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兩場戰鬥裡, 有一個無名的英雄，何四娘。
她沒有參加其中任何一場戰鬥，但是這個結果, 可以說是由她一手引導的。
當初，明月霜交給她的工作，就是在流民之中散布一些言論, 讓他們對山寨裡關著的俘虜產生興趣。
要完成這個工作並不難。因為流民們安頓下來之後，迫切地需要知道山寨的消息，他們會主動找人打聽，而提前一步加入的山寨的何四娘等人, 就是最適合的人選。
何四娘是個很細致的人，她知道, 有時候，隻有自己費力打聽出來的消息, 才會覺得有價值。所以她沒有直接將這個消息拋到那些人麵前，而是半遮半掩, 假意隱瞞, 讓他們自己去深挖。
果然, 王三等人打探到消息之後, 很快就采取了行動。
然後何四娘又接到了主公給與的第二個任務：在流民之中大肆渲染潰兵逃走的事, 製造恐慌。
大概是因為這也符合王三等人的利益, 所以他們沒有半點懷疑。
在他們忙著勘察地形, 尋找埋伏之地的時候，何四娘已經暗中串聯了不少真正心向山寨的流民，組織起了一支隊伍，明麵上說是防備潰兵們來侵擾自身，實則協助山寨進行戒備。
後麵的事情, 就順理成章了。
這一戰，不僅將流民之中的不安定因素清理乾淨，而且還借著組織隊伍的機會，打破了剛剛成型的、同鄉抱團的局勢，讓許多人意識到，這裡有新的規矩，舊的那一套在這裡不管用。
戰場打掃完之後，去山寨那邊幫忙的人拿到了他們的獎勵，而何四娘則再次被帶到了明月霜麵前。
得到了主公的誇獎，何四娘已經夠激動了，誰知主公又問她，“我們現在正好缺少一個專門負責跟流民那邊交接的人，你願意承擔起這份工作嗎？”
如果是以前，何四娘一定覺得自己做不到，她一個女人……怎麼能做這些事呢？
可是這裡不講究那些。
她按捺著激動到發顫的心臟，“我、我願意！”
在何四娘接到新工作的時候，大延山附近的幾個小村莊裡，流民們也正圍在從山寨回來的人身邊，看他們帶回來的戰利品。
“竟然是肉！”雖然已經隱約聽到了消息，但真正看到實物，流民們還是頗為震撼。
他們到了這裡就聽說，之前穆將軍帶著人上山，打了一頭野豬，但這跟他們這些新來的人是沒什麼關係的，也就是找到山寨的那天聞到過肉味。
但是現在，山寨給每個去參戰的人都發了一條肉！雖然隻有手指寬的一小條，但那可是肉！
用鹽醃過之後在太陽下曬出來的肉乾，深紅的顏色，可以看清每一條肉質的肌理，表麵一層晶亮的油脂，看得所有人眼睛發綠。
不少人已經開始後悔了。
之前通知說山寨需要招二十個男人二十個女人，他們還笑那些主動報名的人傻。這可是要跟官兵交戰，說不定就沒了性命，好不容易活到今天，他們可不願意交代在這裡。
結果這些被選去的人毫發無傷不說，還帶回了肉，難免叫人心裡發酸。
雖然舍不得，不過所有得到肉乾的人都選擇了當晚直接吃掉。這是流民生涯裡養成的習慣，得到的食物要第一時間吃掉，否則就未必還是你的了。即使如今安頓下來了，一時半會兒也改不過來。
從第二天開始，去給山寨那邊乾活的流民們都更加賣力了。
之前明月霜讓手裡沒有足夠財物的流民為山寨乾活，換取十天的飯食，其實相當於是以工代賑。這麼做對山寨的負擔很大，但考慮到這些流民將來會是一股不容忽視的有生力量，能夠用來壯大自身，她還是咬牙做出了這個決定。
但是這些流民們兌換到了種子，找到了耕地，自然會更在意自家的土地，對山寨這邊的活兒總是能敷衍就敷衍，並不用心。
經過這一戰，他們的態度都端正了不少。
而此時的明月霜，正在計算這一戰的收獲。
除了試探遊戲成功之外，要說這一戰最大的收獲，其實還是那支官兵小隊帶來的武器。
兩個什長身上還穿了一身藤甲，讓明月霜十分驚喜——這兩身藤甲當然起不到多少作用，但是有了現成的樣品，就可以讓山寨裡的人依樣仿製了。山裡樹藤多的是，即使品質比不上官兵用的，也勉強夠用了。
配備上武器和藤甲，穆桂英手底下的女兵，才總算是有了點兵的樣子。
另外就是繳獲的財物了。
潰兵們自然不會將東西都帶在身上，不過穆桂英有的是手段讓他們說出藏東西的地方。連帶著王三等人交代的地點，也挖出了不少好東西，總算是補充了一下明月霜因為抽種子而一直空虛的荷包。
最起碼如果現在需要花錢的話，她可以拿得出來。
相較於充裕的銅幣，她手裡的玉幣就顯得有些寒酸了。
儘管這段時間明月霜和山寨眾人一直在做各種日常任務，但也不過是又攢了兩個十連。她看著抽卡界麵的數字，不由得懷念起之前的新手卡池。
沒有保底，沒有概率UP，明月霜根本不敢抽卡，看了半天，還是選擇了退出頁麵。
不知道這個遊戲會不會搞活動……
這個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逝，明月霜打開戰鬥副本頁麵，再次陷入了沉思。
現在，副本1-1已經有四個格子變亮了。
明月霜沒有忘記，遊戲裡還有一個副本掉落奇物的設定。雖然還不知道掉率和具體的效果，但她對此還是很期待的。
眼看隻剩下臨門一腳，明月霜這兩天就一直在琢磨，這第五格要怎麼亮起來。
根據這段時間的試探，明月霜認為，遊戲應該是由程序控製，而不是有人在背後操控。
不過這程序，也不是明月霜在現代是見過的那些。確切地說，它更像是一個擁有成長和學習模塊的人工智能。
隻不過，這程序似乎也跟明月霜一樣，剛剛開始起步。
因為是程序，它在某些方麵顯得有些僵化。但又因為可以學習和成長，在明月霜跟它溝通之後，它又能表現出驚人的靈活。
而這對明月霜來說，意味著隻要有足夠的理由，她完全可以反過來影響和推動遊戲。
現在，她就在思考，自己要做些什麼，才能觸發這最後一戰。
在明月霜琢磨出結果之前，大延山寨倒是獲得了一段平穩的發展期。少了外部的威脅，山寨內外都集中精力抓生產，很快，不僅繞山寨一圈的圍牆和陷阱全部完工，新開墾的土地上也都種上了蘿卜白菜。
而在這段時間裡，還有不知從哪裡聽到消息的流民陸陸續續過來投奔。
整個大延山片區欣欣向榮，隱約有了幾分太平氣象。
當然，山寨上下都沒有忘記外麵的混亂。在用飯食換來了足夠開荒種田的勞動力之後，山寨裡的人手就空出來了，穆桂英手底下的女兵一下子擴張到了百人，而程夫人身邊也時刻跟著幾個逐漸展露天資的學生。
如果非要說眼下還有什麼令明月霜煩惱的事，那就是因為無限的人口膨脹，大延山寨本就不豐裕的存糧終於告急了。
雖說地裡的菜已經長起來了，也可以用來果腹，但蔬菜和主食是不一樣的。
從科學的角度說，人體所需的三大營養素分彆是碳水、蛋白質和脂肪，蔬菜所蘊含的植物纖維和微量元素，隻是錦上添花的東西。
不管是為了獲取糧食，還是想要推進戰鬥副本，都讓明月霜將目光投向了大延山寨附近唯一一座城市——方縣。
……
相較於大延山寨的安穩，方縣如今的局勢就要複雜多了。
發現城外的流民突然離開時，縣令胡大人是很高興的。那麼多流民彙集在城外，他既不能賑濟，又不敢把人放進來，還要白天黑夜提心吊膽，生怕那些流民忍無可忍，衝擊城牆。
——要知道，方縣的城牆，不過就是一堵半尺厚、一人高的土牆，根本不可能擋住真正的強攻。
即使組織了城中青壯日夜巡邏，胡大人也不確定是否真的能夠震懾住那些餓急了眼、能為一口糧食拚命的流民們。
所以他們主動離開，實在是讓他鬆了一口氣。
當然，作為本縣的父母官，胡大人還是派了一隊衙役遠遠地跟上去看了一下情況。本以為流民是要離開方縣境內，誰知他們竟在大延山附近安頓了下來。
自從生了盜匪之後，大延山一帶的村莊就已經陸續空了，等到遭了災，更是徹底荒廢。不過山上的賊人之前就已經被除去了，無需擔憂安全問題，那裡倒的確是個不錯的去處。
得知流民們不僅在荒村裡住下來，甚至在重新開墾土地，似乎是準備種東西，胡大人雖然也有些驚訝，但並未深究。
不論如何，隻要不讓他拿出糧食來養活這上千人，對胡大人來說就是好事。
至於其他的，他管不了，也不想管。
這是胡大人這類被朝廷派遣到邊遠小城的官員，獨特的生存智慧。
彆看這邊陲小城破破爛爛，其中勢力之錯綜繁雜，並不比洛京城那些盤根錯節的世家大族簡單多少。
群山深處，不僅有盜匪、有猛獸，還有世代生活在深山之中的山民。蠻夷之人，未經王化，連語言都不通，自然並不在胡大人的管轄之中。不過，胡大人知道，其實山民也有自己的規矩和階層，貴族們一樣豢養奴隸，驅策他們勞作來供養自己。
有時候山裡缺人，他們也會下山擄一些。
至於山中的部族能否吃下那麼多的流民，這些流民成了山裡的奴隸又會遭遇什麼……那都不是胡大人能管的。
雖然方縣城裡也有那麼幾十個駐軍，但從來沒有上過戰場，連鎧甲武器都不齊全，拿什麼去跟那些凶悍的山民們鬥？
更何況，流民們離開之後，胡大人也沒能輕鬆多少。
畢竟流民終究是成不了大氣候的，等災情一過，總有處置的辦法。而真正的麻煩，卻是根本不是胡大人這樣的邊緣小官能夠乾涉的。
流民們走後不久，就陸續有東川的潰兵逃到方縣，也帶來了前線的消息。
——東川毫無招架之力，節節敗退，眼看就要退到方縣來了。
消息傳來，整個方縣一片嘩然。
其實這個結果，已經在許多人的預料之中，然而當它真正到來的這一天，所有人還是覺得難以接受。因為他們方縣也是隸屬於東川的，又在這交界之處，戰敗給東川帶來的種種衝擊，他們都首當其衝。
人心惶惶，也就是在所難免的事了。
雖然方縣隻是一個地理位置並不險要的小城，在大人物們指點江山的時候，會直接被略去的那種，但既然是大黎國土、王化之地，這裡自然也有不少豪強宗族。
這樣的豪強，放在整個大黎來看，是不入流的存在，可是在方縣本地，就連胡大人這個父母官，也要多多倚仗他們，才能在這個位置上安安穩穩地坐下去。
他們的家業在這裡，宗族在這裡，根基也在這裡，自然方縣的安危，對他們來說就很重要了。
所以得了前線的消息，立刻就有人來找胡大人商議，要如何應對。
其實也沒什麼好商量的，就方縣這幾個人，打是打不過的，也不可能打。連東川節度使麾下的精銳都敗了，他們難道還能力挽狂瀾不成？
反正方縣毫不起眼，不管是歸屬東川還是歸屬西川，都沒什麼分彆。以前沒有從東川得到多少好處，以後在西川也不會損失什麼。外間的風雲突變，與他們關係不大。
因此很快眾人就決定，在西川軍入城之前，遣人送上厚禮。
禮物是大家一起湊出來的，十分豐厚。雖然難免心痛，但若能換來一城的安寧，便是值得的。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胡大人和豪強之家的眼光隻放在即將到來的西川軍上，卻忽略了另一個存在——東川軍。
東川軍雖說是敗了，雖說主力都潰散成了小股部隊，但也不是方縣這種城牆都隻有一人高的小城可以抵抗的。
而且，正是因為前線吃了敗仗，這些小股部隊都不願意再回去。這倒也不僅僅是因為他們不想打仗，更是因為時下的軍法十分嚴峻，一般人絕對承受不起。這些士兵失了主將，無人庇護，就算回去了也是做炮灰的命，倒不如趁亂往偏僻的地方躲，看看局勢再說。
但他們是敗軍，糧草輜重、金銀珠寶乃至盔甲武器，許多都遺失在了戰場和逃命的路上，實在很需要補充一番。
於是，就在某一支百人部隊逃跑路線上的方縣，就倒了大黴。
這支軍隊出現得非常突然，走得也十分迅疾，基本上沒有在城內造成什麼破壞，隻不過順路闖進城中最體麵的那幾戶人家，搶走了大半的財物，特彆是他們為了迎接西川軍的到來而精心準備的禮物。
平心而論，這支軍隊破壞性不大，所作所為也很符合規矩：在這個時代，軍隊過境的時候接受當地豪族投獻的錢糧財物，是很普遍的事情，豪族們也大都樂於跟這種講規矩的隊伍打交道，至少他們花錢就能買來平安。
問題是方縣的所謂豪強，也並不算富裕，頂多是小地主級彆，能湊出那麼多財物著實不易，現在被東川軍洗劫一空，拿什麼來迎西川軍？
而且相較於“講規矩”的東川軍，西川來的是敵軍，入城之後燒殺搶掠才是常規操作，若不能及時獻上金銀財務買命，那後果實在是不堪設想。
誰都不願意拿自己的命去賭，思來想去，方縣的豪族們就想跑了。
越有錢有地位的人越惜命，反正皇帝都能被義軍逼得逃出京城，他們暫時離開方縣，也不丟人。
正好前麵有一支東川軍在開路，極大地降低了路上遇到危險的可能性。先跟著他們，找個安全些的地方躲著，等局勢穩定了再回來，無疑是一個更加把穩的方案。
打定主意，這些土豪之家便立刻收拾好行李，帶上家人伴當，準備走了。
隻看這個速度，就知道他們早就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準備，這麼多行李，絕不是今天才收拾的。
這樣迅速的反應，看得縣衙裡包括胡大人在內的一眾外地來的官吏，也是目瞪口呆——你問本地的？自然是跟著家人走了。衙門裡的差事雖好，也要有命去乾不是？
“大人，那咱們怎麼辦？”眼看其他家都走了，跟著胡大人來此上任的幕僚有些心焦地問。
胡大人麵色變換，遲遲拿不定主意。
他是朝廷命官，沒有朝廷或者上峰的命令，隨便離開自己的治所，那是大罪。兵臨城下時棄城而逃，就是死罪了。
但反過來說，正是因為當下的局勢那麼亂，朝廷估計也騰不出手來管這種小事。西川節度使敢大張旗鼓地出兵東川，絲毫不掩飾自己的狼子野心，不就是知道眼下的朝廷根本無力派兵鎮壓，所以才肆無忌憚？
朝廷連東西川之間的戰鬥都無法插手，就更管不了東川治下一個小小的縣城了。
但是胡大人也要為自己考慮。
看當下的局勢，方縣將來多半會被西川接管。如果他在城中，及時投降，想必西川也不會隨意處置他，大概率是讓他繼續留任，以安撫人心。西川節度使想做的是整個西州的土皇帝，而不是劫掠一番就跑，仗打完了勢必要安民。他手底下沒有那麼多能用的人，自然還是任用原本的官員最方便。
可如果他棄城而走，不在城中，西川自然要任命新的官員來治理此地。
到時候，方縣跟他就沒有任何關係了。
回洛京顯然不現實，丟了東川的城池，必然要被問罪，西川這邊，沒有尺寸之功，他就算想歸降也不會受重視——胡大人會成為一個無處可去的尷尬人。
留在方縣的危險不可預測，離開方縣的後果難以承受，也就難怪胡大人這般糾結，拿不定主意了。
幕僚們卻都是想走的。
胡大人做官，又不是他們做官，縱然有好處也有限，不值得賠上性命。反正沒有胡大人，天底下也還是有那麼多需要幕僚的官員，總能找到下一個東主。
幾個幕僚都上前勸說，可惜收效甚微。
沒奈何，其中一個幕僚給其他人使了眼色，讓人攔住胡大人，自己則退出來，匆匆往後院去。
不多時，後頭就有人來傳令，說是老夫人請胡大人進去說話。
胡大人上任，是帶著家眷來的。不僅妻子和孩子跟來了，就連老母親，幾個兄弟，乃至宗族之中的數個叔伯子侄，都是他平常頗為得用的人。胡大人不為自己考慮，也得為這一大家子人考慮，所以在後院裡待了大半個時辰，再出來時，他已經換好了出門的衣裳。
此時上路，還追得上之前走的那幾家。
……
“你是說，方縣的官吏和豪族都已經舉家逃了，如今在那裡主事的，是一群潰兵和流民？”
聽完派去山下打探消息的女兵帶回來的最新進展，明月霜簡直是目瞪口呆，這這這……西川軍都還沒過來，胡大人就急著帶人跑了？
“是。”女兵也有些唏噓，“已經走了幾日了，城裡本就因此人心惶惶，那些潰兵來了，更是弄得到處烏煙瘴氣。守在城外的流民見有機可乘，自然也都湧入城中。那裡如今一片混亂，人人自危，有法子的都在往外跑，留在城中的人就遭罪了。”
想當初，她們是多麼羨慕生活在縣城裡的人，隻覺得那就是自己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了。誰能想得到，有一天，原本是龍潭虎穴的大延山寨變成了安樂窩，反倒是本該很安全的方縣，竟落入了這樣的境地之中。
明月霜的眉頭皺了起來。
上官婉兒見狀，便問，“主公如此關心那方縣的情形，可是有了打算？”
眾人聞言都是精神一震，看向明月霜。
明月霜與他們對視了一眼，見所有人眼中都是期盼和興奮，沒有一個退縮的，便笑著點頭道，“是。經過這段時間的擴充，咱們山寨也有數百人了。雖然這裡還勉強住得下，可終究有些局促。再說，前來投奔咱們的流民越來越多，大延山附近的村莊和良田不多，現在一人要分一畝地都難了。”
“最重要的是，山寨裡的存糧太少。雖然種了白菜蘿卜，可光吃這些也不行，還是要有乾糧。方縣的官吏和豪族出逃，帶不走多少糧食，想必城中還有許多，正合咱們用。”
明月霜說到這裡，不由得心痛起來，“之前就聽說，東川軍撤退時，途經方縣，劫掠了一回，如今又是潰兵和流民在那裡作亂，也不知道城裡的糧食被禍害了多少。”
這話太實在了，立刻就激起了一片共鳴。
在山寨生活了一個多月，即使是上官婉兒和程夫人這樣在自己原本的世界裡生活富足、從來不為家計操心的人，都已經對缺糧這件事有了一種十分強烈的體會，就更不用說其他人了。
山寨實在接納了太多的人，僅有的存糧即將耗儘，所有人都憂心如焚，想到城裡竟然還有人在禍害糧食，眾人便恨不得肋生雙翼，立刻飛到方縣，止住惡人的行徑，把那些糧食都運回自家糧倉來。
這麼一想，對於自家主公對方縣“有想法”這件事，便都覺得理所當然了。
於是她們反而倒過來催促起明月霜，恨不得明日方縣就收歸山寨名下。那裡有存糧，有地盤，有人口，有土地，怎麼想都不是壞事。
“彆急。”明月霜抬手按了一下，說，“這不是小事，更不是有賊人摸到山寨來的那種小打小鬨。雖說那些潰兵和流民都沒有正規的建製，但無論是人數還是戰鬥力，都不容小覷，何況他們還占據了方縣，有足夠的資源。”
她這麼一說，眾人的視線就落到了穆桂英身上，期盼地看著她。
穆桂英見狀，便出列道，“稟主公，咱們這段時間一直在招收流民，補充人口，如今麾下女兵已有三百之數，護衛隊也有男女各二百，合共七百人。”
“七百人！”有人小聲驚呼。
女兵的事一直都是穆桂英負責的，職權與此無關的人，隻知道人數一直在增加，卻不會知道具體的數目。乍一聽已經有七百人的隊伍，著實有些吃驚。
穆桂英無奈地道，“隻以人數而論，是充足的，隻是咱們的兵沒有經曆過實戰，還不知究竟如何。”
況且她們從一開始，打的就是一對一打不過，那就幾對一的主意，這七百人，能對付一支百人的官軍小隊，不被衝散隊伍，就不錯了。
更不用說，這裡頭隻有三百是精銳的女兵，其他的隻能湊個人頭。
這三百女兵，已經是當下山寨的極限。這還是因為如今依附的流民越來越多，山寨這邊不缺人乾活，基本上招進來的，除了老人和孩子之外，都被送去訓練，才能在短時間內擴充到這樣的規模。
穆桂英對手下的女兵們沒有信心，但明月霜對她卻是很有信心的。
她的信心，當然是來自於那個“掛帥”技能，作為稀有度為絕世的紅卡，穆桂英的技能在訓練士兵時加成高達50%。
可以說，經由她的手訓練出來的士兵，從起點就跟其他人不一樣了。
哪怕山寨缺衣少食的，訓練時間也不長，但女兵們的精氣神也是一天一個樣，除了少一點戰場經驗，其他方麵不會比任何一支當前時代的軍隊差。
“既然沒有經驗，那就趁此機會，鍛煉一下吧。”明月霜笑著說。
穆桂英點頭，訓了那麼久，也確實該拉出去練一練，試試她們的成色了。她問，“主公想怎麼打？”
“這話該是我問你才對。”明月霜說著站起身，走到穆桂英身邊，將她推到上首的位置，“在打仗這方麵，我們所有人都隻能聽你指揮。我隻有一個要求，我也要去方縣。”
穆桂英眉梢一挑，“待戰勝之後，主公自然應該移駕到方縣去。”
“彆裝傻。”明月霜看著她，“我是說，打仗的時候，我也要去。放心，我不添亂，任由你安排。”
“主公，不可！”穆桂英還沒說話，上官婉兒先道。
其他人也紛紛開口勸說，都覺得這一戰雖說不至於艱難，但明月霜也沒必要冒這個險。她要跟著去，穆桂英和女兵們還要分心護衛她，不如留在山寨，穩定軍心。
見大家都不讚同，明月霜歎了一口氣。
要是由她來選，她當然也更願意留在後方，而不是去吃這個苦。畢竟她根本不懂打仗，雖然嘴裡說不添亂，但她人在那裡，就已經是亂子之一了，就顯得這句話，聽起來就像是那種沒有逼數的人才會說的。
可是，這一趟，明月霜卻非去不可。
不懂兵法可以學，不會指揮可以把戰場交給專業人士，但人卻不能不在場。
雖然這段時間一直在搞生產和基礎建設，幾次戰鬥也都是小打小鬨，但明月霜可沒有忘記自己的遊戲主線任務是什麼。
開玩笑，她最後是要建國的——世上豈有不會打仗、未曾征戰的開國之君？
她自己的遊戲人物麵板上，有一欄是“聲望”。雖然目前這玩意還沒什麼用，但明月霜相信，總會有用得到的時候，現在多刷點，總不會有壞處。而想要累積聲望，還有比戰場更合適的地方嗎？
雖然這些都不能對其他人說，但明月霜還是儘量解釋了一下，自己身為主公，不可能總是待在後方。
“以後咱們還會有更多的地盤，到時候，我的一舉一動都有許多人看著，就更不能輕舉妄動了。所以更要趁著如今，到戰場上去看看，才曉得前線將士們的艱難。”
聽到她這麼說，本該最反對的穆桂英反而改了態度，“主公有這樣的心，末將也隻好替手下的女兵們謝恩了。”
這時，竇娥忽然開口，“既然主公要去……”
穆桂英連忙打斷她的話，“護衛主公一個，已經要叫我殫精竭慮了。”其他人想都彆想！
竇娥麵露失望，但又說，“那我下次再去。”
見上官婉兒等人的眼睛都亮了，穆桂英頓時頭疼起來。那可是戰場，可不是好玩的地方，怎麼一個兩個都想去？！
開了個壞頭的明月霜摸了摸鼻子，悄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
穆桂英不愧是經驗豐富的老將，雖然糧食很重要，但她也沒有急著領兵去攻占方縣，而是做起了各種準備。
首先當然是刺探消息。
兵法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講的就是情報的重要性，得先摸清楚敵方的情況，才好針對性地出招。
方縣那裡，現在算是有三個勢力。
一個是方縣本地的勢力。
豪族雖然跑了，可是世代生活在這座城市及周邊的百姓們卻沒有走。
他們沒地方去，隨便出城的話，很快就會落到跟流民一樣的境地，不如留下。儘管實力低微，又沒有能夠一呼而應的人領導，但他們有主場優勢在，還是牢牢地占據了一席之地。
第二個勢力是潰兵。
這些潰兵對上西川軍沒有招架之力，拿捏方縣這種小縣城卻是手拿把攥。甚至都不需要一個成建製的隊伍，隨便湊合一下，就足夠了。
——成建製的隊伍，都跟之前那支劫掠了方縣豪族的百人隊一樣，跑到更遠的地方去了，不會留在這裡。
第三個勢力是流民。
自從明月霜開始招募流民之後，往方縣這個方向走的流民們，基本上都到大延山寨去了——隨著消息傳開，流民中的女性比例也有所上升，可見她們的政策是很有用的。
不過山寨雖然來者不拒，卻不是什麼人都能忍受得了清苦的種地生活的。而且山寨這邊的氣氛已經定了型，在一係列的操作之下，大部分人的心都向著明月霜，這是很多後來人——尤其是男人——既不能理解、也不願意接受的。
所以，到底還是有那麼一些人，沒有留在大延山寨。
這些人本就野心勃勃，遊蕩在附近，一直在等機會。方縣內的勢力出現空缺，就立刻被他們抓住了。
對城中的普通百姓而言，這些流民或許比潰兵更可怕。
雖然他們自己也吃過苦，但正因如此，對那些能安穩地留在城中，沒怎麼受天災人禍影響的百姓，便難免生出幾分嫉妒與遷怒，如今得了機會，便總想折騰一下。
可以說，城中的混亂，大部分倒是他們折騰出來的。
三方混戰不斷，對大延山寨而言，就有可以利用的地方：三方勢力之中，本地居民求的是安穩，而這也是明月霜能給他們的。若能把他們拉攏到幾方陣營，成為內應，要拿下方縣就容易多了。
而且這樣一來，戰事結束之後，安撫民心這方麵也不必擔心。
穆桂英挑選了一隊擅長偽裝的女兵，讓她們潛入方縣，去接觸那些本地人，想辦法說動他們。
以上是針對敵人的準備。
至於大延山寨這邊，穆桂英也展開了一場大練兵活動。
她將女兵和護衛隊分成幾組，每天不是令她們互相對陣，就是帶著人進山狩獵，要麼就是去巡視周邊村莊，把那些散落在外、時不時冒出來搗亂的潰兵收拾了。
如此多管齊下，不僅士兵們得到了鍛煉，附近的環境被肅清，寨民們的餐桌也豐富了很多。
哪怕隱約知道接下來就要開戰了，山寨裡的氣氛也不太緊張，反而時刻洋溢著一種類似節日的喜慶。
當然，這也是因為大家對自家人有信心，相信不管跟誰打，總不會輸。
這些事情，大部分穆桂英自己就安排了，需要明月霜操心的地方不多。她這段時間，是在考慮另一個問題。
西川軍。
胡大人和方縣的豪族，可都是因為西川軍會來，才忙不迭地跑路，留下方縣這個爛攤子。
現在明月霜要接手，這個難題也不會消失。
胡大人好歹是朝廷封的官，不管東川還是西川，隻要不打算脫離朝廷的掌控，多少要忌憚幾分，而且一個現成的能治理一地的官員，也算是稀缺資源，稍微有點腦子就知道留下他更好。
明月霜就不一樣了。
她不僅沒有任何身份，而且還是個女人——一個非常漂亮的女人，手底下還有一山寨的老弱婦孺。
胡大人可以舉城投降，換一個頂頭上司，明月霜卻不能這樣做。一旦投降，所有人的命運就要交給彆人裁決，也就意味著她的任務徹底完蛋。
但即使如此，明月霜在多番權衡之後，還是決定要占據方縣。
打仗這種事，也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且不說就算她躲在大延山寨也有可能被西川軍找到，就算西川軍懶得找吧，她躲起來，把一個山寨幾千人治理得井井有條，又如何呢？
想要完成主線任務，一座山寨是不夠的，必須要有一處像樣的地盤，而方縣是目前最佳的選擇。
而想要方縣，眼下是最好的機會。
不僅僅是因為胡大人自己丟下方縣跑了，那裡現在正亂著，最容易攻打。更是因為，眼下東西川正在混戰，局勢最亂，也是最適合明月霜悄悄崛起的時機。
等到東西川的戰鬥結束，不管是西川節度使喬珩勝出，還是東川成功從彆處搬來救兵，西州都必然會重新進入一段平穩期。那個時候，明月霜再有任何動作，就太顯眼了。
唯有趁亂渾水摸魚，彆人都顧不上她，也不會浪費太多兵力在方縣這樣的地方。
隻要能抵擋住西川軍的前幾波攻勢，她就能夠為自己爭取一段平穩發展的時間。要是局勢足夠亂，她在有了足夠的人和錢糧之後，說不定還可以繼續擴張，建立起一個穩固的根據地。
所以雖然有些冒險，但這一把，明月霜不得不賭。
除了這些之外，還有一個不得不做的理由：占據方縣也好，親臨前線也罷，當她將這個念頭說出來的時候，遊戲簡直就像是生怕她反悔似的，立刻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發布了任務。
她還不能罵遊戲，畢竟觸發型任務，那一定是她自己做了什麼才會觸發。
不過，遊戲越是急切，不就越是說明了，她走在了正確的道路上嗎？
……
在緊鑼密鼓的忙碌之中，幾天之後，方縣那邊終於傳來了好消息。
女兵們順利接觸到了一個由城中居民組成的鬆散組織。
他們住在城東，所以受到的侵擾也相對少一些——潰兵和流民都是從西門入城，城西的居民為了抵擋他們，付出了十分慘烈的代價，所以才在後續的爭鬥之中落入下風，但他們的努力，卻是讓城東得到了一點緩衝的時間。
由德高望重、知書達理的老人們出麵，城東的居民們以街坊為單位，將青壯們都組織了起來，分班巡邏，抵擋潰兵和流民的侵擾。
不過到目前為止，他們也快到極限了。
這些青壯們都沒有受過專門的訓練，以前都是安心過日子的老實人，對上心狠手辣的潰兵和流民，難免吃虧。更何況，潰兵和流民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毫無顧忌，他們卻不得不考慮自己的家人、房屋和財產的安危。
有弱點，就容易被針對。
之前流民們就曾經燒毀過一次房屋。幸好躲藏起來的老弱婦孺足夠警醒，及時轉移到了另一邊，才沒有死人，但也有幾家的房子被燒成廢墟，多年積蓄毀於一旦。
發生了這樣的事，對於士氣的打擊是很大的。被燒了房屋的人固然心痛，沒有被燒的，卻也得防著下次燒到自家，巡邏時難免分心。
大延山寨的人在這個時候找上來，可謂正是時候。
底層百姓也有自己的生存智慧，相較於隻要流民不守在城外就萬事大吉的胡大人，這些小民們的消息反而更加靈通。城外的大延山寨被剿滅，來了一個神仙下凡的女首領，離開方縣的流民們多去依附她了……這樣的消息，城裡也有不少人知曉。
傳說這位仙子能化雪為水、撒豆成兵，神通十分廣大，甚至還能拿出仙種讓依附於她的流民們耕種……不知多少方縣的百姓聽得心下羨慕，若不是不敢隨意離開城市，都恨不得也去領一包種子了。
即便不種，放在家裡供著，那一定也是能保平安佑子孫的好東西。
現在救苦救難的女神仙派人過來，說要救他們於水火之中，他們又怎麼會拒絕？
雖說也不是沒有人質疑，但不說明月霜的那些“神仙手段”了，就算她隻是個普通人，坐擁大延山寨這樣一個有著上千人的大勢力，又有什麼需要算計他們的地方？
這些城中百姓也不蠢，都猜到明月霜多半是想要方縣。但那又如何，方縣本來就不是他們的，之後不管哪一方勝，都必然會派遣新的官員過來管理。既然反正都是要接受某個勢力的管理，又為何不能是此刻能解燃眉之急的明月霜？
雙方一拍即合，女兵們承諾，占據方縣之後，城裡的百姓跟流民一樣，也可以用財物從明月霜這裡購買那種“裝在色彩豔麗的袋子裡的仙種”，而耆老們也一口答應，會在大延山寨前來攻打方縣時設法打開東城門。
明月霜迅速抓住了重點，“仙種？”
回來報信的女兵頓時支吾起來。
明月霜板起臉，“說！”
“是。”女兵低頭，“主公給的種子，不僅種出來的菜滋味清甜、產量極高，而且用來裝種子的袋子，材料也是前所未見，水潑不進、手撕不壞。消息傳到外頭，人皆以為那不是世間能有的東西，一定是從天上來的仙種。”
明月霜：“……”那確實不是這個世界應該有的東西。
但仙種什麼的，也還是太離譜了吧？怎麼會有人信，而且，她轉過頭去看上官婉兒，“裝種子的袋子，我們不是都回收了嗎？外麵怎麼也知道？”
這上官婉兒還真知道，她無奈地歎氣，“主公有所不知，正因為回收了袋子，人們才越發相信這必是仙家之物。他們倒也不敢私下昧了，但是多留幾天，拿出去跟沒見過的人吹吹牛，咱們也不好管……”
明月霜覺得自己今天無語的次數有點多。
她之所以回收塑料袋，真的隻是為了環保啊！畢竟這玩意降解需要上百年，她可不想哪天一出門，發現遍地都是白色汙染，不如交給係統回收——這還是她軟磨硬泡，係統才答應開啟的功能呢。
“算了。”明月霜也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太久，“反正咱們知道那不是仙種就行。”
女兵不著痕跡地偷偷看了她一眼，有些心虛。
她自然不會告訴明月霜，自己也曾在城中對著那些沒見過世麵的人吹噓過主公的種種神異之處——流言之所以能傳得那麼真，她們這些從山寨裡出去的人，沒有一個是無辜的。
明月霜確實沒有多想，朝她示意了一下，“你接著說。”
女兵便也收斂思緒，眼觀鼻鼻觀心，繼續說正事。
大概是為了取信山寨這邊，他們主動提出，明月霜可以先派一些人潛伏進去，到時候跟他們一起行動，可以說是十分配合了。不過，他們也有一個要求，那就是除了開城門之外，他們的人不參戰。
估計是防著明月霜把他們的人推到前麵去做炮灰。
“這個可以答應。”明月霜本來也沒指望他們，能提供城中的情報，幫忙打開城門，已經出乎預料了。
之後就是關於潰兵和流民的情報了。
城裡的人能夠得到的消息，自然要比穆桂英派出去的探子打聽到的細致很多，包括他們的駐地在哪裡，總共有多少人，領頭的人是誰，內部又分成了幾派等等，非常詳細。
明月霜聽得嘖嘖感歎，什麼叫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這就是了。
……
萬事俱備，穆桂英毫不拖延，決定當天晚上就突襲方縣。
——其實從時間上來說，選擇淩晨無疑更合適，可惜寨民們作為這個時代的底層人，很難吃到能夠補充維生素A的肉蛋奶，連蔬菜品種都沒那麼豐富，幾乎個個都是雀蒙眼，趕夜路對她們來說很不現實，而點火照明又容易引來不必要的關注，增添變數。
報信的女兵帶著潛伏的人離開，山寨裡也進行了一場簡單的動員。
這是明月霜要求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讓士兵們知道自己是在為什麼而戰，這一點有多重要。所以這幾天，她一直在不厭其煩地對大家講解占據方縣的重要性，以及大延山寨能夠從中得到的好處。
不過，實際操作起來，明月霜就發現，這種做法效率太低了。
她準備等著一戰結束之後，就模仿我軍，在軍隊裡設置指導員製度。從現在開始抓思想建設，爭取從根本上建立起一支跟這個時代其他軍隊截然不同的隊伍。
不過這個計劃目前隻有一個雛形，主要是因為能做思想工作的人才不好找。
等回頭抽出空來，自己也學程夫人那樣，開幾堂課吧，行走在隊伍之中，明月霜這樣想到。
多講一講，那些適合這份工作的人才，自然就能夠在課堂上脫穎而出了。而且，隻有這樣，她們才能真正地領會她的精神，並且如實地將之傳達下去。
因為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之中，她完全忽略了周圍的環境，也沒有注意到女兵們看向自己時，強忍激動表情。
山寨的擴張速度，在明月霜看來有些慢，但在個時代，已經太快了。所以實際上，就算是山寨的人，對明月霜其實也不算太的熟悉。這讓明月霜能夠在她們麵前保持身為“主公”的神秘與威嚴，也讓山寨的成員們對她生出了許多好奇心。
難得能有機會跟她相處，自然忍不住看了又看。
其實出發之前，擔心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上官婉兒本來是建議明月霜騎馬出行，再弄個簡單的儀仗，跟其他人拉開距離的，但被明月霜拒絕了。
她們總共才這麼點人，就彆整那花裡胡哨的了。
像她這樣的菜雞，隱藏自己都來不及，弄得那麼高調，簡直像是在對敵人大喊“向我開炮”。
明月霜可不想變成梗或者表情包。
所以最後，她還是低調地混入了士兵之中。除了由穆桂英親自統領的三百女兵之外，護衛隊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好在明月霜在山寨裡也總是被人看，已經習慣了，而且出著神，也很難注意到這些。等她從自己的思緒之中回過神時，天色已經暗下來了，隊伍也即將到達方縣。
夜色如水，掩去了一切行跡，她們分成小隊，悄無聲息地摸到了東城門下。
等人都到齊了，穆桂英便打了個呼哨，向城中傳遞信號。
不久，城門內便傳來了一些嘈雜聲，很快又重新歸於沉寂。然後城門被推開了一條縫，露出後麵黑洞洞的街道——方縣的城牆沒有甕城，城門後就是縣城的主乾道，直達縣衙所在。
進了城，一切就都很簡單了，隊伍分成兩支，一支去圍剿占據了縣衙的潰兵，另一支則去對付盤踞在西城的流民。
因為沒有驚動任何人，又知道敵人具體的位置，她們甚至連巷戰都不用打。
直到被山寨的人包圍，敵人才終於反應過來，著急忙慌地想要突圍。如此倉促應戰，已經失了先機，最終被女兵們利落拿下。護衛隊負責包圍戰場，甚至都沒抓到幾個漏網之魚。
最大的一條大魚，還是被明月霜拿下的。
——雖然黑暗之中什麼都看不清楚，很難辨認對方的身份，但明月霜有遊戲地圖呀！儘管方縣還是敵方的地盤，大部分地區都被白霧籠罩著，但明月霜視野所及的地方，還是會亮起來的。
所以在激戰之中，忽然看到一個醒目的小黑點脫離戰場，往旁邊開溜，明月霜立刻就反應過來了，連忙大喊“抓住他”，奈何周圍太過嘈雜，砍殺聲和慘叫聲此起彼伏，根本沒有人聽到她的話，沒奈何，她隻能自己提著刀上前。
這刀還是穆桂英非要塞給她的，本來明月霜覺得自己拿著沒用，不如交給女兵們使。沒想到，最終還是這把刀建了功，一刀捅穿了正準備逃走的潰兵將領。
直到刀刃入肉的觸感傳來，明月霜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她鬆開手，那人便帶著紮在身上的刀，踉蹌著向前兩步，然後才撲倒在地，不動了。
周遭的喧嘩聲是如此吵鬨，但又似乎是從另一個空間傳來的。明月霜耳邊是自己轟鳴的心跳聲，腦海裡隻有一個正在刷屏的念頭：我殺人了。
也許是身體的自我保護機製開啟，此刻，她所有的感覺似乎也隔了一層，朦朦朧朧的，很不真實。
這讓明月霜沒有當場失態，隻是呆立在原地，直到戰鬥結束，穆桂英回轉身來找她，靠近的時候，一股濃烈的血腥氣撲鼻而來，明月霜被這味道一刺激，才終於又“活”了過來。
她麵色一白，反胃的感覺立刻就上湧。
穆桂英經驗豐富，見狀連忙擺手讓其他人退開，自己一把抓住明月霜，把人帶到了被黑暗遮掩的無人處。
“第一次上戰場是這樣的。”她用手拍撫著明月霜的脊背，輕聲安慰她，沒有說什麼“早就說過讓你彆來”之類的話，但也沒說“習慣了就好”，隻是始終用行動表明“有我在”。
好一會兒，明月霜才終於緩過來。她直起身，往旁邊走了幾步，還是忍不住說，“我殺人了。”
“這就是戰爭。”穆桂英說，語氣有一種冷酷的溫柔，“主公隻需記得，你是為了什麼而戰。”
明月霜看著她，黑暗裡隻有一個人影輪廓，看不清表情，但不知為何，她卻能夠從穆桂英身上感受到一種力量。
這讓她不由得想起穆桂英的故事。
穆桂英掛帥這件事發生在她五十三歲這一年，此時的楊家早已不複之前的煊赫，不僅男丁死的死亡的亡，還因為遭奸臣陷害、宋王忌憚，不得不舉家搬回河東，辭朝二十年，第四代的楊文廣和楊金花都已成人。
但當西夏進犯的消息傳來，佘太君還是派文廣和金花入京。他們在校場比武奪得帥印，帶回家交給穆桂英，然而穆桂英深感君王刻薄寡恩，不願掛帥，是佘太君勸她，掛帥不為官和宦，隻是為了大宋江山和黎民，這才重新激起了穆桂英報國之心。
對於戰場的殘酷，或許再不會有人比楊門女將們的感觸更深。
明月霜聽著她們的故事長大，也曾被這樣的精神所鼓舞。此刻，聽到穆桂英說出這句話，她不由得鼻尖發酸，連忙低頭應道，“我會記住的。”
穆桂英又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肩，像是一個可靠的長輩，通過這種方式給與她力量。
明月霜的情緒徹底平靜下來。
這是一個真實的世界，她不能真的把它當成遊戲來看待。在這裡，她或許會經曆許多在自己生活的那個時代不會有的事，但她應該永遠記得自己是誰。
她要完成遊戲的主線任務，但不能隻把這一切當成一場遊戲。
……
其實明月霜就算真的沒忍住，當場就吐了，在一眾新兵之中，也不會太起眼。畢竟其他人也是頭一次上戰場，熱血上頭的時候或許還不覺得，等冷靜下來，打掃戰場的時候，看到遍地的屍體和鮮血，表現也沒比明月霜好到哪裡去。
哪怕當流民的時候，她們已經見過了死人，但情況還是不一樣的，何況這一次，她們自己也動了手。
不過，用穆桂英的話來說，隻有經曆了這些，她們才能蛻變成真正合格的士兵。
明月霜白著臉點頭表示讚同，心中暗暗感激穆桂英及時將自己帶到一邊，總算是保住了身為主公的麵子，沒有當眾失態。
這一仗算是打贏了，但是後續的收尾工作卻還有很多。
要到徹底接管方縣的所有事物，一切都走上正軌的時候，才能稍微鬆一口氣。
不過上官婉兒等人已經趕到了方縣，這些事情都有她們去安排處理，不需要明月霜親力親為。現階段，她負責的工作，還是跟著巡邏隊在城裡四處巡視，搜尋那些沒有待在據點裡的漏網之魚。
這份工作是明月霜主動申請的。
拿下方縣之後，這塊地圖也終於加載出來了，不再是視野被雲霧遮擋的樣子。如此，明月霜便可以一目了然地在地圖上找到那些小灰點，而不需要像其他人那樣費力地去辨彆，由她來完成這個工作，自然是最合適的。
她沒有注意到，隨著這項工作的推進，身邊的同事們看她的眼神已經越來越不對勁了。
明月霜一擊斃敵的事，不知怎麼傳了出去，而且越傳越神，現在她又展露出了這樣的識彆能力，讓所有人對於她就是神仙下凡這件事，已經深信不疑。
要知道，這些漏網之魚可不是傻站在原地等她們去抓。他們或是偽裝成城中百姓，把身份做得天衣無縫，所有的街坊都願意幫忙作證，或是到處轉移位置跟巡邏隊打遊擊戰，避免正麵撞上……但不管他們有什麼樣的手段，都逃不過明月霜的眼睛。
還說你不是神仙？
好在明月霜什麼都不知道，正急著把這項差事辦完了，好回去盤點這一戰的收獲。
作為明月霜穿越之後最大的一次軍事行動，這一戰的收獲自然也十分豐富，明月霜光是想想，都能樂出來。
首先，當然是拿下了方縣這塊根據地，遊戲也開了好大一片新地圖——除了城市之外，隸屬於方縣這個行政區的村莊和山林，現在也全都內納入明月霜的地圖範圍之內了。
如此一來，不僅能夠更高效地安排手下的領民進行各種生產活動，也方便她在敵人入境的第一時間發現，並做好準備。
雖然穆桂英那邊肯定還是會往外派遣探哨，但雙份保障自然更令人安心。
然後就是得到了土地，人口，以及最重要的糧食，能夠極大地彌補她目前的短板——前提是能順利消化下來。
不過話又說回來，有抽到的種子在，至少幾年之內，她對領地的掌控度還是不會輕易下降的。要等之後領地越來越多，分身乏術的時候，才需要操心這個問題。
想到接下來能薅的羊毛，明月霜還有點小激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