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飛機降落還有大半個小時。
前排金發碧眼的時髦女郎掏出一把小梳子,梳理那一頭柔順的金發,發出劈裡啪啦的靜電聲響,然後她把梳子放回手袋裡,又翻出一大堆瓶瓶罐罐的化妝品,開始對著小鏡子精心地補妝。理查德不由地想到,也許洛杉磯國際機場會有一位男朋友……或者女朋友在等她?
不僅是她,其他旅客在也在為下機做準備,於過道裡來來往往,排隊等著上廁所,偶爾還會有一兩個熊孩子調皮地想去揪理查德的尾巴,全都被它靈活地躲開了。
理查德不喜歡化妝品的味道,也不喜歡小亦樂那樣的熊孩子,它想換個靠裡的、不受打擾的位置。
菲娜在靠窗的座位上睡覺,張子安在中間的座位上張著大嘴在打盹。理查德決定柿子要撿軟的捏,它撲騰著翅膀跳到張子安肩膀上,遠眺舷窗外的天際線上不時掠過的褐色海岸線,
驀然間,它注意到舷窗反光裡自己的身影——全身淺灰色的羽毛,一簇暗紅色的尾羽顯得神氣十足。
它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低下頭用鳥喙梳理著胸前的亂羽。
“彆鬨。”張子安察覺到它的動靜,迷迷糊糊睜開眼,抹了一把口水,嘀咕了一聲。
對於這個牢牢占據寵物店食物鏈最底端的男人,理查德懶得理他。
它想起了自己生前第一次照鏡子時的情景。
那時的它靈智未開,不知道自己是“鸚鵡”,腦海中也沒有鸚鵡的圖畫概念,第一次從鏡子裡看見自己的影像時,它以為是另一種生物入侵了自己的地盤,彼時膽子還很小的它嚇得蜷縮在一角瑟瑟發抖。
“哦,親愛的,不要害怕,它就是你。”穿著白大褂的她似乎被它的反應逗笑了,緊接著把它抱在懷裡,不停地柔聲低語。
“亞曆克斯,你看,這就是你,你是鸚鵡。”
在她溫柔的細語中,它感覺自己似乎真的不那麼害怕了,當時它正在訓練分辨顏色,於是它問道:“什麼……顏色?”
“哦!亞曆克斯,你總是給我驚喜!這是灰色,看,你的羽毛是灰色的。”
“來吧,小可愛,你又多了一個名字——‘灰’!”
那一天,是它第一次照鏡子,從此牢牢記住了灰這個顏色,它多了一個小名“灰”,而她後來總是在表達自己即將要生氣時才這樣喊它。
就好比它第一次和人類一樣用機票坐上飛機時,它搶了她的海蝦沙拉,嫌棄機餐提供的水果沙拉不新鮮而不願意吃。她耐心地誘哄了幾次無果後,也生氣了:“該死的!灰!你必須把水果吃掉!”
它屈服了,乖乖地吃完了水果沙拉,不是因為她生氣的語調,而是因為看到了她望向自己的眼神,擔心的、焦慮的……眼神。
雖然熟爛的蘋果味道很討厭,但能補充它身體必須的維生素。它明白的,自從那次感染過曲黴菌,她對於它身體狀況的擔心就變得有些草木皆兵。
而它,不願意看到她的眼眸裡有任何一絲焦慮。
……
“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晴天——”
“不不,寶貝,不是晴天,是青天,不是發二聲,是一聲!”
左側方坐著一家四口,中國媽媽無奈地第n次糾正了長著混血兒麵孔的兒子的發音。
“媽咪,我會背我會背。”同樣是混血兒麵孔的妹妹很踴躍,“春眠不覺曉,處處蚊……蚊子咬!”
“my god!”一家四口中唯一長著東方人麵孔的媽媽扶額,“是‘處處聞啼鳥’,你簡直比你哥哥還厲害!”
周圍的中國乘客儘皆發出善意的笑聲,有些外國乘客聽不懂,卻也感受到了什麼,跟著笑起來。
理查德同樣咧開了嘴。
身為解語鳥,它自然熟知東方古典文化,不要說唐詩宋詞,就是漢賦元曲它也能信手拈來。而它第一次接受這種文化的熏陶,還是在很久很久以前……
那一年,她帶著它去了美國南部的圖森,住在距離城市中心八英裡的一處農莊裡。很多個清晨,它會陪著她一起在露台上,一邊喝咖啡,一邊迎接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