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第98章 不懷好意 這個人,又怎麼可……(2 / 2)

我靠抽卡打天下 衣青箬 18440 字 7個月前

李長思笑而不語。

“不愧是李先生。”趙元睿一點都不臉紅地改口,“我甚少離開涼州,還沒有在外行走的經驗,還需先生這般老成持重之人在旁提點。”

“那涼州諸事,就不需要人坐鎮了?”李長思反問。

趙元睿抬頭,將視線轉到吳曄身上。

吳曄立刻舉手投降,“怎麼每次你二人鬥氣,最後倒黴的都是我?”

石芝在一旁憨笑,“怎麼每次他二人鬥氣,吳長史偏要開口?”像他,從不說話,就不用擔心火會燒到自己身上來。

吳曄不由啞然。

不過他雖然對紅巾軍有點興趣,卻也沒到一定要去看的地步,最後還是主動留下來處理雜務,好讓趙元睿和李長思走得安心。

李長思也沒有吹噓,路上就整理出了一篇文章。趙元睿一看,就知道他為什麼這麼自信一定能夠被選中了,無他,隻是因為這篇文章的切入點跟彆的都不同。

報紙上的那些文章,不是講天理人倫、綱五常,批評顏繁這種以女告父的行為,就是著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認為這是禮之所在,豈可輕易更改?

但李長思關注的,卻是一個其他人很少注意到的細節:在官府裁定的結果之中,除了顏宗翰為女兒定的親事不作數,顏繁可以婚姻自主之外,還有一點是,顏繁可以從家中搬出來,單獨立戶,與顏宗翰分家!

雖然報紙上沒有寫後續,但是以紅巾軍的雷厲風行,恐怕事情都已經辦完了。

跟李老爺子一樣,李長思一眼就看出,這其實才是真正能夠動搖一個家族根本的地方——家族最重要的是什麼?不是金錢、權勢、官職這些隨時可能出現變故的東西,也不是顏宗翰以為的書籍和知識,一個家族的根本,自然是人!

任何一個大家族,都是靠著無數的人聚集起來,才形成了一股強大的力量。

像是那些世家,他們能夠在地方上擁有龐大的影響力,甚至擁有實際的管理權,固然是因為家中人才輩出,代代都在朝為官,權勢煊赫,但更重要的還是一個家族動輒數百人,加上仆役足可上千,已經可以形成一個單獨的鎮子。

如此龐大的一群人,再加上他們的親戚,世交和聯姻對象,所形成的關係網,自然足夠在地方上一手遮天。

這一點,在那些地方豪族身上,體現得更明顯。他們就是那種在朝中沒有影響力,在地方上卻沒有任何人能忽視的存在。

就算是在一個多姓聚居的村子裡,人口多的姓氏也會掌握更多的話語權。

這就是人的力量。

這股力量甚至連最強大的朝廷都無法對抗,隻能放棄縣以下的基層的管理權,將之留給宗族。因為大家族培養出來的人,會自然而然地去維護宗族的利益,他們身在官場之上,是朝中真正能做主的人,當心裡有了傾向時,又怎麼可能有第二個結果?

分家,就是分人。

雖然在顏繁的案子裡,最令人詬病的部分是顏繁身為女性的身份,但是李長思看到的,卻是紅巾軍隱藏在這之後的,對於宗族毫不留情的拆解與消泯!

這件事,大概也隻有紅巾軍能做了。

不是因為紅巾軍有多麼大的優勢,多麼強的執行力,而是她們最初就是由流民起家的,核心群體本來就沒有宗族可言,所以也不會有人受到宗族利益的影響,去對抗甚至扭曲這個政策。

這是國法與家法之爭,但本質上仍舊是利益之爭。

而紅巾軍的筆錄上寫得分明:這裡沒有清官難斷家務事!自然也沒有家法,沒有宗族,自上而下隻有一個聲音。

李長思認為,這是紅巾軍想要借助這個案子對外透露的,最重要的內容。但大概是她們自己也知道,這種明明白白的利益之爭,有時候比道統、禮儀之爭更加殘酷,所以做得半遮半掩,並不很分明。

而李長思這篇文章,就將這一點明明白白地揭破了。

趙元睿看完,心情複雜地放下手中的稿子,低聲歎道,“曆朝曆代皆以孝治天下,豈非自誤了?”

他是個太過聰明的人,所以他知道李長思這篇文章的意思,是要點明這一處,激起天下宗族的反抗。但趙元睿畢竟是個統治者,所以他又如此清晰地意識到,紅巾軍的做法才是對的。

有一句文人們時常掛在嘴上的話,其實就非常生動地說明了這一點。

——忠孝兩難全。

一個人的心裡若是隻裝著家族,自然君國之念便要靠後了。

試想,一個自幼被家族培育的人才,一旦出人頭地,第一件事自然是回報家族,無論是提攜家族子弟占據要職,還是貪汙受賄以供養更加全族的支出,又或是族人犯罪而為之遮掩……歸根到底,都是在損害國家、朝廷的利益。

移孝作忠,忠孝治國,本來就隻是被粉飾出來的虛言罷了。

沒有宗族夾在中間,上下一心所能迸發出的力量,紅巾軍已經讓全天下的人都看到。

這彼此相悖的認知,讓趙元睿難得有些茫然。

雖然說“曆朝曆代”,但其實也並非一開始就是獨尊儒術,自然也不是一開始便以孝治天下,它既然能夠脫穎而出,為曆朝曆代所用,必然有其獨到之處。

趙元睿也是在這種觀念之下長大的,對此不能說十分推崇,但也是認同的。

可現在又告訴他,這其實隻是一種不得已的妥協。

最可笑的是,他們要自己認為用紅巾軍做得對的地方,去攻訐她們。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李長思道,“千百年來,難道沒有眼亮心明之人?隻是其中利益關係重大,不敢輕動耳。紅巾軍占據人和之利,才敢如此行事,且看之後她們如何應對吧。”

他的語氣很平和,說出來的話卻幾乎是殘酷的。

趙元睿迅速在這種冷酷之中清醒過來,意識到李長思真正的用意。

紅巾軍是他們的敵人。

再好的政策,如果不是自己的,那就多少有些惱人了,而且越好就越讓人惱恨。

既然紅巾軍露出了這個把柄,叫李長思抓住,他索性就將之宣揚開來,讓紅巾軍無可避免地正麵與那些宗族聯成的利益團體爭鬥對抗,看看她們要如何處理這種衝突。

而他們則可以在一旁隔岸觀火,吸收紅巾軍有益的經驗,摒除掉失敗的教訓,重新調整之後,用在自家的地盤上。

這樣的機會非常難得,著實不容錯過。

作為涼州的主人,趙元睿是個心誌堅定、野心勃勃的人,紅巾軍再好,他也不可能加入其中——那裡也不可能有他的位置。既然如此,彼此就是敵人,對方的優點他可以學習,卻不用真情實感地為對方考慮。

紅巾軍若是應付不了這個難題,自此陷入混亂之中,其實才是他想看到的。

那一點惆悵與迷茫迅速消弭,趙元睿對李長思一禮,“幸有先生教我。”

……

顏繁選擇去給竇娥打下手,立刻就接到了一項非常重要的工作:編寫一套情報人員專用的密碼,用意傳遞一些緊要的消息,避免泄露。

她一邊繼續按部就班地跟著談允賢製定的日程表鍛煉養生,一邊將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新工作中。

這對顏繁來說,是很難得的體驗,非但不覺得辛苦,反倒比以前更加容光煥發了。

而出版社這邊的工作,也沒有因為少了她而停滯,魏錦和顏葳蕤都有相關的經驗,有條不紊地將《洛京時報》的架子搭了起來。

儘管她們已經一再提高了對第一份報紙發售之後的輿情的重視,但當事情真正發生時,還是有些捉襟見肘、手忙腳亂。

僅僅隻是洛京一地的反響就足夠熱烈,就連不怎麼街頭巷尾的百姓,對此也津津樂道,甚至還有不少人跑到報社附近圍觀,幸好有紅巾軍的女兵巡邏,倒沒人在這裡鬨事。

隻能說,顏繁沒有在報社供職,真是個明智的選擇。否則光是來參觀她,估計就夠熱鬨了。

不過現在,報社每天收到的書信數量也十分驚人,幾位編輯熬夜都看不完。

對於這種盛況,明月霜表示,“幸好當時沒有定名叫《洛京日報》。”

要是每天都要出一期,估計這些人就是累死也做不到。

“主公就彆說笑了。”魏錦一臉疲倦地將手中的稿件遞給她,“這是目前收到的,篩選出來的,請您過目。”

明月霜見她左右手分彆持了一疊信紙,有些好奇地問,“怎麼有兩份?”

“這一份是我們編輯部覺得很有爭議,不知道要不要登的文章。”魏錦抬起左手,再抬起右手,“這一份是支持我們的論點的文章。”

明月霜毫不猶豫地接過左手那一疊,“優先登這些。”

沒有爭議就沒有熱度,如果隻是登一些四平八穩的文章,那這份報紙的存在就沒有意義了。當然,作為官方的報紙,引導輿論是必須的,所以文章該篩選還是要篩選的。

很快,明月霜就看到了李長思寫的那篇文章,當然,署名是一個臨時取的筆名。

看完了,明月霜點評道,“這個作者倒是很有見地,還有類似的文章嗎?”

“就這一篇。”魏錦微微皺眉,問道,“主公,真的要刊登嗎?”

“為什麼不?”

“這篇文章,簡直是將我們紅巾軍的政策扒開來寫了。”魏錦說,“隻怕不懷好意。”

世家出身的人,更能夠體會到紅巾軍內部對宗族的不友好。不過實際上,她們也沒有經過真正的鬥爭,因為至今為止,紅巾軍內部的改造工作依舊是非常溫和的,無論是西州還是洛州,對於新占之地的本地豪族,雖然有所約束,但是也留下了相當大的轉圜空間。

這是為了在最短的時間內掌控所有的地盤,然後再潛移默化,慢慢開展細處的工作。

魏錦寫過不少類似的宣傳文章,所以雖然自己沒有在一線工作過,對此卻很清楚。而這篇文章,就是將這溫和的假麵徹底扒開,讓人看到紅巾軍對宗族的真實態度。

這一定會給下麵的工作帶來負麵影響。

況且紅巾軍雖然是以流民起家,但當地盤擴大到兩州之地,流民就注定不可能是主力了,或者說,流民也會逐漸轉變成居民了。

雖然一說宗族,就好像隻有世家大族、地方豪族才算是宗族,但實際上,不管是在城市還是鄉村,那種幾代同堂的人家都為數不少,這何嘗不是一個小小的宗族?

如果再與其他同姓聚族而居,則勢力又更大了。

這樣的小宗族,未必有什麼野心,隻是想要在不安穩的時局之中,彼此相互扶持自保,將資源集中起來再分配,以應對可能會有的困難。對於分家、析產這種事,他們的反應說不定比那些大家族更激烈。

一個很簡單的道理,一個人想靠自己攢錢買一頭牛耕地,可能要攢十年二十年。但一大家子一起,可能三五年就攢到了。若五家合買,那一年就有了。

宗族在這個過程中,更像是一個第三方信用平台,讓這種合作得以實現,一旦消失,就會損害許多人的利益。

內部尚且如此,更何況外麵的輿論?

所以魏錦雖然將這篇文章拿到了明月霜麵前,卻並不打算刊登。

“不懷好意是真的,但文章寫得清楚明白也是真的。”明月霜又看了一遍,說,“我們開辦《洛京時報》,是為了將它作為一處陣地,吸引人才、引導輿論的同時,也能讓大家提前了解一下紅巾軍的各項政策,以免再出現像顏繁這樣的案子。”

“既然如此,有好文章就該刊登。如果你覺得他哪裡寫得有偏頗,可以再寫文章反駁,而不是直接將之封存。否則,下次他再有想法,就未必會發到我們的報紙上。”

魏錦眨了眨眼,像是在說“不發不是正好省事了嗎”。

明月霜笑了,“那你覺得他們會閉嘴不說了嗎?”

魏錦立刻搖頭,然後才恍然大悟,明白了明月霜的意思。

在沒有這份報紙之前,文人之間的罵戰就並不罕見,就像她們紅巾軍,之前也印過罵秦秉忠的檄文小冊子。總之,同在一個圈子裡,隻要文章寫出來,總是要給人看的,人們看見了,就難免會議論。

報紙隻不過是提供了一個固定的地點,將傳播、交流和議論的功能做到極致。

所以,就算她們的報紙不登,也不代表這篇文章不會流傳出去,對方完全可以送給自己認識的人看,甚至……甚至他也可以自己也辦一份報紙,跟她們打擂台!

那就絕對不會是明月霜想看到的場麵了。

雖然出現新的報紙是遲早的事,也是大勢所趨,但是在最初的時候,紅巾軍還是要掌握話語權的。

所以與其讓對方自己折騰,倒不如把文章放在她們的平台上,至少一切還在掌控之中。

“我明白了。”她用力點頭。

明月霜說,“先讓他們吵吧。分家,析產,婚姻,遺產,贍養……以後訂立具體的法條,說不定這些內容都可以用作參考。”

魏錦眼睛一亮,總算明白了明月霜的深意。

這份報紙,讓全天下的人都來批評紅巾軍的政策,又何嘗不是一種“試錯”呢?

轉變了思想之後,她也開始跟明月霜一樣,真心誠意地感謝這些願意將自己的真知灼見寫成文章送到洛京來的人了。若是正兒八經將法條張貼出去,請天下人來提意見,可不會有這麼好的效果。

就連“不懷好意”這一點,她也想明白了。

一個紅巾軍之外的人,若是對紅巾軍的政策了如指掌,甚至能剖析得比紅巾軍內部的人更深刻、更精準,並且積極主動地投身到報上的各種討論之中,為紅巾軍獻計獻策,那這個人,又怎麼可能會是真正的壞人呢?

難怪主公一力主張,無論多寡,一旦文章被采用,就該給作者發放潤筆費,確實應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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