警告了霍文遠,也許還用霍家或是解家的性命威脅了他,這才叫霍文遠不敢接近紀雲川。

紀雲川不怪他,隻怪紀羽那扭曲的占有欲。

若非紀羽扭曲的占有欲作祟,其實他們二人也不一定會走到這一步。

不,其實就算沒有那傷害了紀雲川的占有欲,身為徐玥華兒子的紀雲川,依舊沒辦法與紀羽有什麼感情上的進展。

想來紀雲川不死一回,紀羽都不會發現自己其實是對他有感情的。

但紀雲川並不需要紀羽的感情,即便他曾因為紀羽在危險之中救過自己幾回而心頭悸動。

可心頭悸動是心頭悸動,他並沒有想過與紀羽在一塊兒,他們是天生注定不能在一塊的。

除非一切都沒有發生,徐玥華沒有進宮,而是與自己的心上人成親生子,皇後沒有因為徐玥華報複而瘋魔,紀羽沒有因為皇後的瘋魔而變得極度偏執。

可若是那樣,世上有沒有紀雲川都不知道,便是有……他估摸著也沒辦法與紀羽那般近地相處。

紀雲川閉了閉眼,自嘲地笑笑,笑自己怎麼會去想若一切都沒有發生呢。

難道他曾經是想過與紀羽在一塊兒的嗎?

“世子,柳家二郎說將那京郊的莊子收拾了辦春日宴,聽說世子大好了,遞了帖子問您去不去呢。”青竹拿了一份帖子回來,遞給靠在榻上的紀雲川,嘴裡邊將方才聽到的話複述了一遍。

紀雲川抬眼看向青竹,接過那帖子看了看,略回憶了一番,想起柳家便是皇後的娘家。

國舅爺家辦春日宴請他去做什麼?若說是請榮國府世子,那榮國府夫人是徐家的人,柳家與徐家結怨,怎的還請與徐家有姻親關係的魏家去。

這不對勁,紀雲川眉頭一蹙,對青竹說:“且先看看,若是是在沒空閒再拒了。”

青竹也沒多話,隻應了下來便出去回了柳家的小廝。

瞧著青竹出去,紀雲川垂眸看著那帖子想了許多從前的事,忽的想起什麼似的,在那帖子上摸了摸,竟是摸出一個隱蔽的夾層。他將那夾層弄開,又是發現裡邊放了一張小紙條。

他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但還是將那紙條取出來,打開之後果然發現了紀羽的字跡。

隻見那紙條上寫著:相思難解,遂出此下策,望賞臉赴約。

相思難解……

紀雲川冷笑一聲,將那紙條燒了個乾淨,招手叫外邊的紫竹進來,吩咐道:“去追青竹,回了柳家小廝,說我覺得沒什麼誠意,不想去。”

那小廝興許都不是柳家小廝,能被紀羽派來傳話的,想該是紀羽的人才對,所以紀雲川也不怕這般說叫外人多話。紀羽的心腹都是嘴巴嚴的,出去亂說話是不可能的,隻會將他說的話稟報給紀羽。

沒過一會,那柳家小廝當真進了宮,還徑直往東宮去了。那小廝跪到紀羽麵前去,將紀雲川所說之話複述了一遍,便在原處等紀羽發怒叫他們去拿紀雲川。

誰能想到紀羽沉默了好久,竟是叫了身邊太監過來,問:“小千子,你說孤要如何做才顯得有誠意一些呢?”

跪著等紀羽發怒的人自然不是柳家的小廝,而是是紀羽的暗衛,聽到紀羽這般反應,一時間有些驚訝,心中隻道有些不像紀羽的作風。隻是紀羽這些日子確實與從前有些不同,暗衛也隻是心中嘀咕,沒去過多猜測,隻等著下一步命令。

可紀羽並沒有叫他去做什麼,隻是擺擺手讓他下去,隨後與身旁被喚作小千子的太監聊起該如何讓紀雲川回心轉意。

小千子是處置了翠竹之後調到紀羽身邊的太監,年紀不大,早查清不是李全昌身邊的人,瞧著也機靈,紀羽瞧了瞧覺得可以用,便敲定了他來當東宮管事太監。

至於那時候叫紀雲川跪在那兒不許起來的紀雲翰,自然是被紀羽找了個由頭軟禁了起來。隻是如何處置,前頭還擋著許多人,叫他不好直接下手,便隻能拖上一拖。

當時翠竹特意去潑了紀雲川冷水,在那樣的雪天裡,紀雲川又是個身子不好的,那分明就是想要紀雲川死。

紀羽發現之後自然是沒有放過翠竹,叫暗衛處置了她之後心中還是有些後悔。其實一開始紀羽並不是沒有發現翠竹對紀雲川的排擠,但那時候他以為小宮女的所謂排擠也就是那樣,哪有什麼大事。且那時候他還沒察覺自己對紀雲川的感情,便有些……有些放縱那些人對紀雲川的欺辱。

說到底,還是他自己的錯。

這般一想,紀羽隻覺胸口仿佛壓了一塊大石頭,叫他一時間有些喘不過氣來。

可他知道錯了,那他要怎麼做才能叫紀雲川原諒他呢?

紀羽按住胸口,閉了閉眼忍受那鑽心的痛苦,心中一邊想著該如何叫紀雲川原諒自己,一邊想當時紀雲川是不是很絕望。

那樣冷的天,被按著跪在了地上,還被潑了一身的冷水,天上的雪落在他身上叫他更加的冷。

活生生被凍死,他是不是很痛苦,是不是很絕望?

紀羽越想越心痛,轉頭看了一眼外頭盛開的桃花,一步步走出門去,抬頭又看一眼那桃花,腳尖一點躍到樹上去,伸手折了一枝下來。

他忽然就很想見紀雲川,即便紀雲川不願意見他。

紀羽看著手上那枝桃花,躍下桃樹後便匆匆朝榮國府趕去。

此時此刻的榮國府,紀雲川剛用完午膳,一個人回了屋裡打算午睡一會兒。可就在他脫得隻剩中衣坐到床上去準備躺下的時候,卻見窗邊翻進來一個人。

他警惕地朝那人看去,卻發現來人是紀羽,手中還拿著一枝桃花。

“太子殿下這是做什麼?堂堂儲君,竟是來翻臣子家中的窗戶。”紀雲川冷眼看著他,也不行禮,左右紀羽已經知道他是誰了,隻是他不願意承認,紀羽也沒有辦法就是了。

“雲川,孤……我隻是想見你。”紀羽差點兒便要拿出那副太子的威嚴來,可一張口便泄了氣似的,隻討好地看著紀雲川。

紀雲川沒再看紀羽,隻理了理錦被,看都不看紀羽一眼,隻說:“可我不想見你。殿下還是早些回去吧,若是傳出去怕是對你我都不好。”

紀羽走上前將桃花枝遞給他,一雙眼帶著些許期盼,臉上神色是他從前未曾見過的示弱,紀羽說:“這是折給你的,我記得你從前愛盯著外頭的桃花樹看,如今它開花了,我將它折來給你,好叫你明白我的心。”

那桃花枝想來是挑了最好的折下來給他的,但紀雲川不想要這個,他隻瞥了一眼,便彆開眼去,說:“好好的桃花折他做什麼?他好是因為長在上邊,你這樣不管不顧將人折下來,隻會叫他死在這裡。至於你的心,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紀羽聽到這話有些急了,將桃花枝往旁邊一放,便去抓紀雲川的手,又要往床上坐,嘴裡邊說著:“你怎麼會不明白我的心,我從前是稀裡糊塗的,可如今我終於瞧明白了,我是心中有你的,這才總跑到你這兒來。”

紀雲川抬眸看他,瞥一眼他坐下來的動作,掙紮著往床的內側躲去,麵上還要強裝鎮定罵道:“殿下說的什麼話,臣也是稀裡糊塗,不明白殿下喜歡旁人,為何要跑到榮國府來對著臣說。”

紀羽見他又不肯承認自己是紀雲川,彆開眼去舔了舔嘴唇,臉上生出幾分苦惱來。可苦惱沒一小會呢,便見紀羽轉身往床上去,抓著他的手就想與他說些什麼話。

可沒想他反應十分激烈,瞧見紀羽接近自己,慌忙朝床的內側躲了又躲,見紀羽伸手來抓他甚至劇烈掙紮起來。

紀羽看著對方的反應,心中不解之下更是用力去抓住對方,還更加不容抗拒地將他抱入懷中去,想著抱一抱對方好好安撫一番。

可被抱入紀羽懷中的紀雲川卻因為紀羽這般貼近而渾身發抖起來,情緒愈發難以控製,瞪大了眼隻瞪著紀羽,微微張開嘴像是想要尖叫,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紀羽看著紀雲川的模樣隻覺得心疼,輕拍著他的後背安撫他,說:“你怎麼了?我在這裡,你彆怕。”

紀雲川看著靠近自己的紀羽,腦中難以控製地浮現了當初紀羽第一次睡自己的畫麵,其中又混雜著紀羽往他左腿內側烙上私印時的痛苦,讓他整個身體都生出幾分與那時幾乎相同的痛意來,叫他心頭一陣陣發慌,身體難以控製地發著抖。

而紀羽還這樣與他說著,還這樣接近他,這樣將他抱在懷裡,仿若那時紀羽瘋了似的觸碰他之後的短暫溫存。

那樣的溫存,起先還算是安撫了紀雲川痛苦中生出的恐懼,可在那次烙印之後,紀雲川被紀羽抱在懷裡時隻會更加的恐懼。

可今日卻是他最恐懼紀羽的時候,要說是為什麼,他自己猜測該是以為可以遠離對方,卻隻又一次被對方這般抱入懷中。

紀雲川很不喜歡與紀羽做床上那些事,他不覺得有什麼快感,更不知道有什麼舒服的。

他覺得紀羽是舒服了,自己是痛得不行,加上後來的事情,他更是不願意在床上與紀羽有任何肢體觸碰。

可紀羽並不知道,他隻想著將對方抱入懷中安慰一番,卻不知紀雲川恐懼的源頭就是他自己。

“放開我。”紀雲川胸口起伏著,死死抓著紀羽手臂上的衣料,瞪著眼看他。

“雲川,你彆怕。”紀羽以為紀雲川是在怕彆的什麼,還在出聲哄著他。

可紀雲川想是恐懼到了極點,瞪了紀羽小一會過後勾唇一笑,猛地將人往床下推去,嘴裡邊還說著:“不怕,你走了我就不怕了。”

紀羽這會兒才從紀雲川這番話中得知對方恐懼的源頭是自己,原來不是因為彆的什麼感到害怕,而是因為看到他才害怕。

即是如此,紀羽也沒再跑到紀雲川床上去惹他不高興,隻是坐在床畔看小心翼翼地看向他。

紀雲川彆過頭去,長出一口氣讓自己緩過神來,又等了小一會才去看紀羽。本是想說些凶一些的話讓紀羽知難而退,可看到對方小心翼翼的模樣,紀雲川又覺得有些新奇。

從前紀羽從不露出這般神色,仿佛他死了一次過後,紀羽便學會該如何對待身邊之人了。

可如果學會如何好好對待身邊人,學會如何愛人的代價是紀雲川去死,那紀羽還不如一輩子不會。

紀雲川沒有那麼聖人,他並不想用自己的命去換這樣的東西。

他也不需要紀羽的愛。

“現在我再否認你也不會相信,左右我不會跟你回去,承認倒也沒什麼。”紀雲川垂眸說著這話,伸手去整理自己方才被扯開的中衣。

“我不會放棄的。”紀羽也冷靜下來,他張了張嘴,最後隻說了這話。

紀雲川沒去看紀羽,隻將散掉的中衣解開,低著頭重新係好係帶,方才抬頭想再拒絕紀羽。沒想這一抬頭剛好看見紀羽一雙眼仿佛黏在自己身上一般,直盯著他看。

這般火熱的眼神,紀雲川不是沒有見過,可就是因為見過,他此時瞧見了才會黑了臉。

“紀雲羽,你到這裡來,究竟是想求得我原諒,還是說……你隻是想睡我?”紀雲川挑眉,譏諷地看著紀羽。

喊紀雲羽是很不合規矩的,畢竟中宮嫡子去了字輩就是要與其他皇子有些許不同,好叫大家知道這位是中宮嫡子。若帶著字輩稱呼中宮嫡子,便有些不把人家當儲君,有了彆樣心思的感覺。

實際上多數私下這般稱呼紀羽的人,也確實是生出彆的心思。至於表麵喊……似乎隻有紀雲川一個,但他並沒有那種心思,他隻是想要紀羽不高興罷了。

紀羽不高興,他就高興。

“不是,我沒有這個意思。”紀羽見紀雲川誤會了,眉頭皺得死緊,有些著急地就想站起身湊近去解釋,可想到方才紀雲川的反應,又隻能坐在原處不敢上前去。

“不是這個意思,那你是來乾什麼的?我可不信你是來送花的。”紀雲川冷眼看著紀羽,想聽聽看紀羽究竟想說什麼。

“我,我隻是想到你那時候的處境,想你該是很冷,很絕望的,便想來看看你。”紀羽垂下腦袋,眨著眼說著這話,不知怎的竟是有些不敢去看紀雲川的眼睛。

紀雲川聽到這話又是一挑眉,起先還沒反應過來紀羽說的是什麼時候,可聽到後邊的“很冷”才反應過來說的該是他的死。

其實此前紀雲川並沒有刻意去想這個問題,他那時候隻感覺到很冷,還沒有想太多,便已經不行了。

要說絕望,其實那會兒並不是紀雲川最近絕望的時候。

紀雲川最絕望的時候……紀羽應該是知道的。

如此想著,紀雲川笑了起來,甚至笑出了聲,笑聲都帶著幾分瘋狂。

他突然就伸出手去抓住紀羽的手掌,拽著他往自己左腿那兒去碰,一雙勾人的桃花眼直盯著紀羽看,還對著他笑,笑得紀羽以為他要原諒自己了。

可就是這個時候,紀雲川用另一隻手掀開錦被,稍微確定位置才將紀羽的手掌按在自己左腿內側那顆小痣所在之處。

他勾唇笑著,用這張比從前還要帶有幾分豔色的麵容擺出笑臉,輕聲對紀羽說:“絕望?那時候冷得很,可感覺不到什麼絕望。”

“那就好,你好我也不會太過……”紀羽覺得紀雲川的反應有些古怪,但聽到對方說感覺不到絕望時還是鬆了口氣。

沒想紀雲川又是笑了一聲,接著往下緩緩說著:“要說絕望,還是你將私印烙在這兒的時候要絕望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