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修士的任務 MNBV(1 / 2)

秋天實在是個好季節,尤其是山裡。

即便什麼都不做,隻靜靜地坐在山裡,也有果實的甜香飄在透明的陽光裡。

一隻鬆鼠飛快地竄了過去。

一顆被落下的榛子劃出一道弧線,終點在樹下陳楚楚的頭上。

她摸了摸頭,隨手把砸在地上的榛子撿起來,看了一會兒,又用力往前扔出去。

咚——

榛子砸進了溪水中,將兩片漂浮的半紅不青的葉片推得往旁邊移了移。

陳楚楚呆呆地看了會兒,又將一旁放置的七弦琴拿起來,放於膝頭。

“彈一首《鷗鷺忘機》,”她對自己說,“這總不會錯了吧。”

琴是最容易入門,卻也最難學精的一種樂器。作為雅正的禮樂代表,這種古老的樂器既為世家所推崇,也在修士手中代代傳承。

《鷗鷺忘機》是陳楚楚入門的第一首曲子。她已經練習了有接近半年。

錚、錚、錚……

山溪清幽,樹林靜謐。下午的陽光帶著幾分慵懶,隨著風在她頭發上一晃一晃;她精心編織的紅繩結發發型被襯得更加精巧可愛。

彈了一會兒,她泄氣地收回雙手。

“彈得太差了。”她對自己十分恨鐵不成鋼,“陳楚楚,就你這樣的,以後去了天璣峰也是扶不起的小修士!”

……不過,她真的能去天璣峰嗎?

要成為內門弟子,首先必須破境和光。而現在,除了燕微和阿昭,石無患也是和光境修士了,小川也已經不動境圓滿,而連思齊也在前幾天晉升到了不動境後階。

一群人中,她變成了最後麵的那一個。

陳楚楚抱著琴,抬頭看了看島上最高的那一座山峰。

天樞峰直入雲霄,巍峨險峻。道道流雲被長風吹得舒卷不止,自有一番淩雲氣勢。而距離天樞不遠的搖光峰,現在雖然看不見,她卻也能夠在腦海中勾勒描摹出那高傲不屈的挺拔姿態。

大家都在往前走。

她呢?

陳楚楚再看看自己手中的琴。

……她連一首練習了半年的琴曲都彈不好。

現在燕微和阿昭,還有石無患,都要去接受水月秘境的試煉了,她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拜入內門。

陳楚楚不想讓友人擔心,所以總是表現得滿不在乎,但其實她心裡也很苦悶。

她心裡很明白,再要好的朋友,也要實力相當才能一直走下去。

“啊啊啊該怎麼辦啊,我也很想變成無敵的天才——”

噗嗤。

陳楚楚倏然一驚,雙手已經放在了琴麵,隨時準備彈出殺人之音。她盯著那聲笑傳來的方向,警惕道:“誰?”

“抱歉,我無意驚嚇你……咳咳咳……”

來人仿佛是從樹影裡直接變出來的,然而他身上的絳衣明明那麼顯眼。他捂著嘴咳嗽不停,皮膚極為蒼白,眉眼中就透著一點病弱之意,卻使他多了一絲藥香般苦澀又沉靜的氣質,令他整個人超越了“俊秀”一次,而幻化為了某種奇怪的符號。

“執風……院使?”

明明隻是一年多以前在浮海角見了一麵,陳楚楚卻一眼認出了他。興許絳衣使就是這樣讓人印象深刻的存在。

她眨眨眼,等對方咳嗽完了,才問:“你在這裡做什麼?”

那大大咧咧、毫不畏懼的自來熟式的問話,讓執風怔了怔。他仔細看了看她;那張清秀可愛的圓臉上寫滿了少女的明快和無畏,沒有絲毫畏懼或者猜疑。

他又不禁笑了笑。

“我碰巧路過。小丫頭,你一個人在這裡做什麼?”執風輕咳兩聲,這比他剛才那撕心裂肺的模樣要好多了,尤其他還微微地笑著。

陳楚楚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怕這位絳衣使。按理說,她知道戒律堂地位特殊,而眼前這個人是戒律堂的頭頭之一,說得上位高權重。她以前在家中麵對父兄叔伯都還沒這膽子哩。

“我就……隨便練練琴。”她有點沒來由的心虛,“你剛才聽到了?”

“還未有此榮幸。若是可以,聽聽也無妨。”

執風不等她回答就朝前走了幾步,在距離她不遠的地方席地而坐,也麵向前麵不遠處的山澗。與文雅溫和的外表不同,他的坐姿十足瀟灑:一腿曲起、一腿伸直,雙手在後撐著地麵,微微抬臉,仿佛在享受陽光。

陳楚楚被他嚇了一跳,戒備道:“不彈不彈!你要聽琴的話……天璣峰的師兄師姐師叔們,天天都在演奏。你去那裡好了。”

他失笑:“那貫耳魔音,我可無福消受。小丫頭,你心虛什麼?金玉會上你拿這七弦琴,表現得不是很不錯?”

“你怎麼知道?當時來監督的不是執雨院使?”陳楚楚想到自己在金玉會上的表現竟然被這人看去了,就莫名耳朵發燒。

他邊咳邊笑:“路過。”

又是路過。陳楚楚輕瞥嘴角,瞧他咳個不停,不禁問:“你怎麼……一直生病的樣子?”

執風看她一眼:“不是生病。”

“那是什麼?”

他一笑,帶了點逗弄的心思,說:“知道太多,小心被我捉回戒律堂關起來。”

誰料她一點不怕,還是用那明快清澈的眼神看著他,傻乎乎地問:“戒律堂就可以隨便抓人麼?”

這反應反而把執風逗笑了。他一邊笑,一邊自己都感到有些驚奇:這樣輕鬆的心情,他很久沒有過了。

“當然不行。”他笑道,“逗你的。小丫頭真是傻。”

陳楚楚當即皺了皺鼻子,不大高興地扭過頭,不跟他說話了。

執風被她豐富多變的表情吸引了;他幼年時曾看過凡人集市中的雜耍,模糊的記憶中,每當那表演的人變換一張臉孔,都會讓周圍的人大聲笑著叫好。

他覺得那份生動的歡快和這個小丫頭的表情莫名契合在了一起,也喚醒了他內心一點遙遠的、柔軟的、微妙的情緒。

他試著跟她說話:“小丫頭,你方才愁眉苦臉,是為了什麼?”

按理來說,陳楚楚表麵傻乎乎,心裡卻也挺警惕;世家教導出來的後代要麼極其愚蠢,要麼總還是有三分不尋常之處的。

但也許是因為秋日讓人太慵懶,也許是這個男人的氣質太溫和莊重,在這個秋日的午後,她不知不覺吐露了心中的話語。

“我有五個好友,甲乙丙丁戊。”她用手指撥弄了幾下琴弦,“甲乙和我一起長大,丙丁戊是我拜師後認識的同門。甲、丙、丁都是天才,修煉很快,她們還特彆努力。乙和我的資質差不多,可是他從小就比我聰明、沉得下心,現在修行也走在了我前麵。戊……他的資質是我們幾個人中最差的,可是他十分刻苦,而且總有些不同尋常的機遇。”

她沒精打采地垂著頭:“我們約定,以後至少每五年就要見一次。可是我不知道……如果我一直破不了境怎麼辦?如果我一直都原地踏步怎麼辦?他們走得太快,好像離我越來越遠。”

“我也有很努力啊,可是我既不是天才,也沒有特彆的運氣……”

說這些給這個人乾嘛呢?陳楚楚歎了口氣,勉強笑了笑:“執風院使一定也是天才,才能當上院使吧。”

絳衣使遲疑著。他好像在猶豫要不要說出下麵的話。

這猶豫沒有持續太久。很快,在一串咳嗽過後,他說:“我不是天才,甚至……我隻是四靈根而已。”

“四靈根?怎麼可能?”陳楚楚自己都是三靈根。

“是四靈根。”他笑了笑,“而且純淨度也不高。我小時候,是我們那批人裡資質最差的一個。”

她下意識問:“那你怎麼……”

執風看向山澗。有一條魚跳出水麵,鱗片在水光中閃爍著淡彩色的光暈。

他淡淡道:“大概是因為我是唯一活下來的那一個。”

陳楚楚呆了半天。她從這句平淡的話語裡感受到了一點淡淡的鐵鏽氣;也許是兵戈,也許是血。她忽然注意到,這位絳衣使的鬢邊有一縷白發。

“你……”

“天資或奇遇,都不如踏踏實實地活下去重要。”

執風沒有再給她追問的機會。他帶著淡淡的、善意的微笑,拿出什麼東西遞過來。

是一枚淡紅色的玉簡,上麵有一個“風”字。陳楚楚還注意到,他的掌心有一道很長的傷疤,邊緣微微發白。

“你很有樂修的天賦,隻是缺少一些指導。樂修並不一定要彈出美妙的樂音;那是凡世的樂師追求的目標。”他的聲音溫和耐心,“拿著吧。以後如果你需要有人聽聽《鷗鷺忘機》,或者彆的什麼,都可以找我。”

陳楚楚拿起那枚玉簡:“你為什麼……”

他站起身,她也跟著抬頭。他的影子遮住陽光,也讓他本人的麵容變得暗淡不清。

冷不丁地,她被拍了拍頭。

“小丫頭。”他笑歎一句。

陳楚楚一直發呆,直到目送執風的背影消失在樹林中,她才“啊”了一聲,有幾分羞惱道:“你明明之前就聽見了啊!”

還知道她彈得亂七八糟的琴曲是《鷗鷺忘機》!

“……我們對你們沒什麼要求,除了一個——平安回來。”

第一縷陽光照射在碧波海上的時候,天璣真人結束了他的講話。

天璣峰除了天天在山上搞音樂會,也是辰極島上負責一般對外事務的山峰。現在門派裡的孩子們要出門試煉,天璣真人少不得要多叮囑一番。

他身邊另外還有一個人,以及一隻一人多高的巨大的白鶴。

“楊師叔,我也想去……”

天璣真人溫和卻堅定地拒絕:“崇正,你不在這次的領隊名單中。”

“那我就去參加試煉。”

“那是和光境弟子的試煉。”天璣真人也算看著這貨長大,十分了解他賴皮的性子,毫不客氣地用竹蕭敲了敲他的頭。

顏崇正就幽怨地看向那一排捂嘴笑的弟子,尤其重點盯著其中一個女修,哀戚道:“阿昭,不要拋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