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歸。不先求同,如何超脫?”
“受涼會生病,過熱會苦暑;肚餓要覓食,體乏要休息。掙紮於生老病死,受困於喜怒哀樂,加在一起才是真正的紅塵。”
老頭子玄之又玄地說:“阿昭,你已經神遊,總有一天你會明白。”
謝蘊昭站在院中,看著師父佝僂著背,哼著小曲,走到院外去澆花。過去她總覺得那個背影透著不肯言說的心酸和惆悵,現在那個背影卻顯得平和灑脫,有著和年齡不符的生機勃勃,好像天地間萬事萬物對他而言都充滿趣味。
看上去是垂目老者,忽然間卻又像新生的孩童。
“師父哪裡不一樣了……這就是道心澄明?”
謝蘊昭肅然起敬。
前方的師父拎著鏟子,回頭喚道:“阿昭。”
“師父您說。”謝蘊昭鄭重道。
老頭子說:“今天開始你做飯。”
“……為什麼?!”謝蘊昭大驚失色,“我做飯口味一般啊。”
師父一揮鏟子,指著她,慨然道:“要認真體悟紅塵真意,就要從做飯開始!”
謝蘊昭:……
什麼道心澄明,她眼睛肯定瞎了!
這時,旁邊始終沒出聲的人站了起來,輕聲道:“我來做吧。”
“楚楚?”
謝蘊昭有些不好意思。剛才楚楚一直發呆,她險些忘了好友還在這裡。
“我做飯應該還不錯。”陳楚楚無精打采,連紮頭發的紅繩都蔫蔫地垂了下來,可憐巴巴地貼在她的耳朵邊上。
謝蘊昭跟上她,一直走到廚房。
“楚楚。”她小心地說,“那個……你是不是誤會了?說不定那個人沒有明白你的意思。”
之前陳楚楚鬥誌昂揚地說要去表白,雖然她沒明說,但謝蘊昭稍稍一想就能猜到對象。
和楚楚有聯係,又讓她猶疑自己和對方差距太大的……除了那位病懨懨的執風院使還有誰?
“沒有誤會。他很明白地說,不能收我的禮物,不能耽誤我。”
陳楚楚一邊切菜,一邊眼圈微紅,低聲道:“我們差距太大,是我癡心妄想了……”
“你哪裡癡心妄想?”謝蘊昭有點著急,“你又好看又體貼又活潑有趣,會彈琴,修煉努力,哪裡都好,那個人拒絕你是他不好!”
謝蘊昭這人有些偏心朋友。雖說按道理來講,喜不喜歡是個人的事,不是說誰很優秀,另一個人就必須喜歡的,況且執風院使除了身體狀況,其他也樣樣拔尖。可誰讓她和陳楚楚交好?在她眼中,當然就是楚楚比執風重要得多了。
因此,她並非安慰陳楚楚,而是真心實意地覺得楚楚好得不得了,怎麼會有人不願意回應她?這可太奇怪了。而且,執風院使看著分明也很在意她。
也不曾聽說那一位對彆的誰還處處關照,幫著聽琴、指點修煉,還會和人傳訊聯係。
謝蘊昭已經在細細思索:莫非,執風院使是傳說中的隱形渣男?她是不是該去請教顯性渣男石無患,問問他如何鑒定?
她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陳楚楚是猜不到的。
小姑娘也沒心情猜。
她低頭使勁剁肉沫,剁完肉沫剁茄子,簡直像要把菜板給砍斷。
“是我不好。”她帶著幾分倔強,“我就不該說。”
謝蘊昭幫著燒油,更努力地勸道:“不是你不好,絕對是執風自己有問題!你瞧,他對誰都差不多,偏偏對你不一樣。要麼他真的喜歡你,隻是有苦衷,要麼他就是跟石無患差不多的渣渣……不,比石無患還不如!好歹石無患是擺明了風流放蕩呢。”
小姑娘菜刀一停,有些可憐地看過來:“苦衷?能是什麼苦衷?”
……這孩子怎麼話隻聽半截呢,也有可能是渣男啊!
謝蘊昭腹誹不已,卻還是說:“你看執風的樣子,說不定他自覺命不久矣,配不上你。”
她隻是隨口臆測,卻不知道自己一語中的,說出了真相。
偏偏一個敢說,一個也敢聽。陳楚楚瞪圓了眼:“真的?真有這種可能?可……他雖然瞧著不大好,其實很厲害。聽說他都三百多歲了,哪裡就會命不久矣了?不不不,我一點都不希望他命不久矣。”
她自己糾結起來了。
陳楚楚的外貌保持在十八歲左右。雖然並非讓人印象深刻的大美人,可她模樣清秀,眼睛又圓又亮,像一隻可愛的、柔軟無害的寵物貓,絕不會伸爪子撓你,隻會喵喵叫地來撒嬌。
“我去問問師兄好了。”謝蘊昭說,“師兄和執風院使有來往,說不定知道什麼。不過楚楚,你要答應我,如果那個人什麼苦衷都沒有,那你也不能責怪自己。你是我很重要的朋友;能被我看重的人,必然是聰明可愛善良人見人愛的。”
陳楚楚眼睛還紅著,卻被她逗得撲哧一笑。
“好。阿昭……謝謝你。”
謝蘊昭看她笑了,才鬆了口氣,也笑道:“也要謝謝燕微,是她提醒我的。她現在也該到家了?思齊也跟她一起回去,說起來,他也不容易。”
顧思齊與何燕微是青梅竹馬,一直都喜歡她。可燕微誌在劍道,心無旁騖;顧思齊又是溫和優柔的性格,不會主動說什麼,隻是默默守在何燕微身旁。
甚至他會選擇與玉衡峰學習煉器,也是因為想為何燕微打造合適的法器。他大概是想,不能親手為她鍛造法劍,那讓其他法器陪伴她,也很好。
謝蘊昭等人都知道他這一腔癡情,偏偏他們誰也不可能代替燕微本人回應。隻能看他始終沉默地跟在燕微身邊,似乎那樣就很足夠了。
陳楚楚和那兩人一起長大,能回憶的事也更多些。她不免也歎口氣,說:“思齊是很好的人……小時候我沒想到我們三個人都會修仙,還很羨慕燕微。如果能嫁給思齊,肯定會過得很好。”
謝蘊昭好奇:“你喜歡過思齊?”
“不是啦。”
陳楚楚嗔她一眼,順手把她撥開,走到油鍋前,開始炒一道肉沫茄子。
“我是庶女,在家不大受重視,還會被兄弟姐妹欺負。燕微和思齊都是嫡係,還是少有的不會瞧不起我的玩伴。我沒有資格參與家裡的生意,就等著未來嫁人,可嫁給誰我也沒辦法。”
她露出懷念之色:“對當時的我來說,思齊就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夫婿。不過,他不是我能嫁的人,而且我也並不喜歡他,隻是覺得很好罷了。”
“不過,扶風城中喜歡他的少女可多了。”她又笑起來,“就算在辰極島,不也有人喜歡他?隻是他自己對燕微太癡情……唉,人是不是總會癡迷於自己求不得的東西?”
經曆了失戀,慣來歡歡喜喜、從不多想的楚楚,也懂了幾分傷春悲秋、探問人生的心情。
謝蘊昭用手肘碰碰她:“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這個我已經想好了。”陳楚楚精神一振,“阿昭,你不是要和衛師叔一起去澹州?我也一起去。我五年沒回去了,這樣還能給燕微他們一個驚喜。”
“這個……”
小姑娘有點撒嬌地對她眨眼:“好不好?我想去散散心,帶我一起去嘛,一起去嘛!”
謝蘊昭無奈:“我怕你遇到危險。萬一又遇到平京那樣的事怎麼辦?”
“不會,扶風城和平京可不一樣。”陳楚楚透出幾分驕傲,“扶風城沒有什麼奇怪的大陣。有衛師叔在,也不需要怕什麼。”
她炒好了茄子,又加了水開始熬湯,才笑嘻嘻地蹭上來,說:“一起去嘛——看在我做飯的份上?”
“嗯……好吧。”謝蘊昭受不了小姑娘撒嬌,妥協了,“反正你家也在那邊,正好回家看看。”
“那當然!我現在可是修士了,誰還敢欺負我?”陳楚楚摩拳擦掌,“富貴不還鄉,如衣錦夜行!”
“這時候你倒是文采斐然了嘛!”
……
三天後。
樓船停在海邊,風帆飽含晨風,桅杆沐浴朝陽。
“如何!我死乞白賴、磨了半天,才從玉衡峰借了這一艘小型樓船出來。雖然比不上‘樓蘭號’,但也能在一天內到達澹州海岸。”
某人興高采烈、手舞足蹈地表功,然後被邊上巨大的白鶴一翅膀拍進了沙地裡。
“老爹,你下翅好重……”
“咕,咕咕咕——”
白鶴高傲昂頭,哼哼唧唧地教訓他。
“……為什麼顏師兄在這裡?”
天樞顏崇正,神遊圓滿,真君的記名弟子,身邊總有一隻被他稱為“老爹”的大白鶴。據說這白鶴曾是真君座駕,但真君現在什麼都不記得,還樂嗬嗬地討論如何做一道美味的紅燒白鶴。
“作為創作者,一定要注意多多取材,要外出尋找靈感……嗚嗚嗚為什麼上次的平京我錯過了……這一次南部的資料我已經提前查好了……咦我的錄影玉簡呢,哦有一百枚,不知道夠不夠……”
另一邊,有人蹲在沙灘上,抱著一本手冊,嘀嘀咕咕地在記錄什麼。
謝蘊昭一看過去,她就立刻起身站直,背過雙手,讓長裙披帛隨風飄蕩,一副飛天女仙般的清雅姿態。
“……柳師姐也要一起去?”
柳清靈紅著臉瞪她一眼:“我是去……遊曆的!和你沒有關係!”
容長臉、鷹鉤鼻的女修站在邊上,抱著雙手,言簡意賅:“彆問,問就是她是傻子。”
“……蔣師姐就不用湊熱鬨了吧?”
柳清靈不遠處,有一名青年抱著傳訊玉簡,不停地發信息。他皺著眉毛,一雙鳳眼透出幾分煩惱,卻仍不掩他眉目間的俊美和輕浮散漫。
“什麼叫如果我超過三十天不回來,就和我分手?脾氣這麼大,我還不伺候了。要分現在分。”他撇嘴說,“當我是誰?”
陳楚楚斜視過去,鄙夷道:“你該不會是找借口分手,想去扶風城約會吧?那邊的女子很有主見,可不會被你這樣的人迷惑。”
“……楚楚也就算了,為什麼石無患也在?”
青年一臉無辜:“我好歹也是無我境的修士了,總不能不出門遊曆。”
謝蘊昭麵無表情地把這一圈人挨著看了一遍。
顏師兄、柳清靈、蔣青蘿、石無患,還有楚楚……
她誠懇地問:“你們真的不是出門遊玩的麼?”
有人牽起她的手,同樣十分誠懇地提出建議:“師妹,我帶你去扶風城,不要管他們了。”
顏師兄舉手:“師父說讓你帶我一起。”
柳清靈有點緊張地說:“家父和掌門說過了,謝蘊昭你不準丟下我。”
蔣青蘿:“她是傻子,你丟下她也無所謂。”
石無患:“我無所謂咯,反正我要坐船。”
陳楚楚眼巴巴:“阿昭……”
謝蘊昭看看這群人,再看看師兄溫文含笑、眼帶煞氣的表情……
“那就一起去吧。”她抽抽嘴角,乾笑兩聲,“人多也挺好,挺熱鬨的,嗬嗬……”
本章共7段,你正在(第8段)
本章共7段,你正在(第9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