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子然隨口說道。
劉婆看了他良久，自嘲地笑笑：“我還真是老了，這世界是你們年輕人的了。”
她活得還沒有他透亮。
開年，鐘子然以去鎮上市裡看病的名義，帶著兩個女兒，搬到了鎮上。當然，他們的糧食關係，還留在大隊裡。
遠離了十裡大隊，生活中也就少了很多事情和熱鬨。
孔小梨和光頭結婚了，鐘小柔和孔小梨住得近，兩人感情好，一同上下班。
在小雷心中，鐘二這個哥們就是講義氣，為了能夠讓他近水樓台，舉家搬到了鎮上。
鐘小柔和小雷，見麵的次數多了，兩人之間也越來越默契。
雖然鐘小柔對小雷依舊是愛搭不理，但他們情感有在緩慢增速。
鐘子然從未過問過這件事情，劉婆倒是對他倆的感情樂見其成。
鐘子然雖然沒有賺工分，但每次分糧，大隊依舊會給他一些。
這些糧食則由大隊長，給他送來。
大隊長每一次到鎮上，都能給鐘子然帶來一些新鮮消息。
比如韋知青，那個曾經和汪知青住同一個宿舍的女知青，跟村東頭那個在公社小學教書的夏老師好上了。
再比如，胡知青和位知青，兩人的糧食被偷，互相懷疑對方，於是撕破了臉。一個舉報對方母親是地主，家庭成分有問題。另一個舉報對方說無產階級壞話，辱罵農民。
這兩人的對罵，引來了鎮上的紅袖章。兩人都被□□，打成了黑黑。
紅袖章離開大隊，這倆人被大隊的任書記，扔進鬼屋，和下放改造的三人作伴。
還有馬知青，她打報告，希望在大隊裡開展掃盲班，讓大家能夠領會偉大領袖語錄的深刻內涵。
再來，大隊長的小兒子苟鐵軍和他化肥廠的單位同事，結婚並生了個兒子。
嶽爭先終於沒再繼續糾纏苟鐵軍，轉頭和農場開拖拉機的男人在一起了。
而嶽爭豔知道嫁給王長征無望後，趁著年輕，在火車臥鋪上認識了郵局一個小領導，嫁到了外地。
嶽家二老最終還是沒有和嶽大哥嶽大嫂分家，但二老過得極其憋屈。
“我聽說農場那幾個黑黑，被綠吉普給接走了。說是上麵給他們平反了。鐘二，你說咱們大隊那三個，會不會也……”
大隊長送來的米，隻有大半袋，將將夠鐘家這些人吃上小半個月。
鐘子然是瞧不上，但他瞧不瞧得上，跟大隊長送不送來，是沒有任何關係的。不過大隊長回回都沒有落下鐘家的這些糧食。
“應該會！要不了多久，咱村裡也該來輛綠吉普了。”
鐘子然拿出一小包種子，推到大隊長麵前，“這是我一朋友從農研所裡拿出來的新良種。高產！你可以找個找一塊實驗田，試著種一種。”
大隊長興奮，捧著這一小袋東西，就像是捧著自己的命根一樣。
“有你鐘二這句話，哪裡還用得著試一試？我回去就育苗，找一塊地種一下！”
大隊長搓搓手，煙杆放在桌上，任由煙草燒儘都沒理會。
這鐘二彆的本事沒有，但人脈卻是令人瞠目結舌的。
他那農研所的朋友給的種子，那是極品！去年鐘二給了他一小袋，也說是高產量。他當時笑著接過了，心裡卻不以為意。
二流子遊手好閒，光會吃，光會喝，乾活不拿手，說什麼良種？肯定是在糊弄大夥！
他回到家隨手往倉庫一扔，就沒再管。誰知道開年春種，種子不夠。他著急，無意間在倉庫翻到了鐘二給的這一小包。病急亂投醫，死馬當活馬醫，他把這一小包種子，拿去填了隊裡的窟窿。
誰知到了收獲的時候，年產量比去年高了四分之一！
這驚人的產量，讓大夥這一年都好過了很多。
大隊長忽然就悟出了鐘二的用途，他跑鎮上鐘子然的住所，更頻繁了。
今年給鐘二的糧，也比往年多一些。往年是一小半袋，今年是大半袋。
“你那農研所的朋友，如果再有什麼提高產量的良種和耕種的好辦法，你可彆忘了告訴我！”
大隊長笑眯眯，和藹可親。
鐘子然趕客：“你還是趕緊回去吧，大隊裡離開你一分鐘都不行。”
沒有大隊長這根定海神針在，大隊裡的牛鬼蛇神，肯定要吵起來。
這些年，除了必不得已，鐘子然才會帶著家人回十裡大隊，否則都是待在鎮子上。
但在僅有的幾次回大隊，鐘子然發現，邱風看妹妹的眼神越來越冷，仿佛從前兩人之間激烈澎湃的情感，都是假的。
鐘子然送走大隊長之後，想要往鎮上中心小學去接兒子女兒下學，可是走在路中央，才發現鐘小柔和小雷各牽著一個孩子，蹦蹦跳，有說有笑往家裡來。
“你們又去接孩子了！”
鐘子然有些無奈。
已經過去五年，小芽和小豆都長大了。
這五年中，鐘子然不像其他家長一樣，孩子不斷惹禍，被老師叫到學校，共同商量孩子的教育問題。
小芽和小豆非常乖巧，深得老師的喜愛。老師們每次看到鐘子然，都是滔滔不絕地誇，從未指出過他們有什麼問題。
不是這倆孩子沒問題，而是這倆孩子善於偽裝。
小小年紀，心思不淺！
鐘子然看著小芽和小豆，手裡各拿著一個冰棒，一邊舔，嘴一邊巴巴地小雷搭話。
小雷忙不跌地左邊搭話右邊回話。
小柔則在一旁笑而不語。
這樣和諧的畫麵，在外人眼中，就是鐘小柔和小雷在一起的鐵證。
“鐘小柔！”
綠色吉普車停在了馬路牙牙邊。
鬼屋那三人運氣著實好，大隊長都沒來得及趕回村裡，這三人就已經被平反召回京城了。
鐘小柔驚訝地看向邱風。
就算她已經努力忘記邱風，但他畢竟是她的初戀，在她心裡劃下了一道不可磨滅的痕跡。
“我要回京城了，你要不要跟我一道回去？？”
邱風朝鐘小柔伸出手。
小雷害怕鐘小柔跟對方走，示意倆孩子趕緊拉住他們姑姑。
鐘小柔恍惚的精神，被兩個孩子給扯回來了。
她神情平靜，對邱風說道：“抱歉，我的家在這！”
有哥哥的地方，就是她的家。在她和邱風曖昧的那段時間，邱風曾經設想過他們的未來。在邱風原本的打算中，他平反之後，會帶著她回京城。
那會兒，她初次陷入愛情泥潭，無法自拔，沒察覺到邱風話裡的意思。
邱風說的是要帶她回京城，而關於她的哥哥和兩個侄子侄女，他沒提到隻言片語。
他是驕傲的，是瞧不上她家的。
這是鐘小柔在這五年間慢慢想通的道理。
即使想通這些，她也沒有斷了給他們的物資。畢竟，黎爺爺，黎奶奶和劉婆曾經是好朋友！朋友有難，劉婆若是不幫，心裡有愧。
她就當做是為了報答劉婆，才給予他們幫助。
對於鐘小柔的拒絕，邱風有些出乎預料，又有些理所當然。
“如果你不願意，那我也不強求。”
邱風說完這話的時候，綠吉普的另一邊車門被打開了，出來的是黎奶奶。
清醒後恢複神誌的黎奶奶優雅從容，“小柔同誌，不知道我是否能請你幫個忙？幫我叫你劉奶奶出來一趟。朋友一場，我們要回京城了，也該跟她道個彆，還得多謝她這些年對我們一家三口的照顧。”
鐘小柔遲疑了片刻，點了點頭。
小雷一手拉著一個孩子，像是防敵人一樣，防備著邱風。
邱風瞥了他一眼，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鐘子然坐在堂屋，鐘小柔進來跟劉婆轉述黎奶奶的話時，劉婆抬頭和鐘子然交換了個眼神。
或許，他倆心裡都已經知道，黎老太想要見劉婆，到底是因為什麼。
劉婆沒有拒絕和黎老太的見麵。
不過，她們的這次見麵非常短暫。短暫到鐘子然還沒喝完一杯酒，劉婆就就回來了。
“找你要解蠱蟲的藥呢！”
預料之中的答案。
“他們怎麼會認為我一定會有那東西呢？”
劉婆斜眼看他，“難道你沒有嗎？”
鐘子然點頭：“有是有，可是我為什麼要給他們？”
分明有求於他，卻不敢與他相見，拐著彎向他討藥，真是令人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呢！
自尊心真的是太重了！
鐘子然想起，剛才站在門口，他離那輛離吉普有些距離，但在邱風打開車門的時候，一股奇怪的臭味從車內傳了出來。
這三人在十裡大隊掏了五年的糞便，身上沾染上的味道，沒那麼快就消散。
“給他們吧！就當做是全了我對他們的最後心意！隻是可憐了小倩那姑娘！當初她媽托孤托到我身上，也比托到那夫妻身上強多了！”
劉婆已經讓人查過了，小倩當年被小強害得斷了腿，卻依舊沒有擺脫黑黑的惡名，腿都沒治好，就被下放到了西北一農場，最後死在了那裡。
鐘子然悠悠地看了劉婆一眼，這老太太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心軟。
“還以為你對他們都絕望了呢！”
劉婆道：“人老了，離死也近了，想為下輩子積積福。”
鐘子然嘴角抖動。所以這老太太想為下輩子積福，就把主意打到他身上了？！
“拿去吧！”
鐘子然拿出早就準備好的藥丸子，遞給了劉婆。
這藥丸子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在黎老太太還沒恢複神誌之前，在鐘小柔顯露出對邱風有感情之前，他就已經做好了。
他就是擔心，擔心妹妹若真的和邱風在一起，等邱風罪名解除，鐘小柔勢必會跟他回到京城。但回京城後，她要麵對的就是後娘婆婆。
有個會蠱術的後娘婆婆，鐘子然不放心妹妹，所以把解蠱蟲的藥提前做好，為的就是讓邱風的父親儘快恢複神誌，讓妹妹不受那後娘婆婆的氣。
可沒想到，後來妹妹和邱風的感情發生了變故，這藥一直沒送出去。
五年了，這藥最終還是到了需要的人手中。
不過，邱風的父親能否忍受得了自己最愛的妻子的死亡，以及自己殘害了父母，愛上了仇人的現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