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代表天命的寶物, 秦霸曾把玩過無數次,也曾得意非凡地將它傳示心腹愛將。
玉璽上的每一個細節,秦霸都銘記於心。
它是那樣的精美、奪目, 讓人一看就知道必定是一件了不得的寶物。所有見過的人, 沒有不歆羨稱讚的。
所以他當然也從來沒有想過,這所謂的“傳國玉璽”,會是假的。
呆了半晌, 秦霸才走過去, 彎腰將它撿起來查看。沒錯,這號稱是用上等玉石雕琢而成的傳國玉璽,在那樣猛烈的一摔之下,雖然不能說是毫發無傷,但也就是某個角磕掉了一點粉末,連裂痕都沒有一條。
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這根本不是寧折不彎、玉碎瓦全的玉!
短暫的震驚與茫然之後, 秦霸臉上的表情變成了一種被愚弄的憤怒。儘管自己已經決心毀掉它,毀掉這不可掌握的“天命”,但此刻,知道它是假的, 所謂的天命也是假的,秦霸又不能接受這個結果了。
怎麼會是假的呢?
怎麼可能是假的!
顧承駿,喬珩,明月霜, 那麼多人都曾經手過, 怎麼會沒有一個人發現它是假的?
對了,明月霜——
有一瞬間門,秦霸忍不住懷疑, 這唯一沒有將傳國玉璽留在手中,而是大方將之交出去的紅巾軍主,究竟是早就知道傳國玉璽是假,還是……她將真的藏了起來,自己造了一個假的給他?
但是這種東西,要造假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更不是短時間門內能做成的。
明月霜起家才多久,根本沒有能力偽造這樣的寶物。
而且秦霸也更希望她是沒有察覺——不僅僅是因為秦霸不可能就這件事去質問她,讓自己再次成為天下人眼中的笑柄,更是因為如果大家都一樣被愚弄了,那就不是他的問題。
這個念頭讓秦霸暫時從憤怒之中冷靜下來。
他看著手裡的東西,很想再摔它一次,但又覺得沒意思,便隨手將之丟回了木盒裡。
然後,秦霸在房間門裡踱了一圈,一時竟有些茫然無措。
他雖然很有自信,但歸根結底,仍舊隻是個不光彩的盜賊出身,在當盜賊之前,更是個不入流的混子,雖然做過富貴發達的夢,但那時的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後來會有這樣的成就。
每一次,在走出關鍵的那一步之前,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的將來會是什麼樣子。
能成為手握大權的一方藩鎮,秦霸其實已經很得意了。雖然有時也想過更進一步,但如果不是傳國玉璽的出現,他不會那麼快下定決心,應該會等一個更好的時機。
然而木已成舟,他卻忽然發現,自己所依憑的“天命”,竟然是假的!
在順境之時,這天命,在秦霸看來隻是錦上添花。但他心裡到底是虛的,並沒有多少底氣,如今眼看開始走下坡路,落入困境之中,再失去這天命的光環,就讓他難受了。
並且,揭去表麵的浮華與煊赫,他終於看清,自己雖然身處高處,其實卻毫無根基,隨時都可能墜落。
一旦墜落,便是萬劫不複。
這讓秦霸如何不怕?正因為是從底層拚命爬上來的,所以他才更無法接受再落下去。
他迫切地想要抓住一點什麼,讓他確信自己腳下其實還有支撐。
原本,能夠支撐秦霸擁有這一切的,毫無疑問,是他手中的軍隊,秦霸也深知這一點。
但如今他正麵對著涼州軍、紅巾軍和江州軍的三麵夾攻,據最新的奏報,楚州軍似乎也蠢蠢欲動,正在調兵遣將,似乎是想加入進來分一杯羹。
他似乎真的成了“人人得而誅之”的存在,手中的軍隊或許可以支撐三月五月、一年半載,但秦霸沒信心一直堅持下去,更不相信自己還能有機會翻盤。
就連賴以生存的根基也變得不那麼可靠了,這才是秦霸覺得惶恐的根本原因。
看不到出路,才會將希望寄托在哪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上。
然而報以厚望的傳國玉璽,卻是假的!
現在,他還能抓住些什麼?
其實這個時候,秦霸很想找人商量一下。奈何手底下唯一一個能夠為他出謀劃策的劉飛星,因為官職太高,被留在了燕城主持大局,而呂城這裡都是些領兵的將軍,打仗或許還行,彆的就不能指望了。
所以他能依靠的隻有自己。
急切之間門,絞儘腦汁地一想,還真叫秦霸想出了手裡握著的兩張底牌。
第一張自然是那個叫溫寒的孩子。
無論如何,他才是真正的溫氏血脈,而且很有可能是僅剩的近支血脈。既然趙元睿也好,姬長恩也罷,還有那紅巾軍,都打著大黎忠臣的旗號,溫靖甚至僭位建立了南黎,那麼,這個孩子,他們就不可能不在意。
至於第二張,便是他後宮之中以何珍妃為首的那些出身不低的嬪妃們了。
對秦霸來說,她們不僅是能夠彰顯自己身份的存在,更能夠將秦霸和她們身後的家族緊緊地綁定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既然是底牌,那自然是放在身邊才放心。
從秦霸本人來說,他當然是希望能離開呂城,回到燕城去。這樣距離前線遠一點,也會相對安全一些。
但他畢竟是從戰亂之中過來的,也算是個經驗豐富的武將,所以秦霸很清楚,大燕已經處於弱勢了,隻不過是在硬抗,這個時候,自己一步都不能退。
退了,下麵的人心就散了。軍心一失,那就連如今的局麵也難以維持。
好在他這個人本來也不那麼守規矩,要做的事情,總能做成的。
很快秦霸就下令,將各級將領們留在燕城的家眷,全都遷到呂城來,與大家共存亡,以此激勵士氣。當然,作為表率,他自己的後宮乃至燕城的小朝廷,也會一並搬過來。
這個有些荒唐的要求,在最初遭到了一些將領的反對,但在發現秦霸主意已定,無法更改之後,眾人也隻能接受了。
有些意外,但又不是那麼令人意外的是,這個消息一傳開,雲州軍的士氣確實被提振了許多。
這個時代的士兵,雖然也會有些家國觀念,但是除了紅巾軍之外,大概沒有幾個人選擇當兵是為了保家衛國。往小了說,他們隻是想掙一口吃的,世道越難,當兵的好處就越多。往大了說,他們也隻敢想想立功受賞、封妻蔭子。
倉廩實而知禮節,那些虛無縹緲、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也隻有上位者們才會在意。
但現在,秦霸用一個實際的舉措,將虛無縹緲的東西變成了現實,讓士兵們意識到,將領們的家眷都在城中,不可能隨意棄城而逃,眾人守城的意誌自然也隨之高漲。
見這樣做真的有用,旁人就更說不出反對的話來了。
……
秦霸的所作所為,很快傳到了洛京。
明月霜看著寫滿情報的文書,忍不住摸了摸下巴,問其他人,“我怎麼感覺,我們紅巾軍好像是被人小看了?”
“可不就是?”上官婉兒笑道,“一樣是前線作戰,趙元睿那邊,秦霸不僅禦駕親征,如今還要把家眷也遷過去,擺出了共存亡的架勢,咱們這邊,就隻叫麾下幾個將軍來應付。”
眾人紛紛發言,就此事討伐起秦霸來。
等她們說得差不多了,李國言才默默舉手,“但這不是好事嗎?”
“嗯?”
“主公不是與那趙元睿約好了‘各憑本事’嗎?”李國言說,“現在趙元睿憑自己的本事,把秦霸留在了呂城,甚至連家眷都搬過去了,想來一時半刻,呂城是不可能被攻下的。趙元睿的腳步被絆在那裡,雲州的軍力也大半被牽製在那裡,這不正是咱們的機會嗎?”
她這樣一說,眾人便都笑了起來,紛紛點頭讚同。
確實,趙元睿雖然算是她們的盟友,但其實更是競爭對手,趁著他和秦霸在呂城對峙,紅巾軍完全可以攻下更多的地盤,在這一戰中撈到足夠多的好處。
畢竟此消彼長,她們多一座城,就是涼州少一座城,就能讓紅巾軍的實力壯大速度超過涼州。
如此點點滴滴積累起來,等到決戰那一天,或許就變成了無可撼動的優勢。
“要不要催促一下秦將軍?”有人問。
明月霜想了想,搖頭,“算了,秦將軍對前局勢的判斷,肯定比你我更清晰。什麼時候進什麼時候退,她都心裡有數,貿然催促,反而可能打亂她的安排。”
她以前看影視文學作品,最討厭的就是那種將軍在前線作戰,後麵的朝廷一個勁兒拖後腿的劇情了。
明明能打贏的仗,最後因為一堆外行人隔著幾千裡指手畫腳而失敗,就已經足夠讓人吐血了,結果背鍋的還是打敗仗的將軍!
現在自己處在這個位置上,就算幫不上忙,至少不給人添亂。
再說,秦良玉也確實是個獨當一麵的帥才,戰陣經驗異常豐富,根本不需要明月霜去替她操心。
而事實上,秦良玉也沒有辜負明月霜的信任。應該說,她跟大家想到一處去了,趁著對麵的雲州軍因為這個突然的消息而有些騷動時,發動了進攻,並且順利地再下一城。
戰報傳來,紅巾軍這邊自然是喜不自勝,雲州那邊的氣氛就有些沉悶了。
秦霸麵色陰沉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聽著傳令兵的彙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