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師兄的經曆算半個師兄的番外(2 / 2)

石無患坦然地說:“衛師兄,我來殺你。”

他聽了竟覺得有幾分欣慰。多少年來他再沒有聽到過這個稱呼,當年他驕矜自滿,不曾將彆人口中的“衛師叔”、“衛師兄”放在眼裡,誰能想到多年後他會為了區區一個稱呼,而感慨不已?

他審視著石無患。作為敵人,他才剛晉升玄德境不久,身上的靈光都不穩定。

衛枕流過去是劍修,現在是魔族。劍修同階無敵,魔族更能吞噬一切。

魔域更是他的領域。他能輕易察覺石無患設下的埋伏,知道他是假意邀戰,而真正的殺機在於埋伏的那一道飛劍,上麵淬了致命的毒/藥。

他坐在王座上,百無聊賴地想:要不要乾脆反抗呢?

隻要他想,他就能殺死石無患。這個師弟一路走來,依靠了太多的外物、機緣,實則心境和修為都不穩定。

其實他當了這麼多年的魔族,也習慣了。就像雪山上這把王座,很高也很冷,從來坐不暖,他原本不習慣,後來也就無所謂了。

殺了石無患,背棄當年和掌門的約定,真正坐實“魔君”的名頭,帶領魔族占領天下……

他暢想了片刻,歎了口氣。

還是算了。他想,如果那樣做的話,當年死的那些人是為何而死?

最終,他死在了石無患的劍下。

魔君的性命與魔域的防禦相連。如果殺死現任魔君的不是下一任魔君,魔域就會崩潰。

在等待死亡來臨時,他看見了那片天空的崩潰——那片天空,籠罩著魔域的永夜,像被長風追擊的濃雲一般倏忽散去。

天光落下,積雪開始融化。

光就是這一點很好。就算視線模糊、意識朦朧,當其降臨之際,人也已然能夠感受到那一線光明。

那是他曾在萬裡冰雪中無數次抬頭仰望的……期待已久的天光。

這是第一世。

第二世開始的時機,是他“叛逃”的那一夜。他睜開眼,四下一片血腥。

逃跑、迷茫、魔族的經曆……

一切都和第一世一模一樣。

從第二世到第九世,每一次他都迎來死亡,每一次卻也都重新睜開眼,而開始的時機總是在他“叛逃”過後,好像是上天都在說,他不值得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

如果能夠讓他重新選擇……

他沒有選擇。

他體內的血脈注定他是魔族,注定他與仙道格格不入。

人一旦活得長了,又知道自己最後的結局,總會慢慢平靜下來,甚至連死亡也不再害怕。

如果死亡也讓人厭煩,那它就不再可怕。他總是期待死亡真正降臨,可死亡卻從不曾真正降臨。

後來他學會了開解自己。在漫長的日子裡,他需要回憶來支撐自己;魔域的記憶不怎麼樣,北鬥仙宗度過的歲月也變得虛偽無聊。

於是他隻剩下凡人的時光可以回味。他開始想起來自己作為小少爺的時光,想起自己幼時的霸道和頑皮,想起父母的拳拳愛護、諄諄教導,想起路邊的桃花和野果。

也想起自己曾有過一個小小的未婚妻,曾在一座水汽氤氳的小城裡度過一段短暫卻溫馨的時光。當時他最大的煩惱是未婚妻太年幼,還羨慕過家裡的堂兄娶了一位端莊美麗的淑女——哪裡是這個翻牆跑出去玩的小孩子能比的?

他還很認真地琢磨過,為什麼那個小姑娘可以緩解他身上的魔氣?說不得她也有什麼天賦神通,也是個了不得的修道天才。按理來說,她也該有個光明的前程。

在他修仙後,他也曾回去尋找過她。可他回去得太晚,那一家人也已經遭遇不幸,那個小小的姑娘也不知道流落到了何方。

他想,她大概是死了。

他總懷疑這是自己給那小姑娘一家帶去的不幸。他是少魔君,他的親人都死了,他的未婚妻一家也死了,他的同門和友人死在他手上,最後他還會殺死自己在魔族的親人。

一定要所有和他相關的人都死了,他才能最後死去。這實在是很能說明他魔族身份的一件事。

他來到這個世上……這件事本身就是彆人的不幸。

直到第十次。

直到這一次。

他睜開眼時是一個夜晚,幾乎讓他錯以為自己回到了魔域的永夜之中。然而四周流光溢彩,街上飄著凡人食物的香氣,還有人偷偷看他、興奮地小聲議論,又丟來代表仰慕的鮮果。

他有些茫然。

在最初重生的時候,他曾很希望自己能回到“叛逃”之前。他天真地覺得,那樣就可以避免之後的一切。

但在重複的輪回裡,他終於明白……掌門是不會讓那一切發生的。即便他拒絕了任務,他的魔族身份也會暴露,天下同樣沒有他的容身之所,他仍然隻能走向那片戴雪的山脈,登上最高的王座。

那麼這一切還有什麼意義?在經曆了九次之後,回到他剛剛晉升神遊境的那一年究竟有什麼意義?

殺死今年入門的石無患?沒有石無患,總會有其他人。

戰戰兢兢再去死一次?他已經“死”得很厭煩了。

還是說……

既然掌門想消滅魔族、讓修仙者取得勝利,他為什麼不在一開始就毀了這個計劃?

如果這一次結束後還有下一次,那是天下蒼生去死,還是他自己去死,究竟有什麼區彆?

他差一點就這麼做了。

後來即便他沒有這麼做,他也還是小小地搗亂了一下:把和魔族暗中聯係的溯流光帶回辰極島,試探掌門有什麼反應。

但柯流霜也會出現則是他意料之外的事。

這一世,他遇到了很多意料之外的事。有的很有分量,有的無足輕重。

但在最初的那個意外麵前……所有這些事都不值一提。

他曾在永夜中徘徊,在雪山頂仰頭,等待天光。

這一次他在凡世的燈火中徘徊,百無聊賴、毫無期盼,卻在不知情的狀況下遇見了真正的天光。

他在永夜中待得太久,和死亡相伴太久,以至於他險些忘了……

衛枕流把自己埋在她懷裡。

她比他嬌小,比他溫暖,像一團讓人眷戀的火焰,卻永遠不會灼傷他。

勝寒府是他的洞府,總是光線黯淡、潮濕寒冷。他有時也懶得用法術驅散寒冷,因為他早已習慣這一切,也漠視這一切——無論好壞。

他低聲說:“師妹,我終於想起來了。”

她緊緊地抱著他。隻從這一個動作裡,就能看出她的無措和緊張。她大約很想安慰他,卻不知道說什麼好,隻能這樣帶著幾分懊惱地擁抱他。

“你想起來什麼了?”她問,有些小心翼翼,又有很多的憐惜和溫柔。

很多年前,他會為了一句平常的、久違的“衛師兄”而感到欣慰,因為那已經是他能得到的最好的全部。

現在他卻得到了更多的、更好的、讓他幾乎感到害怕的珍寶。

他不想抬頭,隻想這麼抱著她。

“我想起來,原來珍惜一個人,進而想要珍惜世間的一切……原來是這樣一種心情。”

她在撫摸他的頭發,掌心也像她的懷抱一樣輕柔溫暖。

“師兄,我跟你保證,”她說得很認真,信誓旦旦,“等我以後成為玄德境,就去把掌門痛揍一頓。”

他愣了半天,一下笑出來。她總是這樣直率,有時顯得不解風情,可那份不加掩飾的真誠和溫柔……卻是他最渴望也最珍視的。

“那還不如我今後找機會……痛揍那人一頓。”他學她的用詞,又笑一聲,而後稍稍抬起頭,輕嗅她頸間的淡香。

“但師妹,我隻是想讓你知道,我想要一直守在你身邊,直到你不再想見我為止。因為……”

她問:“因為?”

他卻不說話了。不是不想說,而是他忽然覺得有些難為情,說不出口。

她卻好像明白了似地,噗嗤一笑,安慰地摟住他。

“因為在我身邊師兄才會開心嘛,我懂我懂。師兄這麼好看,誰會不想見你?反正我不會。”她裝模作樣地來勾他下巴,“來美人,給爺笑一個。”

他笑了笑,傾身吻她。

“……這是最後一次。真的,這是最後一次了!”

第二天。

謝蘊昭乖乖坐在凳子上,讓師兄給她挽好頭發,而後就拿起太阿劍,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早上的時候,燕微給她傳訊,說有一些事情要告訴她。

燕微是搖光峰真傳,也約在了距離搖光峰不遠的落英河穀附近。

謝蘊昭趕到時,她的好友正在一棵杏花樹下,抱著劍閉目沉思。

何燕微是劍修,曾抱劍兩年以養劍心,後來她劍心既成,仍會時不時抱劍入定。

“燕微,出什麼事了?”

好友睜開眼,問:“阿昭,聽說你最近在查兩儀稱的線索?”

這並非什麼秘密。謝蘊昭要檢索門內資料,留下痕跡也很正常。

她點頭道:“對,燕微有什麼線索麼?”

她本是隨口一問,沒想到好友猶豫一下,竟真的點了點頭。

“我知道。”何燕微直截了當地說,“我兒時曾聽父母言道,九千家珍藏天下,其中一件珍寶就是兩儀稱,但不知道是不是你尋找的那一樣。”

“九千家……?”謝蘊昭驚訝了一瞬,“九千家莫非在澹州?”

“嫡係確實居住澹州。”燕微看看她神色,放心地笑了笑,“能幫上你就好。”

她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微微歎氣,說:“近來我要回家一趟。”

“回家?對了,你之前不還說想回家看看?”謝蘊昭想起來和好友的談話,有些高興,提議道,“我記得你家在澹州,不若我們同行?”

誰料,燕微搖搖頭:“我家中催得急,說有要緊事,我得趕緊出發。不過,興許能在家中接待你們。”

謝蘊昭問:“你家裡……”

“應當沒什麼事。”燕微有些不確定地說,“也許是我阿兄成親的事吧,之前他們就說過叫我回去看看……我小時候很黏阿兄呢。”

她想起親人,顯出了幾分快活的神情。

“思齊說和我一起回去。”她囑咐道,“對了,楚楚最近心情不好,我來不及安慰她,還請阿昭多勸勸。”

謝蘊昭不解:“楚楚怎麼了?前幾天她還很開心的模樣。”

何燕微苦笑一聲,說:“她表明心意,被拒絕了。”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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