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母就相信了。她愣了一下,緊張不安地說道:“冬嶽他……他還好吧?是不是在學校出了什麼事?都這麼晚了他還沒回家……”
張子安淡定地笑了笑,“沒出什麼事,因為今天他值日,所以會回來晚一會兒。”
“哦,那我就放心了。”郭母由衷地鬆了一口氣。
郭冬嶽和白姨相顧愕然,因為他們發現郭母是真的放鬆了,整個人的精氣神都跟剛才不一樣了,臉色煥發出寧靜平和的神采。
特彆是郭冬嶽,他一瞬間竟然生出造化弄人之感——他每次都是費勁口舌向她述說真相,對她和他來說都是一種折磨,反而不如張子安一句輕描淡寫的謊言。
他在心中反複檢討,母親每天中午都頻繁看表,念叨著小冬嶽怎麼還不回來,為什麼自己沒有想到用一句無傷大雅的謊言來讓她安心呢?
白姨也是如此,她每天照顧郭母,每天中午時郭母都焦躁不安,她起初還會說冬嶽已經長大成人,有自己的工作,不用等他回來吃飯了,天長日久她就覺得煩了,漸漸采取無視的態度,或者隨口敷衍兩句。
“張老師,快請坐吧。”郭母殷勤地把張子安讓進客廳,請他坐下。
張子安拿出當老師的派頭,心安理得地坐在沙發上,翹起了二郎腿。
“張老師,以前好像沒見過你啊,請問你是教哪一科的?”郭母陪著小心問道。
張子安說:“語文,而且我還是他的班主任。”
“啊?班主任不是劉老師嗎?難道換人了?”郭母一愣。
“換人了。我是新任班主任,劉老師休產假去了。”
“休產假?”郭母又是一愣,“劉老師是男的啊!”
“……”張子安隨機應變,“是男的,但是他老婆生孩子,他也陪著休產假去了……不談這個了,還是說說你家孩子吧。”
郭冬嶽衝白姨揮了揮手,請她先繼續做飯,自己留在客廳裡默默看著張子安與母親談話。此時的母親看起來狀態很好,精神集中,思維流暢,語言得體,對於張子安說的每句話都有正常人的反應,完全看不出是一位阿爾茨海默綜合症的患者。
他明白這是為什麼,她很關心兒子在校期間的表現,這令她殘存的正常腦細胞全速運轉起來,就像一堆漸漸熄滅的篝火被突如其來的輕風重新喚醒了。與加速燃燒的篝火不同的是,腦細胞全速運轉顯然是對她有好處的。
張子安不清楚郭冬嶽上中學期間是什麼樣子,不過真實情況如何根本無關緊要,他隻是不著痕跡地儘量誇讚她記憶中的兒子,每一句話都令郭母眼角的皺紋像花朵般綻放。
有時候,阿爾茨海默綜合症患者需要的並不是真相,因為真相很快就會被忘記,他們更需要的是關懷和開心。郭冬嶽是個過於認真的人,他沒有張子安這樣睜著眼說瞎話的本事,對於母親的擔心令他總是繃著一張臉,有時候連他都討厭自己這張臉。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母親這次清醒的時間格外長,郭冬嶽多麼希望時間能夠放緩一下它的腳步,讓這一刻駐留於此……如果坐她麵前侃侃而談的是他自己就更好了。
張子安話題一轉,向郭母詢問道:“我聽說您家裡養了兩隻鸚鵡,對嗎?”
郭母的臉上浮出笑容,“是啊,我家的鸚鵡……我家的鸚鵡……我家的鸚鵡……”
她的思維突然斷片了,就像是一個指針被卡住的鐘表,不斷地重複著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