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1 / 2)

水月秘境。

眾人進入秘境的第六天。

謝蘊昭仰頭望去,隱隱已經能看見被冰雪覆蓋的山頂。這時,身後的人說:

“你的達達可能有天賦神通。”

謝蘊昭回頭。她抱著達達,一人一鴨都疑惑地看著他。

白術站在山道上,身邊是身軀蜿蜒不知幾何的巨蛇。

“天賦神通?”謝蘊昭抱著鴨子,想了想,“我記得……似乎隻有妖族才有這樣的天賦。”

白術說:“隻有上古大妖的血脈,才能覺醒天賦神通。”

“你是說達達有上古大妖的血統?”謝蘊昭問。

“有這個可能。”白術觀察著她的神情。

謝蘊昭有點驚奇。她把鴨子舉到麵前,還戳了戳它頭頂的茸毛:“你還能是妖?你明明是鴨子。”

“噶!”鴨子怎麼了!

“妖族幼年時期會保持原型。”白術說,“有一些種族很難化形,比如百目猞猁也有妖血傳承。有一些會在幼年期後的某個時間蛻變出人形。如果有一天達達變成了人形,謝師妹也無需驚慌。”

“原來是說這個。”謝蘊昭笑了,掐掐鴨子的臉頰,“就算她變成個大臉扁嘴的醜姑娘,我也隻能幫她打扮啊,還能怎麼樣?”

達達“噶”了好幾聲,認真地表達不滿。白術走在她們身後,抬頭看看龐蚺的蛇頭,也對它笑了笑。

龐蚺吐吐蛇信,對他晃晃腦袋,又去敬畏地看了一眼那隻黃色的小胖鴨子。

白術暗想:達達不光是妖,興許還是很厲害的妖,否則不會連龐蚺都這麼害怕——龐蚺有一絲九頭妖蛇的血脈,傳自上古,輕易不會低頭。

空氣漸漸寒冷起來。

他們已經來到了擎天山的山腰。從大約三分之一的高度開始,環境就變得不適宜禦劍飛行:隻要離開土地懸浮十尺以上,就會被肆虐的罡風吹得七歪八倒。如果堅持禦劍飛行,可能會被直接吹飛回到山腳。

隻能步行。

擎天山上有一條天然形成的路,以岩石、橫木等盤繞而成,曲折向上。等過了山腰,空氣變得更加寒冷,岩土中就多了冰棱碎屑。還有一些靈獸凍僵的屍體,也不知道它們是怎麼上來的。

這些死去不知道多久的屍體,都被白術身邊巨大的毒蛇一口口吞了進去,儲存到身體裡慢慢消化。

雖然冷,毒蛇卻安然無恙,而謝蘊昭懷中的達達也隻是扭著頭到處看風景,渾然不覺環境險惡。

謝蘊昭取了一件厚實的披風出來罩在身上。再往上走會更冷,既然有禦寒的法袍,何必浪費靈力維持身體溫暖。

白術也有相同的舉動。

哢噠……

謝蘊昭回過頭。她站在靠上的位置,回頭時就能看見白術抬頭看來的目光。他身邊一側是繚繞的雲霧,一側是山石泥土,背後蜿蜒的路深入到乳白的雲靄中,一眼看不見頭。

她說:“有石子掉落的聲音。”

白術剛才也在凝神細聽。

兩人的神識延伸四方,然而神識反饋回來的信息沒有任何異常。

謝蘊昭對他使了個眼色,回身時把達達塞進了靈獸袋,左手已經掐住了法訣,口中卻說:“走吧。”

白術跟上。

呼——

白霧裡吹來一陣風,隱約有一個修長的人形。

透明泛藍的冰刀閃出寒光。

鐺——

長劍劃出紅光,溫暖耀目,斬斷冰刀。

“唧——!!”

那半透明的人形宛如幽魂,因為受傷而發出淒厲的呼喚。它的呼喚引動了四周的霧氣,讓更多同類冒了出來。

山道上的兩人橫劍撥開密密麻麻的冰刃,擊打出一片“叮叮當當”的聲音。冰刀密集,寒冷噬骨;一時間密密麻麻的“幽魂”竟將兩人儘數圍攏。

謝蘊昭長劍一揚,想以火攻。

“謝師妹,勿要用火!”白術道,“這是冰係變異的幻風陰靈,遇火更強。”

謝蘊昭見他了解敵人,便收了法術,問:“那用什麼?”

“我來。”白術說。

又一片冰刀旋轉飛來,薄薄的、透亮的冰麵映出白術愁苦的八字眉。他手裡拿著的劍形似五棱錐,劍尖做成彎曲盤踞的模樣,還有倒刺,寒光閃閃。

冰棱折射照亮了他劍上的銘文:陰虱。

他劍身一抖,在半空劃出幾道符文。

“土花……蝕蒼龍!”

一聲吟嘯。

一道劍鳴。

四周山體上覆蓋的泥土,忽地微微震顫起來。幽暗的光芒從“陰虱”劍上擴散而出;倏然間,無數泥土震動飛散,化為密密麻麻的細小黑蟲,狠狠釘上了四周的幻風陰靈族群。

敵人透明的身軀上燃起墨藍的火焰,帶著蝕骨毒素,很快將它們腐蝕出一片痛叫之聲。

白術眼神冷然。

他固然對動物、靈獸等心存善念,但該維護自身利益時,他的態度也體現出了自然界特有的、理所當然的冷酷和冷靜。

幻風陰靈捕獵不成,隻得退去。

山道恢複了平靜,頭頂隻有一片罡風呼嘯之聲。

謝蘊昭看他一眼,微笑道:“白術師兄好劍法。”

白術收劍,搖頭道:“慚愧。想來是龐蚺吃了它們的儲備食物,才讓它們盯上我們。”

巨蛇晃了晃頭,似乎想抗議,卻被白術收回了靈獸袋。

“謝師妹……”

——嗤。

一道鮮血,在謝蘊昭眼前迸射而出。

白術捂著頸側,眼睛猛然瞪到最大,而瞳孔猛然縮到最小。他忍著劇痛轉動眼珠,隻看見一道漆黑的、扭曲的影子,從背後埋首在他頸上,狠狠咬下了一大塊皮肉。

一切都發生在眨眼——不,甚至來不及眨一眨眼。

黑影的速度快得可怕。

它咬著白術,昂首一甩,竟然硬生生地將白術甩下了山崖。

“白術師兄!!”

火紅劍光烈烈耀目。謝蘊昭持劍躍下,想去撈人,卻被黑影纏住腰身,也被用力往上一甩!

嗡——

劍光分化為三,一道接住謝蘊昭、助她穩住身形,一道追著白術而去想要救人,剩下一道則狠狠斬向敵人的方向!

黑影隱約有個人形輪廓,但下/半身卻又往四處蔓延,和各處的陰影連接在一起。它的臉上隻有一雙沒有眼仁的慘白眼球,還有一張長滿尖牙的嘴。

“昂——”

它仰頭發出一聲怪吼,張開嘴,居然硬生生將劍光咬碎!

“唔……!”

本命飛劍受損,令分化而出的劍光也同時消散。謝蘊昭蹲在一棵橫生的樹上,右手拎著光芒黯淡不少的太阿劍,猛地吐了一口血。

她臉色慘白,卻顧不上嘴角血跡,隻能狼狽地往邊上一滾,恰恰避開一道激射而來的黑影。

有若實質的惡意……還有龐大的壓力,彌漫在擎天山的山腰。

黑影又了撲過來,伴隨滿口寒光閃閃的利齒。謝蘊昭召出五火七禽扇,手腕才抖,卻又被幾道黑光逼得躲閃連連。

“這是什麼東西……修為是神遊……不對,不止……”

這黑影所帶來的威壓,根本不是神遊境能有的。謝蘊昭壓著喉中一口血氣,瞥了一眼白霧茫茫的崖底,不死心地搜尋著白術的身影,卻立即為這分神付出了代價。

砰!!

“……唔!”

黑影將她重重摜在山壁上,捏著她的脖子,幾乎要把她活活捏死。

謝蘊昭憋著一口氣,腦中卻拚命思索:不,雖然這怪物氣息嚇人,但它似乎沒有神智,發揮出的實力隻是十之一二……

黑影死死捏著她,慘白的兩粒眼球不住震顫。他嘴裡發出“嗬嗬”的聲音,又像不斷在說“餓”。

一道夜色在半空展開,伴隨無數群星。龍女的虛影接住陡然變大的五火七禽扇,在一片無聲爆發的白光中,狠狠扇向黑影!

羽扇重重擊中黑影的頭,將它扇飛出去。謝蘊昭立即調轉劍光,一邊塞了把丹藥,一邊往山下衝。

她記得附近有一個視線點,便朝著天上大喊:“這種怪物根本不是和光境能對抗的——師兄!師兄!!”

……

逢月海灣。

轟——嘩啦!

前一聲炸響是山崖被劍氣炸碎的聲音,後一聲響是被劈開的海水發出的怒吼。

“失去了秘境的方位……是什麼意思?”

衛枕流聲音不大。如果隻聽他的聲音,甚至會覺得他很冷靜。

但他手裡的七星龍淵長劍,剛剛才斬斷了整個山崖。

懸浮在半空的冰鏡一片空白。

剛才,從謝蘊昭他們受到襲擊開始,影像就全部消失。衛枕流隻來得及看見師妹被黑影卷著重重扔出去,就什麼也看不到了。

現在,他正麵無表情地注視著劍宗的人。寧州是劍宗的主場,水月秘境的開啟權限也暫時統一交給了他們管理。

“蕭如鏡,打開秘境,我要進去。”他說。

其餘人也都看著劍宗的人,甚至包括蕭如鏡的師弟們。

秘境裡突然出現的黑影顯然不是和光境能應付得來的。各門派隻是想叫弟子去曆練,不是叫他們有意送死!

蕭如鏡神色凝重。他手裡不斷掐著法訣,口中念念有詞。

但是……什麼都沒發生。

“……法陣被破壞了。所有通往秘境的入口都被強行撕毀。”劍宗大師兄的麵色也非常難看,“至少要七天才能修好法陣……”

“七天?”

“蕭道友,哪裡等得了七天!”

修士們都急了。雖然剛才看見遇險的是北鬥的人,但那黑影顯然異常危險,斷然不會隻獵殺一個人!

而眼睜睜看著自家大徒弟被拋下山崖的萬獸門長老,已經是麵色煞白,隻盼著能有奇跡,叫那孩子可以生還。

衛枕流冷冷地看了劍宗一眼,吐出一句:“不必修了,我自行進去!”

他轉身飛向海麵,恰恰停在逢月海灣的中心點上。碧海藍天,海麵如鏡,但當他以劍尖緩緩劃出一個圓形時,海麵突然出現了一個漩渦。

天色……也忽然昏暗下來。陰沉的雲飄來,悄然遮住了陽光。

“那是……破碎虛空?!”

在場眾修士,以蕭如鏡修為最高。他是神遊境中階,近年來更是已經摸到了後階的門檻。

但即便是他也用不出破碎虛空這樣的招數,因為……

“……那不是玄德大能才能施展的法術麼!”眾人忍不住驚呼。

不怪他們驚呼,因為神遊開始,每個大境界都代表了一道天塹的跨越。神遊、歸真、玄德;兩個大境界的差彆,便是巨人和螻蟻的差彆!

也有人保持了冷靜,沉住氣觀察海上情形,現在忽然開口道:“不算破碎虛空。”

人們目光集中過去,發現是同為北鬥修士的荀自在。他睜開了那雙懶洋洋的眼睛,手裡的書垂了下去;書頁隨著衣袖一起翻飛。

“衛師弟應當是此前在水月秘境的傳送陣法中留下了記號……現在,他正試著憑借那個記號,重新定位秘境的空間方位。如果成功,就可以重新搭建出通往秘境的道路。”

但即便如此……那也是很接近破碎虛空的神通法術了。

一時靜默。

有人忽然道:“我去助衛道友一臂之力!我妙玄觀弟子也在其中,怎能袖手旁觀!”

一道流光飛去。

海麵上多了一人,一齊施力,試圖讓狂暴的虛空之力穩固下來,好讓衛枕流更快地完成定位。

執雨哼了一聲:“北鬥的事,怎麼讓你們搶先?”

光芒一閃,也落在海麵上。

很快,又有許多流光跟了上去。

荀自在留到了最後。

一直到所有修士都飛了過去,竭力支撐起一小片安定的虛空,荀自在才回頭看了一眼謝妙然的車輿所在。

謝妙然坐在車輿中,被精細華美的帷幔遮住了真容。荀自在盯著那一小片帷幔,慢吞吞收了手裡的書,如同自言自語一般:“哎,都去了……我一個不去,也實在顯眼。”

他一甩衣袖,如白鶴飛空,翩然落到眾人身側,也成了那對抗虛空亂流的力量之一。

破碎的山崖上,隻剩了謝妙然一行人。

抱著九環大刀的丫鬟不大高興地皺了皺鼻子,低聲說:“女郎,你莫不開心。”

半晌,隻聽車輿中傳來輕笑。

“無事。”她懶懶道,“‘話本’既然寫好了,就斷斷沒有失敗的道理。阿茶,你且看著吧。”

……

謝蘊昭第十三次被摜在了山崖壁上。

便是淬煉過的修士之軀,她也覺得氣血翻騰、眼前冒金星,隻憑著本能一次又一次勉強躲過致命的攻擊。

饒是性命還在,她渾身上下也都多了不少傷痕。最嚴重的是肩上一處貫穿傷;鮮血不斷流失,讓她眼前有點發黑。

黑影的力量似乎能夠阻止傷口愈合。

躲起來也沒有用。隻要有影子,黑影就能潛行。

即便想逃,也會被它拽回來。

謝蘊昭壓住傷口,顫抖的右手抓起太阿,自嘲地笑笑:“真是很久沒這麼狼狽了……安逸生活過慣了,都忘了生死拚搏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