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溯流光(2 / 2)

“我為什麼要自謙?”謝蘊昭奇道,“我師兄說的是事實,我的確十分優秀,當得起誇獎,不用自謙。”

溯流光一怔,禁不住笑出聲:“衛道友說小友赤子之心,果然不錯。我原以為人修總會說些言不由衷的客套話,原來卻也有例外。”

謝蘊昭摸著下巴一琢磨:“溯長老討厭人修麼?”

“總是稱不上喜歡的。”溯流光微微一笑,竟雲淡風輕地直接承認了,“我聽小川說了小友仗義相助的事,還未向小友道謝。若非小友在,小川那孩子便是受了委屈也不會告訴我……人修之中,肯為妖修出手的實在寥寥無幾。衛道友是一個,小友也是一個。”

謝蘊昭搖頭:“換作燕微、楚楚,還有山長他們,見著了也會出手的。”

“可有幾人願意為小川與本門真傳結仇?”

“我也是真傳嘛,自然不怕。”

“那肯為之簽生死狀呢?”

謝蘊昭歎道:“這屬於自己找罵之行為,溯長老不見我師兄也十分生氣?大多數人自然沒有我這樣頑劣,定會尋找更穩妥的辦法。”

溯流光的微笑多了幾分神秘的意味。他看向遼闊的天空;海島的天空被大海映成了極度純淨的藍,在強烈的陽光裡好比一大塊通透的寶石。他凝視著長天,墨綠的眼裡漂浮著外人看不懂的情緒。

“如果人修都像小友、衛道友這般,妖族處境何至於如此艱難?”他收了笑,溫柔安寧的氣質裡夾雜了些許悲傷。

謝蘊昭略一遲疑:“妖族的處境……”

“十分艱難。除了海外大妖道場,其餘地方都被人類瓜分殆儘。”溯流光歎氣,“小友可知小川的種族?”

“不是蛇?”

“是七彩羽蛇。”溯流光看向山坡上自由自在奔跑的小川,目光憐愛,“她是世上最後一條七彩羽蛇了。這一族成年後妖力強大,但幼年時卻很弱小。由於他們的心臟是上好的煉丹和煉器材料,人類肆意捕殺,終於將他們捕殺殆儘。十二年前,當小川破殼而出時,她就已經是七彩羽蛇最後的遺孤。”

謝蘊昭無言。要說這結果是自然界弱肉強食,但生態鏈也害怕物種滅絕。何況,人類很早就知道不能竭澤而漁,如此過度捕殺,自然是貪欲驅使,沒得好辯解的。

她隻能說:“人和人並不相同。我會儘力照顧小川,相信本門師長也是做此打算。”

溯流光回頭凝視著她。他好像一捧細雪,美得透明卻又纖細脆弱;但此時此刻,他的綠眼睛裡有種奇怪的、強硬的審視。

“小友可知月光獸?定是知道的,畢竟兩年前的事,小友是親曆者。”他顧自點頭。

“是兩年前的食腐妖獸事件?”謝蘊昭目光一閃,“溯長老如何得知?”

“並非機密,如何不知。”他輕輕的聲音像羽毛飄落,“小友此行,可見了月光獸?”

謝蘊昭回憶一番,說:“湖對麵過去了幾隻,數量似乎有些少。”

“是比從前少了很多。”

溯流光眼裡有冷光閃過。

“月光獸被人喂食了丹藥才成了食腐妖獸,最終又被斬殺。這仙宗弟子知道此事後,竟遷怒於其他月光獸,更傳出謠言說是月光獸本性不潔,方才成為妖獸。從此,人人都視它們為寇仇,就連這裡值班的一些弟子都故意放任它們死於病痛。小友認為,這種做法是對或錯?”

“自然是錯。”謝蘊昭不假思索,“當年元凶早已畏罪自殺,是一名內門的神遊弟子。不去譴責真凶,卻遷怒無辜的靈獸,對這種渣渣,溯長老千萬彆客氣,門規說怎麼懲罰,就怎麼懲罰。”

“……小友倒是果決。”溯流光一怔,眸光軟下來,“但聽過這件事,我心中卻抱有疑慮:凶手果真是那名自殺的弟子?他又有沒有同夥?萬一其他人又利用靈獸作惡,又該怎麼辦?難道又繼續遷怒?這些孩子對修士而言大多隻是工具,不喜歡這種,換一種就是,但被拋棄不顧的靈獸卻會落到悲慘境地……”

謝蘊昭乾脆停下腳步。這時湖麵上來了陣風,吹得她長發有些迷眼,也讓溯長老的銀藍長發遮了他的眼神。

“溯長老,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溯流光搖頭道:“什麼也不知道,隻是我族與靈獸同病相憐,令我不由擔心靈獸安危。但說不定我不過是想得太多,庸人自擾罷了。如今這辰極島上,除我之外,就隻有小川這一個妖修。這孩子還太弱小,若是今後也能得小友多看顧一二,我自當有所報答。”

“小川若有事,找我就好。”謝蘊昭眨一眨眼,頓時滿麵笑容,“既然溯長老堅持,那我就不推辭了,溯長老打算怎麼報答?”

溯流光一愕,旋即“噗嗤”一笑,神色開朗不少。

“小友果真直率,不同於其他人修的複雜虛偽。不知小友有什麼想要的?”

[來自溯流光的【好感值】1]

[來自溯流光的【惡感值】1]

[來自溯流光的【好感值】1]

[來自溯流光的【惡感值】1]

……

[來自溯流光的【同情值】1]

謝蘊昭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麵板上滾滾如洪流的提示,再看溯流光纖細美麗的微笑,心道就您這複雜的心理活動和完美的表麵功夫,真的好意思說人修複雜虛偽麼?

麵上卻也跟著笑眯眯:“等我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跟溯長老說吧。對了,我想起來有事,待會兒就麻煩溯長老送小川回去吧?”

“原也應當。隻是小友這是……”

溯流光微微抬起頭,被忽而生出的氣流吹起幾縷發絲。他看見女修踩在那把大掃帚上,一手叉腰,一手彈了彈額發,莊嚴宣布:“我要這天,再遮不住我眼!朕的征途必定是星辰大海——”*

飛行器猛地往前一躥,載著她如疾風馳騁,消失在天空中。

妖修長老啞然片刻,失笑道:“衛道友的師妹……還真是與眾不同。”

……

後山。

黑獄,水牢。

被嚴刑拷打折磨的男子幾乎已經成了個血人。他四肢被鐵鏈束縛,破破爛爛的軀體不住顫抖著,臉上卻還帶著詭異的笑容:“你們不會從……我這裡……得到任何信息……”

“咳咳咳……”

血腥味彌漫的黑暗中,響起一陣虛弱的咳嗽;卻並不是來自囚犯。

執風坐在椅子上,略垂著頭,掩唇咳個不停。與他劇烈的咳嗽形成對比的,是他始終若無其事的眼神。

好不容易咳嗽過去了,他便歎息一聲:“白蓮妖邪到底許了你什麼好處,值得你一個神遊弟子背叛師門,害死諸多同門?與你自幼一起長大的朋友,被你害得死無全屍,你竟半點不後悔?”

那血淋淋的男子卻隻“嗬嗬”笑著,狀似瘋癲:“你們不懂,不懂……修仙者該死,所有的修仙者都該死,你不例外,我不例外,大家都該死……”

嘩啦!

他猛一掙紮,淒厲尖叫:“聖教當興,人道當興,修仙者注定滅亡……!”

在一聲突兀的響動過後,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那是皮肉被洞穿的聲音。

男子大張著嘴,瞳孔緊縮,像是看到了什麼極度不可思議的畫麵;他的癲狂出現了裂痕,從中透露出一絲屬於正常人的迷惘和不可置信。

然而,他再也不能說話了。

那隻洞穿了他心臟的手抽了出來。白皙、修長、潔淨無瑕。

白衣青年托著那顆心臟,再輕輕一握,那顆還在微微跳動的、發黑的心臟就化為塵屑,消失在幽昧中。一道縹緲的白蓮影子倏忽閃過,被他伸手一勾,便也儘數碎了。

他站在汙穢的血腥中,渾身卻一塵不染,隻有眼瞳血一樣紅。肮臟的血水在他腳下微微搖晃,蕩開一圈又一圈漣漪。

“沒有更多信息了。”他轉過頭,淡淡說道,“這個人不過是一枚棄子。白蓮會近年來膽子頗大,島內也許還有內鬼。”

執風又咳了一會兒,才微微笑道:“我會徹查。多謝衛師弟。這魔族的能力還真是很實用,比我們戒律堂的什麼肉刑都管用。要是能讓衛師弟來坐我的位子,想必會輕鬆很多。”

衛枕流翹了翹嘴角,白玉般的臉龐上一片漠然。

“執風師兄似乎從不擔心我的身份。”

執風搖搖頭:“衛師弟隻不過是被魔氣侵染,此非衛師弟之過,我為何要擔心?況且,我信衛師弟道心堅定,更信你一心為了師門。”

衛枕流又勾了勾唇角,眼神隱沒在黑暗中,堅硬如萬年不化的玄冰。他心想:我曾經也是這麼想的。

執風又說:“另外,執雨師妹上任不久,急於做出成績,但有許多事她並不清楚,處置得也不大妥當……兩年前那件事是她太激進,但之後也將抓去的弟子原樣放了回去。看在我的麵子上,衛師弟便莫再為難她了吧?”

白衣劍修輕笑一聲,反問:“我有為難她?”

執風無奈,隻得苦笑應道:“是,衛師弟什麼都不曾做。隻是衛師弟是戒律堂客卿,若是不肯配合我們的任務,執雨一個新上任的院使不免受屬下埋怨,又受峰主責罰。”

衛枕流說:“那我懶得管。”

執風更無奈,還想再勸,卻也被那雙血色的冰冷眼瞳看得一窒。這時,那白衣劍修腰上的傳訊玉符忽然亮起白光,一明一滅,好似微不可察的呼吸。

有人傳訊。

劍修有些漫不經心地拂了一拂,動作忽而略略一頓。他原本帶點厭棄的、諷刺的、更多是冷漠的表情,突然全都融化為一抹至真至純的柔和笑意。

[師兄,你有空嗎?]

他踏著汙濁的水麵,朝外走去。

“衛師弟?”執風心中有所猜測,卻不能肯定,見他走了,有些著急,“執雨師妹……”

“叫她莫再惹我師妹,還有所有我師妹看得順眼的人,今後便該怎麼辦怎麼辦。”

劍修丟下一句。

執風總算鬆了口氣,而後便禁不住一陣咳嗽。待他再次抬眼,麵前已沒有了那位劍修的蹤跡。

他搖搖頭,腦海中不期然滑過一個念頭:即便將來出了什麼變故,隻要他那師妹始終是師門的修士,衛師弟應該永遠不會有背棄師門的想法吧?

人人都道無情方為大道,但誰說有情之劍便不能得道?

執風想著,按下了心中那一絲細微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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