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得也是哩。”謝蘊昭終於站起身,吹了吹手上的灰,又看了一眼床榻上的血跡,“現在最重要的是要查出凶手的身份哩。”
王離問:“你想怎麼查?”
“錢恒告假回家,是因為錢父病重。這‘病重’到底是碰巧,還是有人故意為之哩?”謝蘊昭說,“從這方麵入手,也許有幫助哩。先調查前段時間,都有誰和錢家接觸,以及錢恒父親病情加重的具體原因。”
王離緩緩點頭,卻又說:“還有另一種方法。”
“什麼?”
“與引魂香接觸過的人,七日內身上都會殘留香味。”王離說,“若官府真是有意清掃現場,就說明對方在平京頗有勢力。如能在上京區調查一番,興許會有所發現。”
“說得不錯……”何止不錯,她正有此意。
謝蘊昭點了兩下頭,盯著王離的臉,忽然原地凝固。
“等等哩,王離,你的意思難道是,不會是,也許是……”
“不錯。”王離一板一眼地說,“許雲留,之後幾夜你偷/渡去上京區調查時,帶上我。”
謝蘊昭:……
“強者幫助弱者,這是天地至理。”
謝蘊昭:……
她剛才的懷疑簡直是太可笑了!王離肯定不是什麼有陰謀的大反派——他根本就是軸得慌!
王離還在一板一眼:“如果不幸被抓住,我還能以王家子的身份,保你不被官兵當場打死。”
“……恕我直言哩,隻是不被當場打死的話,你這個保證真的很寒酸哩。”
第二日的白天,平京城裡。
一個淡藍長衫、頭戴小冠的年輕人剛剛走出下京區。他文人打扮,腰間卻掛著一把短刀,俊朗的麵容帶著沉思之色,隱隱還有些激動。
“終於……錯不了,就是那個香味……”
他兀自沉思,也沒看前路,一直往前走。
“衛六郎!”
年輕人一個激靈,抬頭時又被對方的鎧甲晃花了眼,好一會兒才辨認出來:“王將軍?”
身著鎧甲的武將爽朗一笑。他身後兵差排列整齊,威風凜凜。
正是王玄。
王玄看了看下京區的方向,問:“又去查案了?可有線索?”
“稱不上線索,但有了點想法。”衛六郎解釋一句,又問,“王將軍這是去……”
“前日夜裡,下京區發生了滅門案。被害人之一是蒼梧學院今年新招的學子,這件事影響很壞,上頭要求細查。”
“滅門案?是錢恒一家被滅門的案子?”衛六郎脫口道,“王將軍來了,莫非是謝九郎要求……”
“噤聲。”王玄輕咳一聲,正色道,“查案是官府本職,與謝九何乾?”
“王將軍是領軍之人,不也和查案沒什麼關係……”衛六郎嘀咕道。
王玄好氣又好笑:說句場麵話大家心知肚明一起過了,這小子還當真?果真是被家裡寵著,自己不需要經曆風浪。
“那你衛六郎一個殿中侍禦史,從七品下的小文官,來摻和什麼?”王玄沒好氣,“若是叫我知道你偷溜去了現場搞破壞,小心丟官!”
“彆彆彆,王將軍大人大量。”衛六郎趕緊賠笑。開什麼玩笑,他就仗著身上這個閒職名頭,才能在平京裡來去自如,要是把他擼了,他倒不在乎什麼權柄,可查案就沒那麼方便了。
“我與人有約,先告辭。”
衛六郎飛快跑了。
王玄笑罵一句:“沒個定性的小子。”
衛六郎可不在乎被人說什麼。他還琢磨著之後能不能再從王玄那裡討點消息:王玄是修士,說不定能發現更多的線索。
但是那個香味……錯不了。他不會記錯。
錢恒家中殘餘的細微香氣,就是七年前他在現場嗅到的氣味。
這七年裡他逛遍了香鋪,雖然找到了相似的氣味,卻都沒有找到那種奇異的味道。即便如此,他還是堅持不斷尋找線索,也時常去各大香鋪察看貨品,因此跟香鋪的老板、夥計都混熟了。
衛六郎包了一輛馬車,回到了中京區繁華的街道。公用馬車不大乾淨,他全程坐直了身體,儘量不讓自己碰到車廂。
“停在此處便可。”
他下了馬車,多給了一些賞錢,在車夫的感激聲中走向了第一家香鋪。
剛一進去,夥計一抬頭,即刻笑臉相迎,熱情道:“林少爺來了!本店近來又進了一些新的香品,同您要找的香氣有些相似,您可要看看?”
衛六郎在外到處晃蕩查案,不好意思用真名,對外便都說自己叫“林爻”,夥計便稱他“林少爺”。
他笑道:“拿來瞧瞧。”
店裡還有其他顧客,好奇地投來一瞥。那是一名容貌清新俊秀的少年郎,身形纖薄,男生女相。不過平京中多有此類世家子,以文雅柔弱為美,比女郎更嬌柔。
衛六郎不以為奇,收回目光,低頭一一察看夥計拿來的新香品。
在他專心嗅著香氣時,那男生女相的少年郎也結束了看貨,從他身邊經過。擦肩而過時,少年抽了抽鼻子,輕輕“咦”了一聲。
衛六郎正好放下香品,失望道:“都不是……不過,還是一樣來三錢。”
他不好意思看了不買,這也是香鋪歡迎他的緣故。上好的香料都不算便宜,十餘種各來三錢,也值三十來兩銀了。
他身後的少年郎看看香品,又看看他,忍不住走近幾步,又抽抽鼻子。
衛六郎警惕回頭:“你做什麼?”
少年郎一愣,耳朵微微一紅,忙說:“對不住,我冒失了。隻是……若林少爺是想尋您身上帶的香,各大香鋪應當都沒有。”
衛六郎怔住,驚喜道:“你也聞得到……不,你知道那是什麼香?”
現場殘留的香味十分微弱,他身上又能帶多少?衛六郎自己嗅覺異常靈敏,才對香氣念念不忘,可這少年竟然能嗅出他身上帶的殘香?
少年郎思索片刻:“我不曾接觸一模一樣的味道。不過,這香聞著與安神香相似,應當都用了鬆針、白芍、桂枝……剩下的幾味還不能確定。若能有實物參詳,我應當能合出原香。”
“可不就是沒有實物。”衛六郎失望片刻,眼睛又“蹭”地亮了,“你會合香?”
“還算擅長……”
“我有事需要你幫忙。”衛六郎左右看看,伸手一拉,拖著少年往店外走。少年一驚,本能地想抽手,卻又顧慮著什麼,裝作鎮定地跟著走過去。
到了僻靜地方,衛六郎低聲說:“實不相瞞,我是要尋找這一味香的主人,卻始終沒有線索。我猜是因為香裡用了一些不同尋常的原料。如果你能分析出具體原料,我就能順著他們的銷售渠道找到正主。”
少年戒備地退了一步:“可我為何要幫你?”
“我不是什麼壞人。”衛六郎急道,“我叫……我叫林爻,是為了追查七年前兄長被害的真相,才一定要找到這味香的主人。”
“你的兄長……?”少年猶豫一下,冷漠轉身,“對不住,我不想管人閒事。”
“請留步。”衛六郎追上去,鄭重道,“若合香成功,我願奉上千兩銀,便是不成,我也會支付白銀五百兩。期間合香的原料用度,也都由我來出。”
少年猶豫了。
衛六郎趁熱打鐵:“若你覺得少,我們還能商量。”
“那……如果你願意寫個契約……”
“可以!”衛六郎一口應下。
少年遲疑著點點頭:“好吧,我試試。我叫……趙蟬,金蟬的蟬。”
繁華的平京城中暗流湧動,蒼梧書院卻清淨如世外桃源。
錢恒遇害後,書院下了禁令,不許學子告假,休沐日也勸告學子們儘量留在書院中。便是要外出,也要在白天出行、多人結伴。
夜晚出遊從前便不許,現在更是三令五申地禁止。
然而,對有些人來說……
夜晚就是該出門的時候。
是夜。
朱雀大道被火把照亮。一道道身影間隔著,站得筆直,守衛背後的上京區。
“夜晚的守備也十分森嚴哩……”
謝蘊昭藏在樹影裡,感歎一聲。
“守備森嚴是正理。你現在要考慮的,隻有如何進入上京區而不被發現。”他停了一下,加上一句,“帶上我一起。”
“……你說得真的很理直氣壯哩,累贅。”謝蘊昭譏諷道,“世家子都是你這麼厚臉皮的嘛?”
“我隻是做出了最正確的指示。”王離漠然回答,“另外,我不叫‘累贅’。”
“不,這就是厚臉皮,累贅。”
朱雀大街守備雖嚴,但換班的時刻卻會產生視線盲點。對普通人來說是難以捕捉的瞬間,謝蘊昭卻抓住良機,背著盲眼青年左突右進,成功貓進了上東京。
從上東京開始,是因為這邊的守備相對較弱。
“呼……進來了。”
一進上京區,視野都開闊了。精致的飛簷鬥拱在夜色中成了一個個模糊的黑色剪影,但它們依舊是精致的;街道寬闊,圍牆高聳,樹影搖曳,一派清淨寂然。
謝蘊昭拐進巷子裡,把青年放下來。
夜風吹過,卷起微少的塵土。。
青年平平地“看”著前方,一動不動。
他的前方是一堵圍牆,圍牆背後就是一戶大戶人家,隻不知道是哪一姓。
“怎麼了怎麼了,難道一進來就發現哩?”謝蘊昭充滿期待地盯著他,“是不是這一戶人家有問題哩?”
王離側頭,麵無表情:“不知道。”
“……噶?那你看什麼哩?”
“我發現,上京區很大。”
“廢話哩,我也知道很大哩。你鼻子不是很靈的嘛,快點聞一聞哪裡有香氣。”
“上京區很大,所以在街上聞不到。”青年語氣平淡,“要一家家地找過去,才能分辨。許雲留,背我翻牆。”
謝蘊昭:……
“我說哩,書院不是說平京裡也有厲害的修士嘛,萬一翻牆被發現……”
“平京裡沒有人會外放神識,這是世家的默契。”
“為什麼?”
“因為每一家都有**之事,不欲被人察覺。”
王離“盯”著她:“許雲留,背我翻牆。”
“……好哩好哩,累贅的是大爺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