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眼看世界(1 / 2)

雞籠方向飄來濃烈的血腥味道。

魚初月驚恐地吸了一口氣:“不會吧。聖人不是威脅過那隻鵬妖,說它若敢吃殷加行和雞,就要把它宰了吃嗎?這一路上,我覺著鵬妖還挺老實的,怎麼會……”

崔敗平靜地說道:“長生子下過禁製,鵬妖無法傷人。”

“那為何?”

二人轉過了最後一道彎。

極其慘烈的景象出現在眼前。

魚初月被血氣衝得眯起了眼睛。

隻看一眼,雙眼便像是蒙上了一層赤紅黏膩的紗布,渾身上下都難受到無法形容。

長生子用雪竹圈了一圈籬笆來豢養山雞。

此刻,雪色的竹片已被斑駁的血跡浸透,淩亂的羽毛和細碎的內臟伴著一道道血溪,從籬笆間的縫隙裡擠出來,蜿蜒爬出十來丈遠。

而那籬笆之中的景象,更是慘不忍睹。

全是碎屍。

大團小團被鮮血浸透的血肉鋪了滿地,籬笆上也掛了不少內臟。

一片血汙和嶙峋獸骨之中,隻剩一團小血包狀的物體還在緩緩蠕動。

魚初月胸腔又悶又緊,雖不至於嘔吐,卻也是難受得胃部痙攣。

崔敗的大手重重摁住她的肩。

他安撫地捏了兩下,然後立直了身體,將她輕輕撥到身後。

這個動作,他不止一次對她做過。

魚初月的心跳停頓了兩拍。

風和日麗、花團錦簇之時,得到的溫存體貼並不珍貴。隻有麵對血雨腥風時,一雙有力的手,一個堅定的背影,才真正叫人心尖顫動。

崔敗的溫柔和守護,仿佛平平無奇,卻叫她難以忽視。

方才……他不是還累得走不動路,整個人壓在她身上麼?

“大師兄,當心。”她語聲發澀,反手召出了梵羅珠,緊跟著他,向著籬笆旁邊靠過去。

“無事。”他抽出了劍,五指漸次鬆開,然後敲擊在劍柄上。

握緊。

寒劍落在身後半步,壓低。

他推開了擋在麵前的竹籬,踏進一地血肉中。

地上這些東西已經很難分辨出形狀了。

隻知那骨架屬於鵬妖。

崔敗的劍尖刮過地麵,發出清淩淩的‘錚’音,劍尖一挑,直直抵住了血肉團中緩緩蠕動的那團異物。

‘它’頓了下。

然後從長條形慢慢聚攏,變成了不規整的球形。

這個球形向著上方拉長。

魚初月看出來了,這是一個原本趴在血肉裡的人,被劍指之後,他爬起來,拄著膝蓋緩緩起身。

隻能是殷加行。

崔敗的劍抵在他的喉嚨上。

此刻根本看不出他的模樣,從頭到腳,都包裹在鮮血中。

崔敗扔了個清塵訣。

洗出了一雙狠絕冷厲的眼。

“不想我活,便不要救。”殷加行扯起唇,露出兩排被鮮血染得通紅的牙齒,“救回來,扔在妖獸籠子裡,算怎麼一回事?看鬥獸呢?現在可還滿意?”

他嘲諷地眯了眯眼,揚起頭,用脖頸抵向崔敗的劍尖。

他身材瘦高,喉結卻異常突出,猛地一傾身,險些撞上了崔敗的劍。

崔敗撤回寒劍,歸鞘。

“鵬妖溫順,你沒必要殺它。”

殷加行笑了起來,越笑越大聲,笑到前仰後合。

“真有趣。莫非我碰見妖獸,還得等到它先動嘴咬我,我才能反抗不成?”殷加行笑得彎下腰,一隻手捂著肚子,另一隻手揚起來揮擺,“得了吧,我一個肉.體凡胎,不比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仙人,沒資格把妖獸當寵物養著玩兒!”

他抿了抿牙齒上的獸血,微仰起下巴:“殺了你們仙家的玩物,算不算闖下大禍了?嗬,有趣有趣,仙門豢養妖獸,戲耍凡人,真是有趣極了。現在怎麼辦?為了維護你們的好名聲,隻能殺了我。殺了我,這件事就永遠沒有人知道。”

魚初月偷偷瞥了崔敗一眼。

崔敗神色淡淡,顯然是在認真考慮他的建議。

長生子做事隨性,將殷加行放在這裡也是出於好心——鵬妖的毛毛蓬鬆柔軟,十分保暖,下了禁製之後便傷不了人,在這寒冷飄雪的長生峰,鵬妖的絨毛中不失為一處溫暖安樂窩。

誰知道殷加行他這麼快就醒了,醒來還把鵬妖給活吃了。

即便被殷加行活活咬死,鵬妖也沒有半點反抗之力,足以證明它十分安全。

安全的鵬妖,死得極慘。

誰也不能說人殺了妖獸是人的錯。

崔敗盯了他片刻,收劍入鞘,淡聲道:“除妖的獎賞,未必夠賠長生子的雞,自求多福吧。”

說罷,瘦且沉的胳膊搭住魚初月的小肩膀,偏偏頭:“走。”

二人剛轉過身,風中便傳來了長生子的鬼叫:“我的山雞啊——”

……

魚初月把崔敗攙回了他的洞府。

她關好了殿門,看著那層淡藍色的冰霜緩緩罩下,然後偏頭問他:“聖人那裡,可有消息?”

崔敗讓長生子去查,在崔敗一行前往洛星門前後,宗門中有誰行蹤叵測,有時間和機會跑到妖域通風報信。

長生子既然已經回到長生峰,想必已經查過一遍了。

崔敗瞥她一眼,道:“不關心關心殷加行?”

魚初月愕然:“關心他作甚?”

崔敗眯起了眼睛:“他殺了鵬妖,還吃光了長生子的雞,長生子不會輕饒。”

“和我又沒關係的咯,”魚初月趕緊撇清,“把他放在雞籠裡的是聖人自己,怎麼怪也怪不到我頭上。”

崔敗不動聲色挑了挑眉,重重把她的小肩膀往下一摁:“扶我上榻。”

“嗯!”

魚初月把這個死沉死沉的家夥扶到了冰玉榻上。

崔敗依舊勾著她的肩不放,她隻好小心翼翼地坐在他身邊,揚起笑臉又問了一遍:“聖人那裡有消息嗎?”

若有消息,長生子應該會給崔敗傳音。

“無。”

魚初月微微睜大了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淩淩地注視著他:“是沒有傳音過來,還是沒能查到異常?”

“沒有異常。”崔敗道。

魚初月皺起了眉頭,認真思索:“此事因邪佛戎業禍而起,戎業禍是魔域的人,潛到仙域來轉生,倒也說得過去——魔物不講什麼道義,必定會趁他轉生虛弱時要他性命。”

她沉吟片刻:“轉生之事,事先並無任何征兆,不可能被設計,也就是說,在事發之後,幕後之人才會著手聯絡妖王師間敖對你下手,這樣一個聯絡人出入妖域,多少總該露出些蛛絲馬跡——除非,是聖人親自前往妖域?”

崔敗笑了笑:“說來也巧,濯日子和玉華子正好都要找純虛子煉器,那幾日,三人齊聚純虛峰,相互可以佐證。”

“真是巧啊。”魚初月眯起了眼睛。

趁她凝神思索時,崔敗懶懶地把她攬向自己。

他道:“而在洛星門事件爆發之後,濯日子、純虛子與玉華子,都各自在洞府閉關,沒有人證。”

事前,所有人都有不在場證據,可以證明沒有前往妖域聯絡妖王師間敖。而洛星門一戰時,三個聖人又都各自閉關,哪一個都有嫌疑。

魚初月歎息:“這樣一來,從行蹤上是不可能查到任何線索了。對方行事縝密,毫無缺漏……嗯?”

她驀地驚覺,自己不知什麼時候窩到了崔敗的懷裡,孤男寡女在冰玉榻上擺出這樣的姿勢,當真是曖昧至極。

雙頰騰地一熱,她推著他的胸膛想要爬起來,卻被他攥住了手腕。

“我要血。”他聲音微啞。

魚初月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變得木木的:“哦,好的。”

她忽然想到,這裡是他的洞府禁製,肯定無人打擾。

如果他要繼續那天在泥窟中未完的事情……

她屏住了呼吸,身體不自覺地微微緊繃。

“喜歡哪裡?”他問。

視線仿佛染上了溫度,自她耳後開始,緩緩滑過頸側,順著肩臂往下,停在了手腕上。

魚初月:“……”

問她這個合適嗎?怎麼答都羞恥得要死!而且,這怎麼能說喜歡呢?

帶著薄繭的拇指摁住了她的腕脈。她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脈搏在他的手指之下輕輕跳動。

空氣仿佛有些不夠用,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嗯?哪裡?”

‘隨便咬哪裡不就好了,偏要問我。’她心中這般想著,帶了些嗔意。

硬硬的指尖在她腕脈上輕輕一挑,他淡聲解釋道:“補充些血,我帶你修煉。”

“嗯?”魚初月望向他。

他道:“本源碎片,知道嗎?”

“嗯。”魚初月點點頭。

本源碎片是殘破的神器。本質上說,它也算作是靈石的一種。

靈石分下品、中品、上品。下品靈石中蘊藏的靈氣,大約相當於築基修士入定修行一日。中品靈石中蘊藏的靈氣,相當於金丹修士修行一日。而上品靈石則躍了一階,抵得上化神修士專注修行一日。

上品靈石可以算作法器級彆。法器之上是靈器,靈器之上是仙器,仙器之上才是神器。自仙域有曆史以來,出世的神器唯有一把天極神劍。

而本源碎片,雖然效用與靈石相仿,卻也被劃分為‘神器’一列,足見它的不凡。

當初瑤月晉級大乘,便是一枚本源碎片的功勞。瑤月在係統的幫助下得到了本源碎片,吸掉本源碎片中的靈氣之後,修為便從化神初期一躍躍至大乘。

進入本源碎片吸收靈氣的是元神,魚初月無法跟進去,並不知道個中情形,隻知道危機與機遇並存,係統能耗費了不少能量,才助瑤月一戰功成。

崔敗為什麼問起這個?

莫非他也擁有本源碎片,而且要把這機緣分給她麼?!

“小師妹。”

崔敗的聲音把魚初月從失神狀態喚了回來。

他低沉道:“進入本源碎片修煉,外麵一日,裡麵一年。元神離體七日,也就是說,你與我有足足七年時間要在境中度過,小師妹你說,我們在裡麵該做些什麼?”

魚初月的臉難以抑製地紅了。

她低低地道:“進入本源碎片的是元神,沒有身體,也做不了什麼……”

崔敗輕輕一巴掌拍在她的腦門上:“腦袋裡都什麼亂七八糟。我是在教你。進入本源碎片,我們需要做的,便是將一切靈氣化形之物攫入體內。”

魚初月:“……”

他方才那低沉曖昧的語氣,以及肢體語言,明明白白就是那些亂七八糟。

她抿了抿唇,無視他那隻在她腕間血管上劃來劃去的手,一本正經地問道:“裡麵會是什麼樣子呢?我記得大師兄曾說過,離開了身體的元神便是無根之木,沒有任何力量,那我們又如何將靈氣化形之物攫入體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