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安被從後麵推了一把,腳步一個踉蹌,向著那個看起來危險又詭異的漩渦一頭栽進去,他本能地護住頭臉,雙眼緊閉,全身的汗毛都乍起來了,迎接即將到來的衝擊。
無數種可能性瞬間掠過他的腦海——不論這個漩渦是冰冷還是灼熱,不論是堅硬還是柔軟,哪怕看似如水般柔弱卻實則如刀鋒般銳利,會像飛機引擎一樣把他絞碎,他都想到了。
然而,他什麼也沒有碰到。
他輕而易舉地穿過了漩渦,仿佛那隻是個無形無質的幻影。
虛驚一場的他剛站穩腳步,重新睜開眼睛,卻看到了更加不可思議的一幕。
用任何語言都很難準確地形容他看到的東西,周圍的一切全都扭曲了,全都是灰蒙蒙的一片,他明明身在寵物店裡,卻能同時看到寵物店的內部與外部。
並不是說牆壁不存在了,或者牆壁變成透明了,牆壁還是牆壁,但他就是能隔著牆壁看到店外的一切,也能看到牆壁的內部,一塊塊牆磚的內部,粘合牆磚的水泥內部……
寵物店的所有細節在他眼前纖毫畢現,沒有任何秘密可以隱藏,就像是他擁有了無數雙眼睛,可以同時從所有可能的角度觀察寵物店,他甚至看到了以前母親丟失的一枚銀戒指其實是卡在了衣櫃抽屜的縫隙裡,他還看到了抽屜底下用膠帶粘著一個信封,他隔著信封看到了信封裡麵是幾張數額不等的鈔票,那可能是父親藏起來用來買酒的私房錢。
不止是寵物店,外麵街道上的一切也全都如此,凡是目力所及的東西,他可以由內至外從所有角度觀察一切。
這大概就相當於,人一眼就能觀察一張a4紙的全貌。
不知道為什麼,這些固定的物體,邊緣都很模糊……也不算是模糊,能看得很清楚,但就像是一隻高速振動翅膀的蜂鳥,它的翅膀所留下的殘影。
人,街道上當然也有人,雖然隻是零星幾個早起的行人。
人的樣子更加詭異,每個人都像是千手千眼的觀音……不,比那更甚,應該是千手、千眼、千足、千腿、千頭、千嘴……用“千”這個量詞遠遠不足以形容其數量。
如果是心誌不夠堅強的人看到這個詭異的世界,恐怕當場就嚇暈了。
他呆呆地看著周圍陌生的一切,嘴裡喃喃地吐出一個英文:“tesseract……”
“沒錯,就是tesseract。”
他回頭,看到那個女生已經悄然站在他身後,笑咪咪地說道:“我第一次接觸到這個詞,是跟老爸一起看《星際穿越》的時候,那也是我對五維時空的啟蒙——順便一說,後來又重看了三遍,才勉強理解了電影的內容,而其他同齡孩子還在看重製版的《喜羊羊和灰太狼》呢。”
張子安愣了一下,《喜羊羊和灰太狼》出重製版了嗎?他還真不清楚。
在周圍一片灰色的背景中,隻有他和她兩個保持了原本的顏色。
tesseract這個詞是理解《星際穿越》這部電影的關鍵因素,沒有準確的中文翻譯,一般會翻譯成“超立方體”,但這個不太準確,硬要翻譯的話,應該翻譯成“三維空間的立方體在四維空間的展開”,如果算上“時間”這一軸的話就再各加一維。
他身處寵物店裡,同時又身處寵物店的躺椅裡,同時又身處躺椅的每一根木材纖維裡,而且能同時看到裡裡外外的一切,這是為什麼呢?
就像是薛定諤的貓在黑盒子裡處於生與死的量子疊加態一樣,他現在看到的就是無限空間的疊加態,空間疊加在一起,木材纖維、躺椅、寵物店、街道……疊加在一起,失去了固有邊界,所以一眼看穿。
她鬆了一口氣,“還好你本來就理解,否則解釋起來可真麻煩。”
他豁然開朗,再看向周圍的一切就不覺得詭異了,而是充滿了好奇和激動,還有無限的崇拜,因為這絕非普通人有生之年能看到的東西。
人在這個五維時空所表現出來的千手千眼的狀態,其實是人一生的軌跡圖,每個人漫長的一生,都體現在這條長長的軌跡中,而在正常的四維時空中看到的人,都隻不過是這條軌跡在某一時刻的投影而已。
用數學語言來表示,五維就是所有四維的集合,四維隻是五維中的一個元素。
至於那些固定物體模糊的影子,是因為沒有什麼物體會永恒存在,躺椅終有一天會散架,寵物店終有一天會拆遷,那些影子就是它們由存在到虛無的全部演變過程。
看過《星際穿越》的大部分人,都會對男主角穿越蟲洞之後進入書架內部,能夠看到女兒從小到大的一生這段劇情感到納悶,不求甚解的觀眾隻把這當成電影拍攝的蒙太奇手法之類的,卻沒有領會到其內在的精妙設計。
當然,這確實是電影的表現手法,在不丟失硬核科學性的前提下,兼顧藝術性和美感,否則觀眾看到千手千眼的女兒,恐怕會在影院裡當場嚇尿,那比任何恐怖片還要恐怖得多。
他注視著她掌心中托著的蟲子,“我們這是……進入了蟲洞?”
“是的。”她點頭。
他又看了看周圍,想起莊曉蝶讓他問的那個關於自由意誌與決定論的問題,但這個問題已經沒必要再問了,每個人的一生都在每條軌跡圖上顯示出來了,從出生到死亡,從搖籃到墳墓,還有什麼要問的呢?
當然,因為他進入了五維時空,所以他看不到四維時空裡的自己,看不到自己的命運,就像是算命者從來不算自己的命,也算不準自己的命。
如果是蟲洞的話,他隱約已經猜到她要如何幫助他了。
“來吧。”
她牽住他的一隻手,向蟲子昂頭的角度邁了一步。
隻一步,他就從寵物店的一樓,邁到了寵物店二樓的走廊裡。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這隻蟲子,人類隻能感知三維空間,不存在能夠感知四維空間的器官,由於空間的無限疊加,普通人即使因緣際會偶然進入四維空間也一定會迷失,她也不例外,而這隻蟲子顯然就是她的向導,它能夠在混沌的四維空間找到正確的方向。
“接下來的事,你應該知道要做什麼了吧?”她說道。
二樓的走廊裡,同樣懸浮著一個半透明的漩渦。
“如果我過去的話,豈不是同時存在兩個我?”他問道。
她微笑,“誰說不是呢?”
“那能量守恒之類的……”
冥冥之中似乎有誰冷哼了一聲,“榆木腦袋的蠢貨!”
他渾身一冷……怎麼聽著像莊曉蝶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