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 銀城。
九月的天氣，放在溫暖濕潤的江州，正是一年氣候最宜人的時節, 秋高氣爽、漫山紅遍。
然而在西北的銀州，人們已經換上了厚厚的冬衣, 以抵禦西北風帶來的嚴寒。
不過此刻，在銀州行宮的校場內, 正在較量的戰士們一個個大汗淋漓, 身上的衣服根本穿不住。尤其是那些摔角的武士們，更是嫌棄衣物礙事，索性光著膀子。
人群圍攏在他們周圍，加油鼓勁。
這是涼州每年都有的保留節目。
因為地處邊境, 又要時刻做好與凶悍的異族戰鬥的準備, 涼州尚武之風盛行, 人們對於強壯和強大，有一種天然的仰慕與追求。
自從趙氏在這裡立足，就定下了這個規矩, 每年正式入冬之前, 從軍中選出最精銳的戰士，讓他們到銀城來參加一次大比，優勝者將能獲得最豐厚的獎賞。
金錢、寶刀、名馬、官職、前程……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在這裡拚到。
那些世代生活在涼州的百姓，甚至會搶著將自家女兒嫁給能參加校場大比的勇士。
趙元睿始終沒有忘記，涼州才是自己的根基，這些出身在涼州的勇士，才是涼州軍所向無敵的原因，所以建國之後, 也依舊延續了這個規矩。
即便如今國都被搬到了呂城，每年秋天，他隻要不是出征在外，就一定會回涼州來，親眼見證這場盛事，親手為勇士們頒發獎勵。
今年也不例外。
在幾乎能夠掀翻天穹的歡呼聲中，各個比賽項目的頭名都被角逐了出來，勇士們換上簇新的禮服，被眾人簇擁著來到了趙元睿麵前，享受這個此生最榮耀的時刻。
趙元睿端起麵前的酒爵，“諸位都是我涼州最強大的勇士，請滿飲此杯！”
自有人為勇士們呈上美酒，讓他們能與國君共飲。
喝完了酒，趙元睿才一一將用做獎品的財物發放到眾人手中。
其中騎射第一的人，即將獲得的獎品是一匹漂亮出眾的馬。它原本是趙元睿的坐騎之一，特意拿出來做這一次的獎品，以至於消息傳出之後，很多人放棄了其他的項目，紛紛報名騎射，將競爭力陡然提升了許多。
當這匹高大俊美、全身毛色如一的駿馬被人牽出來時，全場都沸騰了。
拿到冠軍的是個看起來身材高大的年輕人，單看外表，絕對看不出他其實還不到二十歲。此人乃是涼州趙氏的族人，名叫趙奇，雖然已經是遠支了，但能從各方勇士手中奪下冠軍，還是很給趙元睿長臉的。
所以，等他被看熱鬨的人群簇擁著，騎著作為獎品的馬轉了一圈回來，又被趙元睿叫到身邊說話。
趙元睿先問了趙奇家中的情況，得知一切都好，才道，“你可願到朕身邊效力？”
年輕人因為激動而漲紅了臉，“啪”的一聲跪下，“得蒙陛下青眼，臣萬死以報！”
相比於那些官職，他更希望能跟在趙元睿身邊。
“去吧，給你三日假期，回去安頓好家裡，再來見朕。”趙元睿笑著擺手道。
趙奇大聲答應，這才按捺著激動的心情退下。
隨侍在一旁的吳曄忍不住問，“陛下很喜歡這個年輕人？”
“朕有事要他去做。”趙元睿說。
……
三日後，趙元睿就在行宮中見到了趙奇。
這一次趙奇全身甲胄，看起來更加威武不凡了。他雄赳赳氣昂昂走到趙元睿身前，跪下行禮時，地麵似乎都跟著震了一震，看得趙元睿越發滿意。
“起來吧。”趙元睿溫言勉勵了幾句，才問他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趙奇自然是毫不猶豫地道，“但憑陛下吩咐！”
趙元睿端坐在高處，看著他道，“朕要你在涼州招募一支軍隊，刻苦訓練，以備將來所需。你可願意？”
這跟趙奇想象的不太一樣。他本以為趙元睿會將自己帶回呂城，帳前聽令。但毫無疑問，這個安排要比想象的更好。天子親軍，固然是前程無限，但若是能單領一軍，自然更有底氣。
雖說要留在涼州練兵，但這對他來說反而是好事。因為他在這裡人麵熟，有哪些好手心裡也都一清二楚，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募集齊人手，展開訓練。
反正待大軍練成，不愁沒有建功立業的機會。
不說南邊的紅巾軍，就是周圍那些蠢蠢欲動的異族，也都是取之不儘的軍功。
所以趙奇依舊沒有遲疑，立刻大聲答應了。
“好！”趙元睿站起身，走到趙奇麵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胳膊，又說，“這支軍隊我有大用，不可懈怠，也彆鬨得人儘皆知。”
趙奇心下了然，這是要將他們當做一支奇兵來用，自然不能太高調，否則就露在敵人眼中了。
他心底盤算著將來這支軍隊要如何建功，興奮得眼睛發亮，跟著趙元睿安排的人去辦手續了——雖然不能太高調，但練一支軍隊，沒有足夠的物資是做不到的，這些都需要涼州當地的支持，趙元睿自然不會吝惜。
這樣的動靜，自然瞞不過他身邊的大臣們。李長思等人很快就得了消息，前來詢問。
“怎麼突然要在涼州單獨招募一支大軍？”
涼州本來就駐紮著大涼最多、最精銳的軍隊，這裡風氣尚武，無論男女老少都能上得了馬，開得了弓，所以參軍率也高得嚇人。在這個基礎上，還要再征兵，多少會對地方上造成一些影響。
趙元睿站起身，走到窗邊，沉吟良久才道，“這是萬不得已時的退路。”
眾人一愣，但很快就反應過來了。
紅巾軍拿下江州的消息，早就已經送到他們麵前，眾人也曾聚在一起討論過，不過也沒得出什麼結論。
現在就隻剩下紅巾軍和大涼兩個勢力，雙方都有心想要謀取天下，但目前看來，紅巾軍的優勢要比涼州大得多。沒能在紅巾軍對付江州的時候趁亂撈取好處，大涼就已經徹底陷入了被動。
在這樣的局勢下，他們肯定是不想跟紅巾軍打的，但這件事的主動權已經不掌握在自己手中，隻能看紅巾軍那邊的意思了。
根據李長思等人的分析，紅巾軍吸納江州，也需要一些時間，短時間內不會再對大涼開戰。所以他們除了日常防備和發展自身之外，似乎也沒有什麼能做的。
似乎直到此刻趙元睿開口，眾人才意識到，他們也該準備一條退路。
但這種事，多少是有點忌諱的。還沒有開打，就說要考慮退路，倒像是默認己方一定會輸似的。
這話從彆人的嘴裡說出來都不合適，唯有趙元睿自己說，才不會受人猜忌。
可是他們一路陪伴著趙元睿走過來，最知道他的性情有多麼驕傲。而且從開始到現在，他們並非沒有遇到過挫折和磨難，但趙元睿都挺過來了。如今要他開口承認自己多半會輸，實在太為難人。
但趙元睿卻自己提了，無需旁人提醒。
“陛下……”想到這裡，大臣們無不動容。
“朕知道你們的顧慮。”趙元睿轉過頭來，臉上的陰鬱已經被收起，隻剩一片平靜，“但這也沒什麼不能說的，事實如此，我們的實力跟紅巾軍比，是要差一些。朕不會逃避，一定會戰至最後一刻，但倘若事情當真已不可為，朕也不會死守——總要提前打算一下。”
眾臣聽到這裡，反而漸漸冷靜下來了。
涼州跟其他地方不一樣的是，這裡幾乎每天都有戰爭，大家也都已經習慣了戰爭。而隻要是戰爭，就必定有輸有贏，即便是凶名赫赫的涼州鐵騎，也不敢說百戰百勝。
所以，他們不憚於談論失敗。
隻要做好完全的準備，便是一時失利，也依然有機會卷土重來。
這反倒很符合趙元睿的性格了。
疑慮儘去，眾人便針對這條退路，商量起來。
就像趙元睿曾經當著明月霜的麵說過的那樣，天大地大，縱然是紅巾軍，也不可能無休止地追擊他們，若真到了那一天，完全可以率領一支大軍，深入草原和大漠，避開紅巾軍的鋒芒，再圖將來。
而這些人，到時候也都會願意追隨趙元睿離開。
既然如此，提前準備一支軍隊，也確實是有必要的。畢竟眼下涼州擁有的這些軍隊，必定已經落到了紅巾軍的眼裡，她們多半會儘可能留下更多俘虜，未必能帶走太多。
況且，屆時若真要走，也需得有人接應。
要不然，待涼州軍陷入困頓之中，那些世世代代都在跟涼州打仗，彼此之間已經積起了累累血仇的番邦部落，可不會輕易放過他們。
……
在涼州君臣商議退路的時候，紅巾軍這邊，也正在舉行一場會議，商量接下來的戰略部署。
事到如今，隻剩下一個大涼就能一統天下，自然不會有人反對去走這最後一步。這天下之主，紅巾軍既然有能力，自然要居之。
但涼州是所有敵人之中最棘手的一個，怎麼打，還需仔細安排籌劃。
好在明月霜對此早有想法，之所以將他們安排在最後一個，就是為了爭取更多的時間，以便做好萬全的準備。
因為事先已經做了許多的工作，如今再來統籌安排，就容易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