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對峙(1)(1 / 2)

夜幕低垂。

一聲梆子響,一道悠遠長吟:“宵禁——”

百千坊市一一關上大門。

有人回到家中,燃起一點明火,點燃油燈,也點燃三炷香。

散發著淡淡煙氣的香,被插/入陳舊的香爐;嫋嫋青煙隔開了道君悲憫又遙遠的麵容。

——願道君保佑……

無形的力量融進道道青煙,散入無邊夜色中。

一滴如墨的陰影中,有人抬起了頭。

“那是……”

謝蘊昭試圖找出剛才那一縷奇異的違和感,卻隻看見滿眼星光,還有緩緩升起的月亮。

另一個人靠在牆上,輕輕喘著氣,又抬手擦了把汗。

“你到底要去哪兒?”王和一邊擦汗,一邊抱怨,“你往下京區跑什麼?那裡除了小偷和刁民,什麼都沒有。”

謝蘊昭回過頭,看見王和蒼白的麵容隱藏在黑暗裡,黑色的眼珠反而折射出兩點亮光。還骨碌碌轉,像打什麼壞主意。

王和說:“你……”

“噓。”

謝蘊昭一手捂住他的嘴,自己也後退一步、緊貼在牆麵。

稍後,一隊騎兵飛馳而過,手中用靈石晶礦碎末做成的燈散發著柔和的亮光,無懼地在夜風中招展,也劃過了牆邊的陰影。

他們沒有發現陰影中藏著的人。

謝蘊昭鬆開手:“平京的官爺真是有錢哩,連用來照明的燈都與眾不同。”

王和哼了一聲,有些鄙夷:“那是靈石做的,修仙界的好東西,凡人的火焰哪裡比得上?”

“有錢了不起,能修仙了不起,有錢又能修仙最了不起……是不是哩?”

王和覺得這話有些陰陽怪氣,但那人對他露出笑容,牙齒不黃不白、不太整齊也不太散亂,正是最常見的庶民的模樣。

“就這麼躲著巡夜的官爺走,很有趣味不是嘛?”那人語氣輕鬆,又透著點市井無賴的狡猾,“而且聽說,下京區有寶物哩。”

“寶物?什麼寶物,我怎麼不知道?”

王和緊跟上對方的步伐。因為走得太快,他還是有點氣喘,但這點勞累抵不過他的好奇心,還有某些不為外人所知的、充滿惡意的期待。

“你聽過下京區發生的滅門案嘛?前段時間才發生的慘案

。”

“聽過,那又如何?死的不是什麼大人物。”

王和不以為然地回答。

走在前頭的那人加快腳步:“據說,就是因為那家人私藏了寶物,才引來賊人覬覦。我猜啊……今天白天不是滿城搜捕蝴蝶玉簡什麼的嗎?說不定就是那東西哩。”

“我們去瞧瞧熱鬨,夜探寶物。”

王和倏然一驚。蝴蝶玉簡?

他本能地開始為兄長擔憂,思慮起蝴蝶玉簡的事。

那東西果真在下京區?

這半年裡他一直待在平京,自然知道家主謝彰對蝴蝶玉簡失竊一事有多震怒。

即便後來追查到了沈佛心,而沈佛心也已經被他們封印在平京大陣中央,淪為大陣的燃料……可是,蝴蝶玉簡卻依舊沒能取回。

因為沈佛心同樣利用因果願力,將蝴蝶玉簡封印在了城中的某個地方。

如果要取回蝴蝶玉簡,勢必會讓沈佛心脫困。沈佛心到底是沈家子,又有“國師”稱號,如果讓他掙脫大陣束縛、回歸沈家,幾乎就等於謝家同沈家宣戰。

而世家的分裂又必然會阻礙兄長的大業——這是王和絕對不能忍受的。

城裡到處發現的所謂蝴蝶玉簡肯定是假的……可萬一背後有什麼陰謀?小心無大錯。連家主也因為這件事而急召兄長回去,不是麼?

如果他能幫上兄長一些,那就好了。

心中思慮一閃而過,轉眼便促使他下定決心。

王和的態度立即更積極起來:“果真?那確實熱鬨,我們去瞧瞧。許雲留,你快些帶路。”

他的親密態度中也流轉出一段天然的女性氣息。

謝蘊昭看他一眼,沒有說破。她記得故事裡的那個女郎,並認為女郎十分可憐,但這可憐全然不影響她的助紂為虐和滿手罪惡。

可憐的,能夠理解和同情的——這是一回事。

惡毒的,犯下罪孽的,讓人憤怒的——這是另一回事。

她微微一笑:“是哩,我們走。”

從中京區躲躲藏藏地跑到下京區,這是絕不算短的一段路。謝蘊昭自然輕鬆,王和看著氣喘籲籲,卻也撐得不算困難。

再是受到鄙棄的世家子女,該有的享受也並不會少。吃得飽,穿得暖,不需要勞作,但會從小練武,讓身體強壯

這個世界上人人都有自己的悲慘和痛苦,但有的人總是能痛苦得更光鮮一些。

……

下京區無錢點燈,唯有滿月傾灑光輝。月亮升得更高了;像在期待著什麼一般,今夜的月色比往昔更加明亮。

“你瞧。”

那人指了指一處漆黑的、平凡無奇的院牆:“那裡就是當初滅門慘案發生的地點。”

王和便瞪大了眼,仔細去看,並暗暗思忖:蝴蝶玉簡會在那裡麼?

“蝴蝶玉簡當然不在那裡了。”

就像聽見他心中所想似地,那個人又是一笑,麵上似有奇異的情緒一閃而過:“但我想,你應該知道這一點。”

王和以為自己被耍了,不大高興:“管我什麼事?”

對方又看他一眼,卻不再說這件事。

“去那邊看看。”

“許雲留”突然伸出手,緊緊攥住了他的手臂,幾乎是用拖的將他拽走。

王和踉蹌一下;他身邊浮起一道幽微的影子,那是跟在他身邊的妖仆。

——女郎……

王和想了想,低聲吩咐:再等片刻。若待會兒許雲留還是好端端,你便出手殺了他。

——是。

夜風吹過,影子消失。王和抬眼凝視前方那人的背影,隻覺那是個一無所知的、即將步入深淵的獵物的背影;他便微微笑起來。

“啊……對了。有一件事我想來想去,還是挺想問問你的哩。”

誰知道,許雲留突然又停下腳步。

王和隻覺得自己的手腕被攥得有些痛。他皺眉甩了一下,沒有甩開。

“王和,你之前講的那個故事裡,他們是為了什麼大家都能修仙所以才殺人的,是不是哩?”

“不錯。”王和回答得有些驕傲。

“那他們殺過無辜的人嗎?”

“……什麼?”

“殺過無辜的人嗎?”那人重複了一遍問題,聲音散漫、透著股百無聊賴,“和修仙什麼的沒有關係,和世家啦仆人啦庶民啦都沒有關係……完全無辜的人,殺過嗎?”

王和覺得他有點無聊:“怎麼會有完全無關的人?”

“就像是……在離平京很遠的地方生活著一家人。故事裡的那群人為了不知道什麼的原因,可能是其中某個人的靈根吧,就把他們全家都殺掉啦。”

和不說話了。他隱約覺得這個故事有點熟悉,可那些大約都是無關緊要的細節,不值得記憶,因而也不能讓他馬上想起。

但他直覺,似乎是有這麼一回事的。

這麼一想,這事忽然就有點掃興了。什麼無辜的犧牲……說出來是不大好聽,可那都是無可避免的。王和暗暗想道,並不說話。

過了一會兒,他看見那人微微側頭,像是微微笑了一下,而後又重新拽著他往前走。

他不禁問:“你不問了?”

“有什麼好問的哩?有時候,保持沉默本身就是一種回答。”

那人帶他到了下京區一個偏僻的角落。這裡有一個破敗的小院,門扉沒有掛鎖,輕輕一推就開了。

院中積了一層灰,角落結著蜘蛛網。一棵枝繁葉茂的榕樹立在院中,樹冠上正好戴上一顆滿月,仿佛銀亮的冠冕。

一絲黑影悄然侵蝕了滿月的邊緣。

謝蘊昭抬頭看著月亮。和劍法、道法相比,她的天文地理學得不算好,但也足夠她認出大火星。

滿月與大火……即將重合。

寂寥的院落中,王和還在觀察四周,一臉不信:“許雲留,難道蝴蝶玉簡可能在這兒?”

錚——

一聲劍鳴。

“……唔!”

一聲悶哼。

月光忽暗,因為劍光亮起。

榕樹葉忽然震動不止,因為劍氣激蕩,靈力與妖力相撞!

奮不顧身撲上來的妖仆斬出刀光,將那明晃晃插在王和心口的劍尖逼退——又或者不是逼退,而隻是劍的主人自己想退。

“——女郎!!”

王和滿麵震驚,捂著滲血的心口頹然倒地。妖仆驚恐萬分,一麵護持,一麵將止血藥品按上主人的心口。

一把火紅的長劍如在燃燒,令劍尖那一滴鮮豔的、流轉微光的心頭血也黯然失色。

謝蘊昭右手持劍,左手摘下那一滴心頭血,再對著榕樹屈指一彈……

王和神色一厲,還帶著幾分恍然大悟和驚恐。

“蝴蝶玉簡竟真的在這裡……不好,快阻止他!”

他顧不得心口疼痛,怒吼道:“快——!他是要解開……沈佛心的封印!!”

許雲留不是普通人——謝妙然終於意識到了這一點,也終於正視了這一點。

但是,已經太

晚了。

微白的旋渦憑空在榕樹樹乾上出現,將那一滴至關重要的心頭血吞了下去。

整棵樹木霍然一震,旋即亮起衝天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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