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缺失的一環(1 / 2)

“你若要金光玄靈菇,回宗我帶你去拿便是。()”

魚初月呆呆地望著崔敗的輪廓。

他聽到了她對景春明說的話,也不問問前因後果,就要幫她拿到瑤月那朵蘑菇嗎?

哪有這麼護短的啊?

崔敗又走近一步,聲音低沉悅耳:“小事而已。”

好聽的男聲像一塊巨石,‘嘭’一下砸進她的心海,掀起了滔天巨浪。

又是酸,又是甜,又是苦,有狂悲也有狂喜。

片刻之後,她的肩膀重重一顫,捂住口,嗚咽出聲。

她本是倚坐在蒲團堆裡,一時激動失態,身體歪歪地軟向一旁,眼見便要撞到石窟壁上。

景春明離她不遠,見她要倒,立刻伸出手想要扶她。

冰冰冷冷的劍鞘斜插過來,抵住了景春明的手。

“心劫未渡之前,離她遠些。”崔敗淡聲說著,隨手拉住了魚初月,將她摁回蒲團堆裡。

她的身體仍在輕輕地顫抖,她有些不敢相信地望著他:“大師兄……”

“嗯?”

這會兒他離得近,雖然臉色有點臭,但眉眼看上去卻是柔和了許多,多了些活人味。方才與稽、袁二人戰鬥得激烈,他的身體隱隱仍在發熱,清冷的竹香中多了些血氣,靠近她時,身上的氣勢好像一座沉沉的極有力量感的山,又危險、又安全。

“大師兄若是幫助我撕了那朵蘑菇,我的命便是大師兄的。”她認真地說道。

“命,”崔敗冷笑,“就你這小命,自己夠用嗎。”

她忍不住扁了扁嘴:“我又不會一直這麼沒用的咯。”

“難說。”崔敗瞥她一眼,隨手從芥子戒中取出一件衣裳蓋住她的腹部。

景春明眼巴巴地望著這兩個人。嘴唇動了好幾次,心頭有千言萬語想要對魚初月說,腦袋裡有萬萬個疑問想要尋找答案,可是她和崔敗之間,卻好像連風也插不進去。

等了半天,小和尚終於見縫插針,委屈地岔了一句:“我定會竭儘全力渡過心魔劫的。”

魚初月抬起頭來,看了看他。

她忽然體會到了近鄉情怯的滋味。

半晌,她輕聲問道:“你是如何逃過一劫的?”

她挑了個相對溫和一點的問題。

景春明卻像是被點了穴一樣,半天一動不動,俊秀白淨的臉龐上慢慢浮起一抹紅暈,十分羞慚的樣子。

半晌,他歎了口氣,破罐子破摔道:“沒了路費,也沒了指望,年少氣盛一時想不開,出家做了和尚。”

魚初月:“……”

景春明抬頭摸著光光的腦袋,苦笑道:“本是意氣用事,誰知我竟是天生佛骨,很快就被無量天的佛修發現,得了大機緣。我當時想著,好生修行,一步登天,叫那個女人悔不當初,到時候讓她哭著求我,我不要她,我尚個公主去!師父們也挺支持我。”

魚初月:“……”

難怪她說自己六根不淨時,大佛修們個個笑得那般寬容。當初的景春明何止六根不淨?簡直就是心思不正目的不純,大佛修們還跟他同氣連枝了。

“可惜……”景春明抬起了眼睛,琥珀色的瞳仁中浮起兩點暗火,“我開開心心歸家去,想要告訴爹娘我因禍得福的時候,卻發現,他們已經……”

魚初月重重咬住了唇,身體顫抖,隨手一抓也沒注意抓到個什麼東西,便像握著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掐住了它。

她知道,接下來他說的話,便要讓她痛徹心扉。

景春明深深吸了一口氣,緩聲道:“你爹娘,死在了我家裡。他們把房屋和耕牛都賣了,湊夠了我赴京趕考的路費,送到我家。血泊裡有碎包裹和碎銀,想來生前雙方還在推讓——我爹娘不信你會做那樣的事情,擔心你的安危,必定是讓你爹娘帶著錢去尋找你的下落。”

魚初月臟腑緊縮,整個胸腔瘋狂地抽著痛,一時喘不上氣,發出陣陣倒氣聲。

景春明看著她的神色,於心不忍,但還是繼續說道:“村子確實沒了,雞犬不留。你家大黃還偷偷咬死了一個凶手,全村就它不虧。”

魚初月抿緊雙唇,聽到自己喉嚨裡憋出尖利的嗚嚶聲。

一隻大手覆在了後心,溫涼靈氣沁入肌膚,輕輕緩緩地替她順氣。

“後、後來呢,”她的聲音顫抖得不成形狀,“你沒想著報仇麼。”

“有!”景春明咬緊了牙,“那時稽、袁二人隻是凡人,我有天生佛骨,入門之後日夜不休,修那怒金剛鎮邪之法,用了七年突破金丹,偷偷離開無量天,執本命金缽前往稽城尋仇。結果,卻在稽城城主府外遇上了一個攔路惡頭陀。”

“我與他惡鬥一場,剛擊敗他,師父便趕到稽城,將我捉拿回無量天,罰了禁閉三百年。師父說,踏入修真途,便不得再乾預凡界因果,否則他日心魔難渡。我才不在乎什麼心魔,可我打不過師父。要說恨,我最恨那惡頭陀,若是沒他攔路,我早已手刃仇敵!”

“待我罰完禁閉,凡界早已滄海桑田,曾經輝煌一時的稽城已風化成沙,歸還天地一片沃土。我打聽過,這座城數次易主,最終毀於昭、慶二國的國戰中。”

“當時我大徹大悟,便是聽到瑤月女仙的種種傳聞,我亦心如止水,一心隻願皈依佛法,成就無上圓融。”俊秀的小和尚麵露苦笑,“可誰知,當真到了心魔劫這一關,才發現自己根本就沒有真正放下過。”

石窟中,沉默蔓延。

深深淺淺的呼吸聲回蕩在石壁間,當事者都在努力調整心緒,壓下心頭湧起的悲傷。

好半晌,魚初月漸漸平複下來,她皺起了眉頭,道:“所以,你還是不相信,我並不是瑤月——那個騙了你路費,害了滿村性命的人。”

景春明趕緊搖了搖頭:“不,我信你,真的信你。”

“那你為何還未渡劫?”

景春明:“……”

他苦笑著撓了撓光腦殼:“我也不知道啊。”

沉默了大半天的崔敗,忽然冷冷淡淡地開口了:“天生佛骨者,行動牽連因果,既心魔未渡,必還有緣劫未儘。”

魚初月一聽,頓時驚恐地望向景春明:“你不會還對我有什麼不佛的念頭吧?”

這個‘不佛’,聽得景春明和崔敗齊齊嘴角一抽。

景春明頗鬱悶地說道:“數百年苦修,那一點少年綺思早已灰飛煙滅。沒有,真沒有。”

魚初月將信將疑,將目光投向崔敗。

她忽然發現崔敗的神色有點不太對勁。

她慢吞吞地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掐住了他的腿,方才痛徹心扉時,把他擰了又擰,衣裳都擰皺了。

魚初月:“……”吾命休矣。

她訕訕縮回手,想了想,又伸出手替他拍平了衣裳。

幾道折痕依舊紮眼。

“大師兄,”她硬著頭皮,裝作無事發生,“他的這個劫,你怎麼看?”

“因果。”崔敗微眯著眼,“既在此地遇到舊日仇敵與故人,那麼這其中,必定還有缺失的一環,連接因果。”

魚初月迅速開動腦筋:“我們到這裡,是為了追查蝕元珠。稽白旦和袁絳雪到這裡,是奔著景春明的舍利。而景春明呢,則是隨緣應劫而來……大師兄,這三件事中的因果,根本就是風馬牛不相及。”

崔敗用關愛傻兒子的眼神涼涼地瞥了她一下:“所以我說缺失了一環。”

魚初月:“……”行吧,反正玄之又玄就對了,要是正常人類聽得懂,那便不叫玄妙精深了。

一想到查完蝕元珠的事情,就可以回宗門去拿蘑菇,魚初月便覺得自己後背長滿了毛毛刺,根本躺不住。

“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去查案吧!”她掙紮著想要爬起來。

兩個男人都用怪異的目光看著她。

“你能走?”

“能!”魚初月撐著木劍站了起來,“走!”

崔敗給她糊的傷藥效果非凡,此刻她的傷口隻餘酸軟,絲毫也不覺疼痛。劍傷造成的創口並不會太大,走動起來也不容易扯到傷處。

縱然如此,踏出石窟的短短幾步,後背已隱隱被冷汗浸透了。

終究還是虛了很多。

她努力挺直了脊背,從芥子戒中摸出丹藥來服下,笑吟吟地對崔敗說道:“這個是林憐憐師姐送我的回春丹。沒想到這麼快就派上用場了。”

景春明扶了扶額,道:“回天斷續脂乃是生死人肉白骨的神藥。用了這般神藥,尋常的補氣血之藥哪裡還起得到半分作用。這一樣藥,便有治傷、補氣血、生肌理的功效。”

魚初月微愕:“這麼厲害?”

雖然知道這回天斷續脂是回春穀的鎮穀之寶,但方才崔敗使用它的樣子實在是太不珍惜了,大開大合地往她傷處胡亂塗抹,那架勢就像是在用街頭三文錢一大瓶的藥膏,恨不得趕緊用完扔掉瓶子省得占著位置一樣。

他的姿態誤導了她,讓她下意識地覺得,這傷藥也就比尋常的稍好一些而已。

景春明歎了口氣:“遇上好師兄,就多多珍惜吧。”

聽著倒是頗有些怨念的樣子。魚初月一聽就明白了,小和尚肯定是被他的和尚師兄收拾過。

她略有些緊張地望向崔敗,感謝的話到了唇邊,卻覺得太輕了些。

正要開口,被崔敗豎起手來打斷。

他道:“不想你流血而已。彆想太多。”

魚初月重重點了點頭:“大師兄我明白!絕對不會瞎想的!”

他瞥過一眼,那目光也說不上是高興還是不高興,輕輕‘嗯’了一聲,大步走向前方。

魚初月立刻邁步跟上。

景春明怔怔地看著她的身影,本想上前攙她一把,卻見她很努力地挺直了脊梁,儘可能地走得平穩端正,鬢角明明已冒出了冷汗,卻故意笑得雲淡風輕,顯然是不願讓人看穿她的虛弱。

他忽然想起來,她從小就是這樣一個人。

很驕傲,很倔強,跑要跑最快,跳要跳最高,從來都是她率著村裡的孩子玩耍,無論大孩子小孩子,個個都聽從她的指揮。

每次她摔了,都會若無其事地爬起來拍拍灰。

誰也沒見過她哭。

他的心忽然就酸了一下,為這些年心中對她的怨懟。

為什麼要懷疑她呢?她根本就不是那樣一個人啊。

她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肯定非常非常糟糕吧。

景春明輕輕歎了口氣。發現自己不是最慘的那個,忽然間心理平衡了好多。

……

三個人在密林中晃了一整圈。

中途遇上了幾個初出茅廬的築基期修士,看著青春洋溢、躊躇滿誌的樣子,偶爾尋到一枚靈果,高興得走路都帶上了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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