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番外:九萬裡風鵬正舉(1 / 2)

泰州位於大陸的東南方位,東麵臨海,與蓬萊列島隔海而望。

每個月都有巨型樓船往來大陸與蓬萊列島之間,為大陸帶來蓬萊的珍珠、珊瑚、藥草,也為蓬萊帶去大陸生產的布料、香料、各種稀奇古怪的工藝品。

首府七川縣有水流款款而過,好似一條條綢緞舞動而成,因而這裡也被人叫做玉帶城。

謝毓蘅就是玉帶城的居民。

她今天起了個大早,換上便於出行的衣服,就興衝衝出了門。

她年方十五,正是要長成為亭亭玉立的少女的年歲。不過謝毓蘅生性活潑,成日裡還是滿縣城地到處跑,當自己還是那個小孩子。

不過,反正家人也縱著她。他們還挺高興,覺得女兒如此能折騰,說明她身體好、健康,將來做什麼都有底氣。

剛拐過第一個街口,謝毓蘅尚且還在左顧右盼地尋人,就突然被人從後方拍了一下肩。

“啊呀!”

她嚇得叫了一聲,兔子般躥開一步,這才心有餘悸地回頭,見到一張帶笑的臉。

少年清秀乾淨、眉目溫和,總是被城裡的人誇讚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可唯獨謝毓蘅才知道,這人捉弄起自己來時蔫壞。

像現在,笑得溫和無害,眼裡分明又有促狹和得意。

少女沉下臉,哼道:“宋琦,嚇著我你一定很得意吧?”

少年見她不快,連忙收了笑,討饒道:“是我錯了,不該嚇唬阿蘅。”

謝毓蘅堅持著瞪他,卻沒堅持過三息的時間,就噗嗤笑出來:“呀,你當真了?那麼我贏回來了,下次看你還敢嚇唬我!”

“不敢了不敢了。”宋琦鬆了一口氣,又見她笑若桃花、鮮活可愛,自己不禁紅了耳朵。

他輕輕拉起謝毓蘅的手,說:“城外的商船該要到了。你不是說想去看表演?再不走就錯過了。”

謝毓蘅立即蹦起來:“快走快走!”

兩人手牽手往城外走去。

謝毓蘅和宋琦是青梅竹馬,前年又訂了親,現在是名正言順的未婚夫妻。

她拉著心上人的手,一時快走,一時又小步跑,更像隻沒有耐心、活蹦亂跳的兔子了。她一路跑,還不忘左顧右盼地去看四周有沒有什麼

新鮮事,結果新鮮事沒瞧見,反而惹了熟人的調侃:

“謝家小娘子又同宋小郎君出去玩了!”

“多大的姑娘了,還跟個孩子一樣沒個定性,不怕宋小郎君嫌棄你?”

宋琦一聽,急了,連忙解釋:“阿蘅這樣很好,沒有更好的了!”

街坊鄰居都齊齊笑了。

謝毓蘅有些害羞,抓著未婚夫的手,跑得更快了。

遠遠地,她聽見鄰居們的閒聊話題漫無邊際地擴散開去。

有老人在感歎:“現在的後生都大大方方出門嘍。我小時候啊,人們都還很看重男女大防,便是未婚夫妻也不能隨意牽手出門。”

是這樣嗎?謝毓蘅不禁放慢腳步,偏過頭去細聽。

說話的人是玉帶城裡有名的長者,德高望重、為人正直,還寫得一筆好字,人人都很敬重他。

聽聞他年輕時有奇遇,到如今活了一百一十六歲,神智依舊清明,還能出來走動走動,身體很是硬朗,是真真正正的老壽星,連縣太爺來了都要多敬幾分。

要說老人家有什麼缺點,便是上了年紀,有些太愛嘮叨以前的事。每每到了這時候,大家也就耐心聽著。

也有小孩子好奇地問:“為什麼未婚夫妻都不能牽手?阿娘說我不能隨便牽女子的手,隻能牽未婚妻的手呢。”

老人喜歡有人仔細聽他說話,就捋捋花白的胡子:“男女大防嘛……廢了五六十年的東西,等你長大了去翻曆史書,才能考究個明白。”

“所有未婚夫妻都不可以牽手嗎?”小孩兒發揮了好奇和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天性。

“這個……唔,假若雙方年歲差得多,其中一個還是同你一般的小囡囡,那卻也是無妨。”

老人眯起了眼。從那雙滿是褶皺、晶體混濁的眼睛裡,有屬於回憶的情感漸漸氤氳開。

“我小時候啊,是在我們泰州謝家家主府上做事的。不過我那時候太小,家主人又心善,便隻叫我陪府上的女郎玩耍。”

這個開頭太熟悉了,大家耳朵都聽起繭子了。不過謝毓蘅倒是每次都暗暗自豪,因為她與長者都出身謝家呢。

雖然說泰州謝家早已風流雲散,卻終究是有跡可循、可供瞻仰的先祖風光。

老人說:“女郎比我大兩

歲,很小的時候就訂下了未婚夫。那是……我想想,是交州白城衛家的郎君。人人都誇他俊俏有風度,是美玉良才,可他要比女郎大十歲呢,哪裡是未婚夫,根本像兄長帶著自家淘氣的妹妹。”

“女郎淘氣起來,就像……”

老人家一雙眼睛到處瞧,很快對準了謝毓蘅。

他一跺拐杖,高興道:“對了,就跟阿蘅似地活潑!阿蘅好啊,像女郎!”

謝毓蘅一時辨不出這是誇是貶,隻好眨了眨眼。

眾人不禁哄笑:“像阿蘅啊?哎喲,那未婚夫可有的受了。”

老人也笑嗬嗬地。

可笑著笑著,他又抹了抹眼睛,說:“可是苦啊,女郎苦啊,家主也苦啊。沒過幾年,先是那衛家郎君全家沒了,接著家主和夫人也沒了。女郎被京裡來的人為難……那麼小小一個人,就懂得把我們托付給下一家,然後帶著一個護衛,一個人離開了玉帶城。”

老人家眼睛紅了。

眾人慌了,七嘴八舌地開始安慰,說女郎吉人自有天相,想必在京中過得很好。

老人卻固執地搖頭:“要是女郎過得好,她必定是要回來看我們的。可她一去啊,就再也沒有消息……可憐,可憐啊……”

謝毓蘅呆呆地聽著。

不知怎麼地,她脫口而出:“您彆傷心呀,說不定那位女郎是變成仙人了呢?”

——阿蘅,不要亂說話!

——子不語怪力亂神!不知道的事,能胡說嗎?

世上有“遇仙”的傳說。老人們總說,仙人真的存在,妖魔也真的存在;他們說百年前的山野不能隨意行走,因為那裡棲息著會襲擊人類的殘忍妖獸——除非你有仙人的保護。

人們都在責備謝毓蘅胡說,可老人卻猛地抬起了頭。

他蒼老的麵容上發出一種充滿期盼的光:“啊呀,小阿蘅也這般覺得?我有時也想,萬一,說不定,也許……”

他喃喃道:“我時常想,怎麼就偏偏是我活了這麼久?我那批老家夥都活得挺長久,是不是就是女郎保佑?前些日子老七家的還念叨著,說祖祠那頭有不知道誰燒了香,也許……”

人們給唬著了,都以為是阿蘅小孩子胡說,惹得老人家犯了癡病。

謝毓蘅不得不留下來

,老老實實地守著不知道高她多少輩的曾曾曾叔祖,直到大夫來看診,確定說老人家什麼事都沒有,小姑娘才大大鬆了一口氣。

可是,時間卻溜走了。

玉帶城的城門已經徹底打開,第一批滿載貨物的車隊已經到了城裡。它們插著“蓬萊”的旗幟,證明車上的貨物來自蓬萊。

謝毓蘅好不失望,又羞又愧,垂頭喪氣地對著宋琦:“對不起,是我胡說八道,結果耽誤了去看節目……明明阿琦專程早起陪我……”

她傷心極了,又恨自己連累了未婚夫。

少年哪裡介意這個?他本來就對表演沒什麼興趣,隻不過是為陪她、看她高興,哪裡是為了責備她、讓她傷心?

他忙哄道:“無事,無事。我們現在去,還能見識一番商船。聽說他們換了新的商船,比原先的更氣派,不比表演好看?”

謝毓蘅性子單純,被他哄得高興起來。

兩人又手牽手,往城外走去。

他們走的是東城門。

說是“晚了”,其實也不過辰時三刻,四處還彌漫著霧氣,草尖的露珠也尚未滴落。春草已綠,黃鶯囀喉,一枝杏花橫出,點綴在古城的青瓦與白牆之間。

道路一直穿過東城門,鋪到了城外更遠的地方。

整齊平坦的青石板路上,貨車井然有序地排著隊。這些車都有四個車輪,加厚的車廂底是空心的,裡麵有謝毓蘅看不懂的複雜裝置。她隻看見連軸帶動車輪、車尾有圓筒冒出薄薄的白霧,這些貨車就自己往前走了。

她平平淡淡地看著,身邊的宋琦卻驀然激動起來:“最新的木牛流馬!原來真能不用牛馬,自己就能跑動起來,真是厲害極了!”

貨車上有人高聲笑道:“郎君好見識!”

謝毓蘅不由佩服起宋琦來。

“阿琦,木牛流馬怎麼能自己跑動呢?”她問。

宋琦興奮得麵上暈紅,眼睛不住地盯著車隊,口中解釋:“其中原理我也不甚明了,隻大致知道是用一種名為‘墨晶礦’的礦物作為燃料,帶動車底的裝置轉動,就好像有人推動一樣,便能讓車向不同方向移動。”

謝毓蘅還是沒大明白,但這不妨礙她覺得心上人很厲害。

“你對這些不感興趣是不是?那

便講個故事給你。”宋琦笑著揉了揉她的頭,“聽說啊,無論是木牛流馬的技術,還是海上遠航的飛天巨輪的圖紙,都傳承自仙人。”

“仙人?”謝毓蘅果然興奮起來,“真有仙人麼?”

“我沒有見過,不過……誰知道有沒有?”宋琦若有所思,“我父親就曾說,他聽□□爺爺說過,原來這世上真是有仙人的,大家都知道。但不知道為什麼,一百年前開始,漸漸地就再也沒人見過他們。”

“啊……”

謝毓蘅失望起來,她還想知道仙女長什麼模樣呢。

她猜測:“是不是仙人回到天上的仙宮去啦?”

“也許是這樣吧。”宋琦也有些遺憾。

郊外空氣更是清新,薄薄的晨霧如同細密的春雨,令人肌膚舒爽。杏花、梨花、桃花都開了,似陣陣輕紅淺白的流雲橫在翠林中,煞是好看。

謝毓蘅被一枝格外好看的桃花迷了眼。她鬆開宋琦的手,興衝衝地跑過去,口中還喊:“阿琦你等著,我要折一枝桃花送與你!”

宋琦哭笑不得,心想他何時喜愛桃花,明明是她愛得緊。

“阿蘅你跑慢些,小心摔了!”

“不會!”

謝毓蘅跑到桃花樹下,伸手卻發現夠不著。她踮腳蹦了幾下,仍是沒撈到花枝。

眼看就差一點點,小姑娘一急,又用力大大地蹦了一回

這回倒是撈著了花枝,可她也失去了平衡,抓著花枝就往旁邊摔了去。

“呀!”

“阿蘅!”

少年少女一個驚慌、一個著急,真是危險萬分的時候,卻有人不合時宜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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