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嗔眼睛裡蓄上淚水。
“那你呢?”你怎麼辦,你保護我們,誰來保護你?
他聲音突然輕了幾分:“我也會平安回來,等我。”
柏正聽不得她哭,也怕她不讓他走,下一刻硬下心腸掛了電話。柏正麵容變得冷酷:“徐學民,準備。”
“物資準備好了,我聯係過搶險隊伍。我們的人和他們,會在天亮以後一起出發。”徐學民清楚小主子是什麼樣的人,默默替他安排好了一切。
“保護好喻嗔,不能讓她當誌願者回家鄉。”
“是。”
“如果我回不來。”他頓了頓,回頭看著徐學民。眼裡的冷酷不見了,變得有幾分溫柔,“你要保護她長大,她長大了,再順帶給她說一句,我愛她。”
徐學民垂眸,躬身。
夜風淒寒,地震離天亮,不到四個小時,所有搶險人員和物資集結完畢。
少年站在直升飛機前,一身黑色裝扮,已經是頂天立地,挺拔模樣了。
這一刻,徐學民很想告訴柏正,他和他的父親並不像。他長成了和他父親不一樣的人,有熱愛,有擔當。
第一縷天光亮起,對講機那頭示意,他們可以帶著物資出發了。
柏正突然道:“算了,徐叔,你什麼也彆和她講。”
他即便回不來,也彆惹她哭。
柏正朝後揮揮手,走得毫不留戀。徐家訓練有素的人,全部跟在他身後。
徐學民久久頷首。
*
第二天就是清明節。
喻嗔一整晚沒睡,t市的天依舊小雨綿綿。
現在全國都知道漣水再次地震的事,喻嗔卻還得堅強,她怕萬姝茗受不了。
有愛作為牽掛,災難之外的人,並不比災難裡的人好受。
她跑回家,萬姝茗在抹淚。
見到女兒回來,她作為母親必須得堅強,萬姝茗連忙擦乾淨淚水,安慰喻嗔道:“你爸爸和哥哥會沒事的。”她現在萬分後悔,沒有聽女兒的話,把他們喊回來。
“嗯。”喻嗔溫柔地抱住母親,“他們會沒事的。”
這是柏正離開的第一天。
第二天喻嗔給牧原打了個電話。
“我想問問,你當時是怎麼成為第一批誌願者,進入漣水的?”
牧原不蠢,一聽這話,他皺起眉。
“你想回去?”
“嗯,我哥哥和爸爸都在那裡。”柏正也在。
“不能回去,現在官兵正在搶險,那裡特彆危險,誌願者得在黃金搶險期之後進入。”
喻嗔唇瓣緊抿,透出一絲倔強:“可你當時,在第二天就過去了。”
牧原無奈。
他當時過去,是因為柏天寇提供了有力的保障。保鏢、醫療隊,他帶著這些,去搜尋被流放的柏家太子爺。
牧原沒法給她講這些,他也不願喻嗔出事。
清朗的少年低聲勸道:“彆去,好不好?”
喻嗔沉默,努力把眼淚咽回去。
“我自己想辦法。”
“等等!”牧原沉默好一會兒,說道,“我幫你。”
他說幫喻嗔,也隻能去問問老方。老方是柏天寇的人,聞言不讚同地搖頭:“你上次去過,就知道過去多危險,餘震隨時會來臨。阿原,心軟也不能軟到這個地步。”
牧原低眸:“她快哭了。”
老方看著他長大,拿他沒辦法。他有一批人可以用,於是退一步道:“我可以讓人送她去,但是你不能跟過去。你要高考了,漣水太危險,你不能亂跑。”
牧原沒辦法:“好,我同意。”
老方著手去安排。
過了好一會兒,他神色古怪地回來:“沒法走。”
“為什麼?”牧原連忙起身。
“徐家的人,切斷了關係。不允許在72小時內,任何非正常渠道的人進入災區。”
真沒辦法,現在飛機都沒法降落。
牧原一瞬明白,是那個人乾的。
柏正不許喻嗔過去。
即便她憤怒,難過,可能會討厭他,可那少年依舊手段強硬,將她困在了這所城市。
牧原如實告訴了喻嗔,她走不了,有人不許她離開。
喻嗔抱住膝蓋,眼淚從眼眶裡掉在地板上。
“他總是那麼壞……”
*
柏正抬起眼睛,問身邊的人:“喻燃和喻中岩什麼情況?”
他手撐著膝蓋,累得夠嗆,一路上救了不少人,可是沒有看見喻燃他們的影子。
“我們猜測,地震來臨前,他們在岐山路的大巴上,準備進鎮裡,結果那段路山體滑坡嚴重,被困住了,現在都沒人敢進去。”
隨行的人全副武裝,說困住,其實是安慰的說法。
那麼嚴重的山體滑坡,還有沒有命在都難說。
“柏少,我們不能過去,太危險了,如果有餘震,山體會再次坍塌,那時候可能會出不來。”
就連官兵們,也不敢貿然進去。
小雨綿綿,到處是泥潭。
柏正蹲下,從泥潭裡撈出來一隻掙紮的幼貓,塞進徐家保鏢的懷裡。
幼貓感激地舔舔他手指。
柏正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平靜道:“不用跟著,我進去。”
徐家保鏢沒吭聲,在他往那條路走之前,所有人默默跟在了他身後。
眾人淺一腳深一腳走著。
離地震過去已經十六個小時。
如果被困在滑坡之中,沒受傷還能撐住,受傷了,或者再一次餘震,隨時都能要了他們的命。
山體滑坡實在太嚴重了,幾乎看不出這條路原本的模樣。
徐家的人訓練有素,利用擴音器喊人。
另一批拿著聲波震動生命檢測儀,檢測是否有被困者回應。
他們搜尋進行得十分困難。
山體崎嶇,上麵的石頭隨時搖搖欲墜。
四個小時以後,依舊沒有得到一點兒回應。柏正全身是泥土,此刻心也沉了下去。
這條路像是看不到儘頭,銼磨著人的意誌。
“柏少,回去吧,不能再往裡走了。”
柏正戴著黑色手套,握緊了探測儀,他一言不發,繼續往前。
他答應過她,要把她父兄平安帶回來。
他騙過她一次就夠了,不會再有第二次。
就在這時,探測儀終於檢測到了回應。
柏正道:“下麵有人!”
所有人一下子亢奮,開始拿出工具搬開上麵的石塊和泥土。
努力了將近半個小時,他們終於在靠近山體的地方,發現了一輛破碎的中巴車。
一個少年手臂被壓住,他被困在駕駛座上,昏迷了過去。
柏正一看,正是喻燃。
柏正說:“救人。”
幾個人過來,給喻燃滴注生理鹽水,喻燃的手臂已經被壓了好一會兒,防止一會兒搬開重物後心腎衰竭而死。
他旁邊的司機被砸中頭,已經沒了氣息。
看得出來,緊急情況下,喻燃控製了方向盤。
車上還有七八個人,隻有一個受傷最輕的婦女醒著,剛剛求救的聲音就是她發出來的。
喻燃傷得也不重,不一會兒他醒過來,發現自己獲救了。他顯得平靜許多,聲音沙啞道:“我爸,後麵。”
柏正皺眉,開始刨車體後麵的泥土。
過了約莫十來分鐘,他發現了昏迷的喻中岩,喻中岩的情況比大多數人糟糕。
柏正不敢貿然動他,依舊讓人先滴注生理鹽水。這樣也沒能讓喻中岩醒過來。
傷得最輕的婦女已經被救了出來,她心有餘悸,哭著說:“多虧那個男娃,關鍵時刻把車子開向了這個三角區,我們才沒被活埋。”
她說的是腦子最好用的喻燃,是喻燃聰明又果決,給了他們活下去的機會。
然而下一刻,地表再次震動。
婦女臉色驟變:“餘震來了,快跑,山體還會滑坡。”
隨行者也知道這是多嚴重的事,慌亂道:“柏少!趕緊走。”
柏正看著困在車裡的喻中岩,如果他走了,經曆第二次滑坡的喻中岩,就徹底沒命了。他眼神一厲,翻身進殘缺的中巴車,試圖把人救出來。
“柏少,鬆手!”有人大喊道。
山體再次滑坡。喻燃紅了眼眶,也想過去,卻被人死死架住。
石頭和泥土齊齊滾落,眾人帶著傷員躲進最裡麵的三角區,然而柏正還在外麵。
隨行者大喊:“柏少,放棄他!趕緊過來。”
不、不能放棄。他答應過嗔嗔的。
他心中隻剩這個念頭。
不能騙她……再也不能騙她了……
已經來不及把人拉出來,柏正用脊背擋住車窗。
碎石和泥土落下,飛濺在他背上。
他全身顫抖,咬緊牙關。
昏迷過去的最後念頭,他想,這樣痛,幸好沒讓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