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特意從巴城趕回來接待這些使者, 但一頓飯吃完,明月霜的工作也就結束了。
至於剩下的程序,上官婉兒會處理好。
每當這種時候, 明月霜都忍不住感慨, 自己這六塊錢充得實在是太值。若不是後方有上官婉兒坐鎮,估計她現在光是處理那些瑣碎事務,就已經徹底被拖死了,哪有此刻的悠哉。
但要說明月霜特彆悠閒, 倒也不是,她正在考慮另一個問題。
她自己可以不去白城, 但是既然大家都派了使者過來, 她也該派個使者去,才算是有來有往。
但是,派誰去呢?
至今為止, 明月霜一共抽到了十一張紫色以上的卡牌, 再加上上官婉兒,就是十二個人。巴城那邊留下了孟麗君,李雍容,邵九娘和朱淑真, 方縣這邊, 上官婉兒和程夫人肯定走不開, 談允賢,宋五嫂和高五娘是技術人才,那就隻剩下穆桂英, 竇娥和阿青了。
考慮到這是一個擁兵自重的時代,白城那邊,除了宣諭使田馥之外, 其他的都可以算是武將,而且也要保證使者一行的人身安全,當然是派一個武將更合適。
從個人的天賦點來看,穆桂英比阿青更合適。她的才能更全麵,經驗也豐富,更能適應這種場合。
但不要忘了,這不是去打仗,而是去低頭。
雖然代表的是她明月霜,但是要直麵惡意和難聽話的,卻是穆桂英。
尤其她又是這幾場勝仗的主將,所受到的刁難可能會更多。明月霜視她為長者,敬慕她的風骨,很不願意她這樣的年紀,要在戰場上拚命也就罷了,還要受這樣的苦。
而阿青年輕有銳氣,又武藝高強,等閒沒人能為難得了她,但……還是那句話,她是去低頭的。
結果這個困擾了明月霜好幾天的難題,被竇娥一句話解決了,“主公怎麼著相了?一個人不行,那就兩個,我與阿青姑娘同去,口舌之爭我來,若是有人想得寸進尺,就讓阿青姑娘亮劍,這不就妥了?”
保證低了頭還沒人能輕視她們,不叫自己人受了委屈。
“的確是個好辦法。”其他人也讚歎。
穆桂英本來想說自己不在意,聞言也不再開口了。
要說她是真的不在意嗎?那肯定不是的。這跟明月霜沒有關係,而是穆桂英自己的心結。
楊家滿門忠烈、碧血青天,可大宋王朝卻薄情寡恩,忌憚功臣,叫人心寒。跟難得糊塗的老太君不一樣,穆桂英恩怨分明、嫉惡如仇,對低頭這件事,雖然可以無奈為之,卻永遠不可能真的不在意。
所以明月霜的這一份體貼,她感受到了,也願意領受,自然不必多說什麼。
於是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
誰知當天下午,李阿妹就來找明月霜,說自己也想跟著出去長長見識。
因為她是個難得的搞思想工作的人才,所以在之前論功行賞之後,明月霜便暫時把人薅到了自己身邊。言傳身教她不敢說,但是李阿妹有什麼困擾的地方,可以一起探討,幫助對方更快地成長起來。
順便,明月霜還讓她將自己的感悟寫下來,準備將來集結成一本書。
相信這樣由原住民自己領悟出來的東西,會比明月霜直接拿出來的政治書更適合這個時代——雖然明月霜也拿不出政治書就是了。
總之,李阿妹其實還挺忙的。
所以明月霜聽她說想出門,有些驚訝,“為什麼?”
李阿妹認真地說,“我想去看看外頭的世界。雖然我也是從外頭來的,可我以前竟是個瞎子、聾子、傻子!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知道。如今在這裡,懂得的道理多了,再回想從前的事,卻總覺得朦朦朧朧的,還是要再去看一看、想一想,才能明白。”
“倒也沒必要這麼罵自己。”明月霜忍笑道,“你想去,那就去。”
又說,“這事你跟竇娥說一聲便是,她能做主。”
“其實我已經說過了。”李阿妹有些不好意思,漲紅了臉道,“竇娥姑娘說要問您的意思,我就說,我自己來問。其實,是有一件事想求主公。”
明月霜隨口道,“說說看。”
李阿妹支支吾吾,“其實也不是我一個人的事,若是我自己的事,怎麼也不敢為此叨擾主公的,但這件事,我們都覺得不算小事,所以想問問主公的意思,如果可以,還想請您幫忙。”
明月霜倒是被她勾起了好奇心,“到底是什麼事,讓你這麼難以啟齒?”
“嗯……是名字的事。”李阿妹終於鼓起勇氣說,“我想改個名字。”
明月霜有些驚訝,但又不是很驚訝,隻有一種——這一天終於也來了的感覺。她笑著說,“這是你的自由,改完了去登記一下便是,你應該知道在哪裡。還是,負責的人不許你們改?”
“沒有沒有,我們還沒去問。”李阿妹連忙否認,又說,“是我方才沒有說清楚,不是我一個人想改名字,是我們……很多人。”
“很多人?”
“是的。”李阿妹點頭,解釋了一番,明月霜才知道,原來自從方縣開始登記姓名,並且各種日常事務的安排也以此為憑之後,她們才發現,方縣這些女性流民們,重名的概率實在高得驚人,而且大部分還都跟李阿妹一樣,不是叫個阿花阿妹,就是用排行叫大娘三娘。
連個正經的名字都沒有,也就難怪總是重名了。
重得多了,她們就生出了改名的念頭。
如果是以前,她們就算想了,也很快就會將這種念頭壓下去。像她們這樣的人,要正經的名字有什麼用?但是在這裡,在方縣,所有人都有一種很強烈的感受,這裡是不一樣的。
這裡有人會叫她們的名字,而不是XX家的。
很多人都跟著村裡的老師學了自己的名字,能自己寫出來,哪怕歪歪扭扭,那也是識字了。
所以,這個改名的念頭一冒出來,就按不下去了。然後,她們就像是發展地下組織成員一樣,一個拉一個,竟然很快形成了一個龐大的組織,發現原來還有那麼多人有跟自己一樣的想法。
人一多,她們的膽子也更大了,竟然想著,既然反正是要改名,那為什麼不能改一個跟明月霜有關的?
如果可以,她們之中的一部分,甚至還想改姓明。
但是在這個時代,這樣的做法無疑是一種冒犯。聽說皇帝的名字都是要避諱的,不能寫不能說,如果在彆的地方遇到那個字,非要說非要寫,那就要缺筆或者訛音,含糊過去。有些講究的人家,也會避諱長輩的名字。
而明月霜在她們心裡的地位,根本不是皇帝能比的。
所以這個地下改名組織(……)雖然已經存在了很久,卻始終沒有邁出第一步。因為在有了這個念頭之後,她們雖然還是想改名,但如果不是自己最想改的那個,倒不如不改。
直到李阿妹這次回來,無意間跟她們搭上了線。
於是此刻,她就代表所有人,站在了明月霜麵前。
雖然她跟彆人說,明月霜不會在意那些避諱,說不定會應允她們的請求,但是真的開了口,李阿妹還是有種羞慚得無地自容的感覺,說完之後就拘謹地垂著頭,不敢看她。
但很快,她就聽到明月霜說,“這是好事,我當然是舉雙手讚成的。”
李阿妹在心裡琢磨了一下“舉雙手讚成”這個說法,隻覺得主公真是會說話,想法總比旁人有趣。
明月霜想了想,又說,“想姓明倒是沒問題,我不反對。不過,想改成跟我有關的名字,這又是什麼意思?”
李阿妹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在得寸進尺,但她還是說,“其實她們是說,想用主公拿出來的那些蔬菜的名字。但是我覺得不太好,所以我想……”她說到這裡,飛快地抬眼覷了明月霜一下,見她似乎沒有生氣的樣子,便迅速地說,“不如請主公賜一篇字,咱們照著起。”
那不就等於是主公幫她們取的名字了嗎?
“那怎麼行?”明月霜毫不猶豫地否定。
李阿妹抿住唇,明明也是預料中的事,但不知為何,她心裡還是很難過。
隻是沒等淚意從眼底漫上來,又聽明月霜說,“那就不像名字了,我可不想以後看報告的時候,在署名的地方看到奇怪的名字。這樣吧,我有一個主意……”
語氣裡還帶著笑意,但說到這裡,就停了下來。
李阿妹有些著急,不由抬頭看了過去。
便見明月霜坐在那裡,手裡抓著幾經改良,如今已經頗為好用的炭筆,在紙上寫著什麼。
李阿妹的心跳頓時急促了起來,明明什麼都看不見,但她盯著那張紙,卻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錯過了什麼似的。
好在明月霜的動作很快,不一時就放下筆,朝李阿妹招手,“傻站著做什麼?過來看看。”
李阿妹屏住呼吸,抬腳朝她走過去,每一步仿佛都踩在了自己的心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