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文人都是儒家正統，對於這個案子自然有許多意見要發表。
“光是譴責有什麼用？”趙元睿對此卻興致缺缺，“當初楚州和紅巾軍寫了多少文章譴責雲州，又如何？他如今登基稱帝，已是風光無限的大燕皇帝了。”
幕僚們聞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都有些沉默。
如果要問趙元睿有沒有心更進一步，那答案是絕對肯定的，在座所有人都能確定。甚至在秦霸送來那封“各帝一方”的信之前，他其實就有這樣的心思了。
可下麵的人勸進了幾次，都被他十分堅決地拒絕了。
所以此刻趙元睿用這種酸溜溜的語氣提起秦霸，他們就有些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不過他這話雖然說得紮心，卻也是實話。當初雲州可是直接滅了大黎，火燒皇宮，全天下都在譴責，不也不痛不癢？
如今紅巾軍做的事，是有顛覆道統之嫌，但是她們本來就是一個主要由女子組成的勢力，與他們這些書生文士不是一路的。何況她們行事出格，又不是一天兩天，那是從紅巾軍建立第一天就開始的。
而他們雖然有心聯絡天下讀書人，共同剪滅這等不敬聖人道統之輩，卻也清楚地知道，如今的天下，根本沒有那個實力。
不說會有多少藩鎮願意響應吧，就算全部都響應了，恐怕也是各懷心思、各有目的，不會真的萬眾一心。要是打起仗來，那就更是不好說了。
所以這件事，看起來很有前途，卻是不可能做成的。
見他們不說話，趙元睿又道，“不過也不是完全不能做，多少能給紅巾軍找點麻煩，何樂而不為？隻是此事咱們出麵不方便，還是把消息放出去的好。總會有看不清形勢的傻子願意跳出來的，咱們隻管看著就是。”
幕僚們嘴角抽了抽，總覺得自己被內涵了。
但趙元睿說話一向如此，他們這幾年不習慣也習慣了，隻好應下，盤算起自家的人脈，琢磨著要把消息透露給誰。
隔壁雲州，這是不必說的了，肯定有他一份。想必秦霸也會很樂意給紅巾軍找麻煩。不過，不是他們看不起人，雲州現在還有幾個能寫得出文章的人？隻怕沒什麼戰鬥力。放眼當今天下，除了留在紅巾軍那邊的世家之外，要論文脈之勝，恐怕還是要看江州。
那裡不僅文風鼎盛，兼且民風彪悍，最重要的是，訴訟成風——唯有這樣的人，寫出來的文章才能切中要害。
不過，這件事對涼州而言，終究隻是個小插曲。很快，話題又轉回了更重要的正事上，“節帥滯留榆州已久，既然一時半會兒打不起來，是否先回銀州去？”
當初趙元睿親自率軍移駐榆州，便是想趁著雲州和紅巾軍打起來，撿個漏，說不定能趁機攻下部分洛州的土地。誰知道那一戰打得太快了，應該說，還沒打就結束了，以至於他所等的機會也根本沒有存在過。
但趙元睿一直沒有要離開的意思，隻能他們開口勸說了。
“不急。”趙元睿說，“我想見那明月霜一麵。”
誰知一句話嚇得幕僚們紛紛變色，大喊道，“節帥三思啊！”
“顧承駿和喬珩當年可都是向明月霜提過親的。”生怕他們這位老大一時想不開，做出點什麼出格之事，眾人紛紛出言苦勸，“可見此人多少有些邪門，說不定專克求親者，節帥不可輕舉妄動。”
“你們想什麼呢！”趙元睿又好氣又好笑，“雖然若能娶到明月霜，便等於有了兩州之地，不過，我不會傻到認為一個能夠占據兩州之地的女人，會沒有半點野心，隻想找個好男人嫁了，好給他當賢內助。”
他們涼州趙氏是羌族出身，在草原上，因為生存環境嚴苛，所以男女大防、禮教束縛之類自然相對較弱。雖然因為資源分配的問題，也是更傾向於男主外女主內，但男主人死了女主人當家的事也屢見不鮮。
趙元睿不會懷疑一個女人的能力與野心。
就算是中原朝廷，曆朝曆代不也都有女主垂簾聽政的例子？
當一個人掌握著無上權勢，就不能再以普通人度之了，性彆自然也不再是區分的標準。
幕僚們遲疑地問，“那節帥的意思是？”
趙元睿說，“若我所料不錯，要不了多久，明月霜就會到洛州來。屆時，我們想個辦法混進洛州。”
幕僚們並不懷疑他的判斷，明月霜但凡有點野心，就不會窩在西州不出來，既然她已經奪下了洛州，下一步自然要將重心轉移過來，她本人肯定要來坐鎮。
讓他們擔心的是，“據說那紅巾軍有一種十分特彆的辦法，可以甄彆敵我，想要潛入隻怕不易。”
“所以要利用好這個案子。”趙元睿點了點桌麵，“若是天下文士都因此事而湧入洛州，我們夾在其中，便不顯眼了。”
……
洛州，洛京出版社。
顏繁一走進院子，就有人出聲招呼，“十一娘來了。”
她笑著與眾人寒暄，屋子裡的顏葳蕤聽到院子裡的聲音，卻氣憤地背過身去，假裝什麼都沒聽見。
顏繁一路招呼著，走進屋裡，見顏葳蕤背對著自己，不由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怎麼還在生氣？幾年未見，十二娘氣性越發大了。”
顏葳蕤很想還她一句，但念著自己還在生氣，用力忍住了。
不怪她生那麼久的氣，她原以為，竇娥要顏繁做的事情，頂多是要對付世家，誰知她們玩得竟然這麼大。不過她不是氣她們玩得大，而是氣她們沒有帶上她。
要知道，在回到洛京之前，顏葳蕤就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公開發表聲明脫離顏家，與他們撇清關係了。
結果居然被十一娘趕在了前麵！
她既氣自己猶豫不決，以至於錯過了機會，又氣顏繁要做這麼大的事，居然一點風聲都沒有漏出來——要知道，她的猶豫不決可是都被魏錦看在了眼裡。
莫名就覺得自己輸了。
她還以為自己離開家一年多，已經成熟了很多，又經曆過了更多的事，能讓十一娘刮目相看了呢。
其實顏繁能從家裡出來，眼看身體也好了不少，顏葳蕤是很高興的，但是，這也不影響她生氣！
顏繁太知道她的脾氣，十分耐心地在一旁哄勸著。屋子裡的人見狀，便都識趣地避出去了，將空間讓給她們姐妹說話。反正現在是午間休息時間。
眼看顏葳蕤態度漸漸軟化，已經快要忍不住接話時，竇娥忽然從外麵走了進來。
“顏繁姑娘，打擾你們姐妹說話了。”她站在門口，朝她們笑道，“不過，得勞煩你跟我走一趟了，有人想見你。”
顏繁一愣，繼而反應過來，又驚又喜地問，“聽談醫生說，主公要從西州移駕洛京，莫非已經到了？”
紅巾軍的官員素來不擺架子，竇娥親自來請她去見的人，自然隻有一個。
“是。”竇娥笑道。
“這也太快了。”顏繁站起來，難得有些緊張，過了一會兒才說，“我得回去換一身衣裳。”
“這倒不必。”竇娥笑著說，“隻是私下見麵，不必太鄭重，你這樣就很好。”
顏繁一句話說出口，也意識到那樣要讓明月霜等著自己，似乎不妥。因此聽竇娥這麼說，立刻道，“那我們這就走？”
“等等！”顏葳蕤氣都忘記生了，扶著椅子背扭過身來，雙眸晶亮地看著竇娥，“竇司長，我也能去見見主公嗎？我一定不打擾你們說話的，隻在旁邊看看就好！”
“當然可以。”竇娥說，“主公聽說了你們姐妹倆的事跡，早就說要見一見呢。”
顏葳蕤心知自己隻是捎帶的，辦了一件大事的顏繁，才是明月霜真正想見的人。但這時她又不生氣了，心裡隻為顏繁高興，做了這件事之後，十一娘就能徹底在紅巾軍站穩腳跟了。
這道理很簡單，顏繁做的事，違背了傳承千年的禮教宗法，已經天然地站到了很多人的對立麵，這天底下，除了紅巾軍，不會再有她的容身之處，她自然也會比一般人對紅巾軍更忠誠。
如此，紅巾軍就會放心地用她，甚至是大用，讓她成為價值千金的馬骨。
數日之前，她們想的還是“隻要能離開顏家，死在外麵也值了”。如今能有這樣的結果，她又怎麼能不替顏繁高興呢？
顏葳蕤的猜測也沒有錯，明月霜這一次要見顏繁，正是為了這個。
簡單的寒暄與閒談之後，其他人知機地退下，隻留她二人說話時，她便問顏繁，“如今案子已經結了，你的身體也好了很多，可想過之後要做什麼？”
“顏繁聽從主公安排。”
明月霜笑了，“你確實很聰明。那我也不跟你繞彎子，眼下有兩個職位，你可以從中選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