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彆人的心思猜不準(1 / 2)

隱元峰。

辰極島九峰之中,以隱元峰最為神秘。戒律堂隱匿於此,外人無令不得進入。山中有樹無花,有石無土;怪木紮根嶙峋岩石中,高聳連綿。有一道飛瀑自山間跌落,落為寒潭,彌漫幽涼水汽。

瀑布背後藏有黑獄,一直深入寒潭之下。

執風站在黑獄底部,沉默地看著麵前的妖獸死屍。這是一具巨大的蟲屍,足有二人高、十人長。但屍體幾乎隻剩了一具空殼,隻有猙獰的複眼死死睜著,口器上還留有被燒灼的痕跡。

骨架雪白。

“執風院使。”有人在背後叫他,“找我何事?”

執風轉身看去。

黑獄四麵留有空隙,足以讓天光滲入。道道天光好似金色的綾緞,薄而透,吝嗇地帶來些許光明。而在這道道光明之下,立著個白衣人。他頭頂有一隻半透明的翠色小冠,在稀薄的天光裡折射出晶瑩的色彩。

而另一些天光,則照亮了他唇邊微微上揚的弧度。那是一個隨時都準備好的笑容。

“衛師弟,這具蟲屍不正常……咳……”執風啞著嗓子咳嗽了一會兒,手腕瘦得能看清每一寸骨骼的形狀,但在嘶啞的咳嗽聲裡,他的語氣卻依舊淡然冷靜,“你看,它的骨架是雪白的。”

白衣的劍修站在漆黑的黑獄裡,投去一瞥。他的神情沒有絲毫變化。

“這很正常。具足蟲的骨架原本就是雪白的。”劍修的聲音像一杯永遠不會變化的溫水。

執風微微一笑:“這辰極島上任何一個人都可以說這話,除了衛師弟。沒有誰比你更了解魔氣。你一定看得出,這隻具足蟲生前已然妖獸化。從它的口器中還能檢測出魔氣的殘餘。”

衛枕流也同樣微微一笑:“這是執風院使從何處獵來的?”

執風沉默片刻,有些苦笑:“若我說是在辰極島上發現的,衛師弟信不信?就在搖光峰一側的地下,很接近島上靈脈。這孽畜恐怕是想汙染島上清氣,教所有人都感染魔氣……但在我們發現它時,這孽畜已經被消融了血肉,連魔氣也被蠶食得隻剩些許。”

衛枕流輕輕一挑眉。微弱的天光裡,他的微笑是如此沉靜,唯有眉心那一點紅痕好似被火焰吻過,掐不去那一縷灼灼之意。

“這島上,唯一能吸取魔氣的就是我。”他了然,“執風師兄懷疑我?”

“並非如此。”執風連忙解釋,卻又咳了好一會兒,直咳得黑獄裡四麵八方都是回聲,他才咽下那一口淡淡的血腥味,說,“這具足蟲潛伏島上,必然有內鬼遮掩。我們已經調查過,這孽畜死亡的時間,正與謝師妹在海邊悟得太阿劍意的時點相同。”

本就安靜的黑獄忽然變得更加安靜。方才還有些許蟲鳴,這會兒連那微微的聲響也都停下了。

因為有一股比水汽更幽涼的壓迫之意淡淡盤旋。

衛枕流笑意不變:“執風師兄懷疑我師妹?”

“快將你那些殺氣收起來。”執風有些無奈,有些好笑,卻更多有些心驚,“謝師妹走的是堂皇正道,怎麼會和魔氣有關?倒是她一朝悟得日月劍法,就引動太陽真火。太陽真火是天下邪魔克星,隻一縷就將潛伏地底的妖獸殺死,避免了可能的災禍,讓人欽佩不已。”

執風說:“但我擔心,幕後之人被謝師妹壞了計劃,會不會拿她泄憤……”

他一邊說,一邊密切注視著衛枕流的反應。執風坐在院使的位置上已有多年;很多時候並不是他想不想信任一個人,而是他的位置要求他對每一個人都保持懷疑。在脫離感情之後,純粹的理性不得不為他建構出這樣一個可能:衛師弟與具足蟲有關,隻是因為壞事的是他看重的師妹,才沒有下手。

畢竟,島上有魔氣的除了他,還有誰?護山大陣已平穩地運轉了十萬年,從未忽略任何魔氣。

衛枕流的反應卻十分正常。

他立即皺眉,有些責備道:“執風師兄,你應該早和我說這事!這都過去了一月有餘,幸好我師妹沒出事。不行,今後我需要更看顧她一些。”

說著竟然轉身就要走。

執風更加好笑,同時也更加放鬆起來。他開口道:“衛師弟,你彆急。四六給我傳信,謝師妹剛剛在鬥法台上同搖光峰的柳清靈師妹鬥了一場,之後又去了洞明峰。洞明峰主是玄德境修為,不會讓謝師妹出事。我叫你來又不是讓你白跑一趟。這具足蟲魔氣未除,還要勞煩你。”

劍修聞言轉身,歎了口氣,說:“我倒忘了,我還是個做白工的。”

就走過去,抬起手,對著具足蟲的屍骸一點。忽然地,那巨大的蟲屍猛然一抖!

昂——

一道扭曲的幻影發出淒厲鳴叫,正是那具足蟲的模樣!它浮起在屍骸上,扭動掙紮不止,形狀極為可怖。

在場的兩名仙家子弟卻麵色平淡,像是早已看慣。妖獸的血脈本就被魔氣汙染,再得到外來魔氣補充,常常蘊養出“二重身”。如果讓二重身逃走,就會出現新的魔化具足蟲。

不多時,那道“幻影”就被拉扯下來,在劍修手中化為齏粉。緊接著,整個具足蟲的屍骸也灰飛煙滅。

有一刹那,衛枕流的眼裡出現了一種極度的漠然;血色在漠然中沉默翻湧,映照出的並非眼前紛紛揚揚的白骨碎屑,而是無數屍山血海的影像。

執風並未察覺。

他隻是帶著幾分好奇,問:“我剛說謝師妹同柳師妹鬥法,你這平時最愛護師妹的人,居然忍得住不問誰勝誰負?”

劍修的動作微微一頓。而後他偏過頭,漆黑明亮的眼眸中全然是一片笑意。

“蔣青蘿是個草包,”他出乎意料地提到了另一個人的名字,緊接著才道,“而柳清靈……大概算得上包裹那包草的布頭。要她和我師妹比,實在有些太難為她了。”

執風搖頭:“都說天樞衛枕流是溫潤如玉、風度翩翩,誰知道你刻薄起來比誰都不讓。”

衛枕流淡淡一笑,轉身離去。他踏過黑獄中的水麵,踩出一圈又一圈的暗色漣漪。稀薄的天光漸漸變成了明麗的陽光,最後徹底照亮了他玉色的麵容。

他站在隱元峰上,抬頭看了看太陽。那是人間最為光明的存在,天然便能驅散一切邪惡,更能刺痛所有黑暗。以他的修為,像這樣直視著太陽的時候,依舊隱隱會有流淚的本能反應。

他抬手傳出一道音符。

[溯道友,你的小朋友不幸灰飛煙滅了。]

那邊很快傳來回音:[那不是我帶來的小朋友。具足蟲的主人是誰,你有線索?和三年前擅自在辰極島動手的人是不是同一個?]

衛枕流並未回答妖修的疑問。

[哦?那我就放心了。它礙過我師妹的眼,我順手就將它徹底吸收了。]

半晌。

[天殺的衛枕流那上麵有我派去收集魔氣的三轉魔蛹!!那具足蟲怎麼謝蘊昭了你又發瘋?!]

[它死在了我師妹的日月劍法下。]

[???]

衛枕流慢條斯理地回:[我師妹如朝霞光輝燦爛,卻不得不耗費些許光輝在那醜陋的魔蟲身上,實在令我心痛。]

[我他媽……嗬嗬,醜陋的魔蟲?這北鬥上下最大的魔氣源頭,你以為是誰?]

衛枕流一哂,扣了傳音符,重又抬頭望向太陽。正是午後陽光最為濃烈燦爛時,二月的春光已然帶回暖意,令世界愈發淨無瑕穢。

即便眼底微微刺疼,他仍舊凝視著那片光輝,沒有閉眼。

過了很久,他才輕輕地、自言自語般地吐出一句:“是啊。”

這島上最醜陋的存在……

正是他自己。

謝蘊昭去了洞明峰。有峰主的錦囊作為信物,她來去無阻,順順利利就到了山頂上的峰主洞府。

燕芳菲住的地方叫“生塵閣”,外表樸素,用各種草藥作為裝飾,令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藥香。

“化玉靈芝帶回來了?”燕芳菲在寫藥方,用的桌椅都格外矮一些。她頭也不抬地指了指旁邊的玉盤:“放上去就好。”

放上去?謝蘊昭對著不過兩隻手掌大小的玉盤,疑惑了幾秒後釋然了:一定是類似乾坤袋的靈器,看起來很小,其實很能裝。

於是她放心大膽地抱出了半人高的籮筐,一股腦將所有靈芝“嘩嘩嘩”倒了進去。

然後,淡黃色的靈芝就灑滿了生塵閣的地麵。

謝蘊昭抱著籮筐,陷入沉默。

燕芳菲詫異抬頭,盯著那滿地靈芝,也陷入了沉默。

“你,”一米五的洞明峰主站起來,猶豫了片刻,“你是不是去哪座山峰的寶庫中搶劫了?”

謝蘊昭掏出翠色小鏟,把靈芝一朵朵重新撿起來,小心回答:“不是說可以儘力挖掘嗎……”

壞了,莫非挖太多要賠錢?

燕芳菲眼皮跳了跳。她蹲下身,也撿起一朵靈芝仔細看了看,又用黑漆漆的、死水無瀾的眼睛看向謝蘊昭:“真的是化玉靈芝。都是你找出來的?我聽說……你剛才還和人鬥法。這麼說,這是你一個上午的成果。”

她歪著頭,舉著靈芝思考片刻,好像一隻穿綠裙子的招財貓。

謝蘊昭納悶道:“燕師叔怎麼知道我剛和人鬥法?”

“我無意中瞥了一眼。引動星圖非常明顯。”燕芳菲將靈芝放進玉盤裡,輕輕一拍手,“對了,你的星圖是龍女啊。那就難怪了。”

她直勾勾地看向謝蘊昭,麵無表情的小臉居然罕見地露出一絲微笑:“而且,你是火木相生雙靈根,還是馮師兄的親傳弟子……”

謝蘊昭被她看得有點發毛,蹲著往後退了兩步。

“燕師叔,龍女是什麼?”

“那是我從古籍上看到的。”燕芳菲保持著臉上那一縷詭異的笑容,“神龍的後裔稱為龍子,但隻有至陽之體的神龍與至陰之體的人類所生之女,才能叫‘龍女’。龍女陰陽平衡,是天生道體,生來就有煉藥神通。據說,她們是唯一可以煉製出不含雜質的丹藥的生靈。”

“不含雜質的……丹藥?”謝蘊昭不動聲色,露出一點恰到好處的疑惑,“那種丹藥真的存在嗎?”

“我也沒見過。”燕芳菲麵上那一縷微笑擴大了,卻顯得更加詭異,“但既然你的星圖是龍女……不如,就來跟我學習煉丹吧?”

“我……”

燕芳菲像兔子一樣地往前蹦了兩下,一把握住謝蘊昭的手。她鄭重說道:“謝師侄,你打聽修複丹田和識海的方法,是不是為了馮師兄?”

謝蘊昭點頭,忽然反應過來:“燕師叔,你難道和我師父相熟?”

燕芳菲的眼神心虛地飄了飄,含糊道:“認識……咳,我告訴你,我要你去找化玉靈芝,也是為了它有排除雜質的功效。馮師兄的傷之所以棘手,在於他的丹田、識海都變得極度脆弱,好像一座曾經恢弘的大宅,現在卻隻剩了一兩根梁柱,上麵還爬滿了啃噬木頭的白蟻。”

“如果要修複,勢必要配合我的金針,將合適的丹藥妖力導入馮師兄的丹田和識海,才能去除白蟻,此外還要增加梁柱、修補牆麵和屋頂,這就是丹藥的用途。然而丹藥含有雜質,會在他體內繼續丹毒。”燕芳菲歎了口氣,“那些丹毒就好像新的白蟻……假如放它們進去,馮師兄傷還沒好,恐怕徹底就廢了。”

“但是,假如可以煉製出不含雜質的丹藥,”燕芳菲的眼睛像兩塊冰冷的黑曜石,其中卻流淌著興奮的神情,“說不定馮師兄真的能夠恢複!”

謝蘊昭深吸一口氣。

“乾了!”她反握住一米五的洞明峰主的手,鄭重道,“燕師叔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

燕芳菲重重點頭。

然後她站起身,從背後書架上“嗖嗖嗖”挑選出一大堆玉簡,抱在懷裡,走到謝蘊昭麵前,將玉簡往她手上一堆。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