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老爺身體不適,大少爺要在病榻前儘孝,不方便見客,李老板的心意心領了,招待不周還請海涵。”羅府管家臉上掛著笑道。
李老板碰了個軟釘子,還能麵不改色地說:“今日之事實非李某所願,李某怎麼都沒想到那劉七小小年紀行事竟如此……代我向你家老爺問個好,若是以後羅家有用得著的地方,儘管吩咐。我就不打擾羅老爺子休息了,告辭。”
管家拱手:“李老板有心了,慢走。”
等人一轉身,他臉上的笑容便淡了下去,立馬吩咐下人關門,然後去了羅老爺子的房間裡。
羅老爺子躺在床上,屋子裡彌漫著一股藥味。聽到聲音,他緩緩睜開眼,聲音有些虛弱:“走了?”
管家躬身道:“回老爺,李老板已經走了。”
羅老爺子輕輕點頭,語速很慢:“送走就好,姓李的行事狠辣,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是。”躊躇片刻,管家擔憂地說,“老爺,大少爺在祠堂跪了三個時辰,滴水未進,時間長了他的身體怕是吃不消。這事說到底還是李老板與劉七他們的爭端,咱們無端端地卷入了其中,成了殃及的池魚,也怪不得大少爺。如今大少爺既已經知道錯了,是不是該讓他起來了?”
咳咳咳……
羅老爺子撐著床沿坐了起來,指著管家罵道:“都是你們慣得他,現在還要慣他!你也說了是李老板與劉七的事,他摻和進去做什麼?為了些蠅頭小利竟毀了我羅家百年基業,我……我日後到了地下,有何顏麵見列祖列宗啊!”
說到最後他氣得用力捶打著床板,兩行老淚滾滾而下。
管家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扶著他勸道:“老爺,老爺,您彆生氣,是小的說錯了話,你打罵小的都成,彆氣壞了身子,這個家還指著您呢!”
可能是最後一句話觸動了羅老爺子,他終於平靜了下來,抓住羅管家的胳膊道:“你準備一下,後日,後日我去船廠,向所有的匠人道歉,公開說明此事。”
羅管家吃了一驚:“老爺,這,這……這怕是不妥吧!”
這件事他們羅家辦得可不光彩,若是傳出去,以後羅家還有什麼信譽可言?彆的人怎麼想他們?
羅老爺子閉著眼睛:“難道你以為我不出麵,大家就不會記得這事嗎?你以為那些消息靈通點的商人就不知道這裡麵的真相?糊塗!事到如今,我這把老骨頭舔著臉出來,還能博幾分同情,也能給大家一個態度。”
管家受教了,連忙點頭道:“小的明白了,還是老爺您有辦法。您可一定要保重身體,羅家不能沒了您!”
羅老爺子擺了擺手,重新靠回床頭上休息。他老了,身體本就不好,經過這回打擊,更是力不從心,也不知道還能撐多久,哎!
***
李老板吃了個閉門羹,帶著禮物一臉陰沉地回到了府中。
楊管事看到準備的禮物原封不動地帶了回來就知道不順利,勸道:“老爺,那羅老爺子是個犟脾氣,這會兒在氣頭上,您沒必要去受這個氣。”
李老板捏著下巴歎道:“這件事說到底我也有責任,誰知道劉七這麼狠呢。羅家吃了這麼大的虧,羅老板生我的氣,不願見我也是人之常情。”
提起這個,楊管家也心有戚戚焉:“這個劉七年紀不大,行事也未免太狠了。他這一招直接毀了羅氏造船廠幾代人積累下來的好名聲啊!”
關鍵是這一招還極為簡單,不費吹灰之力,就用了三百兩銀子而已。而且堂堂正正,說出去,大家還念他一聲好。
三百貫錢,一人十文,也能有三萬個人得利。廣州城也不過一二十萬人罷了,這些多人還有親友替他說話,花小錢博了個好名聲啊,還搞得羅氏造船廠聲名掃地,可謂是一舉兩得。
李老板心裡的震驚不壓於他。
劉七那人長得白白嫩嫩的,不過十幾歲,看起來人畜無害的,最初被他們擺了一道,也不生氣,而是另外想辦法解決,看起來也是個好性子的人。
所以他們才敢這麼肆無忌憚地聯合起來打壓他。
但哪曉得這小子不出手則已,一出手直接搞得羅氏造船廠幾代人積累起來的良好信譽都破產了。
哎,若是早知道這小子做事這麼狠,背後又有人,說什麼都不會得罪他。
可現在說這些都太遲了。李老板搖了搖頭,甩去腦海中的雜念,問道:“讓你去查劉七的來曆,可有了眉目。”
楊管事皺眉道:“劉七這些人就像是憑空冒出來的一樣,剛開始不好查。不過最近他們大規模地運送棉花到廣州,根據運棉隊伍的路線查到了他們的來曆。劉七應該是來自連州,咱們的人在他們的運棉隊伍後麵跟了幾十裡,走的都是荒郊野嶺,連個人影都沒有的地方。大約走了快一百裡,他們在前方設置了路障,說是私人的領地,閒雜人等不能從那走。下麵的人怕給老爺惹事,就原路返回了。”
李老板想不起那地方叫什麼名字。
南越這片地方太大了,人又少,最繁華的就是廣州,出了廣州,很多地方上百裡都沒有人煙,全是密林沼澤。
“難怪於大人這麼幫他呢!”李老板語氣說不出的羨慕。
楊管事猶豫了一下道:“老爺,派出去的人發現還有幾支小隊也在查劉七的人馬,有兩隊好像是官府的人。”
聞言,李老板的眉頭皺了起來。
官府的人肯定比他們這些商人有辦法,這麼久了,應該已經查出了眉目,卻半點風聲都沒漏出來。
而劉七這陣子在廣州城如此高調,這麼折騰羅家,也沒一個官員出跳出來幫羅家說一句好話,這點很不合理。
羅家雖是一介商賈,但在廣州經營多年,自是有些人脈,交好的官員也有,卻沒人賣羅老爺子一個人情。
要麼是劉七的身份不簡單,要麼是劉七背後的人不簡單,不宜得罪!
李老板蹭地站了起來:“準備一下,明日咱們就回江南!”
楊管事錯愕地看著他:“老爺,咱們的船隻裝了一半,還有一批貨,定金已經付了,五日後到,不若等這批貨到了再走吧。”
不然空著大半的船跑這一趟,太虧了。
李老板不答應:“不行,明天就走,一刻都不能拖。劉七這麼整羅家,能放過我嗎?等他緩過神來,下一個倒黴的就是我。”
楊管事本想說老爺您想多了,可想到羅家現在的情況,這事也不是不可能,畢竟,比起羅家,劉七恐怕更記恨他們家老爺。
“那,要通知二夫人和四少爺嗎?”楊管事委婉地問道。
二夫人和四少爺是李老板在廣州置辦的妾室。
他祖籍江南,常年往返於廣州、江南和京城等地,尤其在廣州呆的時間最長,一呆就是好幾個月,所以在這裡買了一座院子,又娶了一房。
想到家裡那個母老虎,李老板沒有多猶豫,搖頭道:“不用了,咱們隻是暫避風頭,又不是不回來了。對外,包括對二夫人,就說是家裡突然來信,有些急事需要我回去處理,彆提前走漏了風聲。”
他這些年做的就是南來北往的生意,肯定是不會輕易放棄廣州的。
***
劉子嶽第二天才聽說了這事,揚了揚眉:“家裡突然來信,有事走了,這麼巧?”
黃思嚴點頭:“小的覺得這隻是借口。小的派人打聽過了,這幾天,根本就沒有江南的信送到李府。”
劉子嶽翹起唇:“我還沒找他算賬呢,他就溜這麼快。當初也不見他膽子這麼小啊!他就不怕在江南又碰到我嗎?”
“估計是心虛吧,這種小人,欺軟怕硬,見風使舵,跑得比誰都快,以為誰都像他那麼小心眼呢!”黃思嚴不屑地說。
劉子嶽糾正他:“思嚴,你這話可說錯了,你家公子我就是這麼小心眼的人,這筆帳我可是跟他記著呢!”
黃思嚴連忙改口:“公子您這可不叫小心眼,這叫有仇報仇,理所當然的事,這是他們先惹咱們的,怪不得公子。”
“出去幾日你倒是比以前更會說話了。”劉子嶽扶額笑道,“行了,他走了就走了,除非他徹底放棄廣州這裡的生意了,不然以後有的是機會跟他算這筆帳。先不管他,你也去盯著,儘快將棉花裝船出發。”
黃思嚴應了一聲,趕緊跑出去辦事。
對比劉子嶽的雲淡風輕,周掌櫃等人聽說了李老板一聲不吭跑路的事,又氣又怒又惴惴不安。
陶老板這樣的笑麵虎都氣得直捶桌子:“好個李老板,當初是他橫插一腳將事情鬨得這麼大的,如今卻一走溜走,把我們留下承受那劉七的怒火,也太不是個東西了。”
周掌櫃更是懊惱不已,都怪他當初太貪婪了,看劉七年輕不經事的樣子,以為對方好拿捏,就跟李老板他們聯合起來強製壓價,不成又從中作梗,阻止對方買船,才會釀下今日的苦果。
“實在不行,咱們就去求七公子吧,隻要他肯大人不記小人過,繞過咱們這一次,不是特彆過分的條件我都答應。”周掌櫃無奈地說道。
他們不像李老板那樣家底厚,即便舍了廣州這條路線也還能當個富家翁。
他們這些老板,名下都隻有兩三艘船,隻做南北兩條海運線上的生意,在廣州經營多年,若是換個地方,又得從頭開始,何其艱難。
蘇掌櫃歎道:“隻怕對方未必會答應。這位七公子有錢有人,有什麼需要咱們的地方?他連李老板和羅家的麵子都不給,又怎麼會放過咱們。”
這話說中了大家心裡的隱憂,一個個麵上愁雲慘淡的。
就在這時,周掌櫃身邊的管事疾步走了進來,震驚地說:“老爺,羅老爺子在船廠打孫子,向大家道歉。”
在場諸位老板都吃了一驚:“現在嗎?”
管事點頭:“對,好多人跑去船廠看熱鬨。”
“走,咱們也過去看看。”周掌櫃一行人疾步出了茶樓,直奔船廠而去。
羅氏造船廠就建在碼頭附近的海邊,離碼頭距離很近,是廣州比較熱鬨的地方。
這會兒已經有不少人聽說了消息,跑去了船廠,畢竟這樣的熱鬨一輩子都看不到幾回。
等周掌櫃他們到的時候,造船廠外麵已經人山人海了,不過還是能看到一夜之間仿佛老了十歲的羅老爺子。
因為羅老爺子命人搭了個木台子,下麵擺放了兩排椅子,坐著船廠有名望的老匠人,這些都是為羅氏造船廠乾了很多年的匠人,甚至其父親、祖父都在在造船廠乾活,可以說祖孫幾代都在為羅氏賣命。
除了他們還有羅氏一族德高望重的長者,船廠的管事等等。
而往日風光無限的大少爺羅英才這會兒穿著一身白衣,老老實實地跪在高台上。
羅老爺子單手拄著拐杖,另一隻手接過仆人遞來的棍子,麵朝眾人,拱手行禮:“羅氏造船廠的老人,羅氏族老,今日我羅升榮在這裡處罰不肖子孫,請諸位做個見證!”
頓了片刻,他指著羅英才,眼神沉痛,字字泣血:“這個不肖子孫,與人勾結,背信棄諾,不遵守契約,故意拖欠劉七公子的船,不按時交貨,給劉七公子造成了不小的麻煩,也置家訓於不顧,當罰!”
說著,提起棍子重重地打在羅英才的背上。
羅英才背脊晃了一下,直接撲在了地上。
羅老爺子眼中閃過一抹痛色,但他還是咬牙吼道:“起來!”
羅英才顫抖著手撐著地麵爬了起來,又是一棍子落到他背上,痛得他叫了出來。
羅老爺子毫不手軟,一棍又一棍狠狠地打去,力道之大,看得下麵的人都震驚了,一個個屏住了呼吸。
在場成百上千人,竟隻有棍子打人的聲音。
一連打了十幾棍子,羅英才的衣服上都出現了點點猩紅的血跡,他也熬不住,開始哭著求饒:“爺爺,孫兒知錯了,孫兒錯了……”
下麵的羅氏造船廠的老匠人們看少東家臉白如紙,站都不站不穩了,趕緊勸道:“老東家,算了,彆打了,少東家已經知道錯了。”
“是啊,老爺子彆打了,給大少爺一個教訓就夠了。”羅氏族人也勸道。
有幾個輩分高的直接上了台子,奪走了羅老爺子手裡的棍子,這事才算是結束了。
看完這一幕,周掌櫃一行人心裡頗受震撼。羅老爺子真是個狠人,他這麼做,一是澄清造船廠的質量並沒有問題,二也是認錯用苦肉計挽回一些名聲。
他對最器重的大孫子都很下狠手,還將事情的原委公之於眾,一副痛改前非的模樣,難怪羅氏造船廠在他手裡能夠一躍成為廣州最大的造船廠。
羅老爺子好好地給他們上了一課。
回到城裡,大手震動的周掌櫃說:“我決定去劉府向劉七公子道歉,這事確實是我們錯了,他接不接受是他的事,但我們不能什麼都不做,該表的態要表!”
陶掌櫃跟著點頭:“我聽周兄的,不管有沒有用,總要試試。”
其他幾人對視一眼,也跟著點頭,他們還想在廣州城混,這事總得想辦法解決,不然一直提心吊膽的。
***
劉子嶽在府中也聽說了羅老爺子的“壯舉”。
黃思嚴繪聲繪色地說:“公子,您是沒看見,現場至少有好幾千人,碼頭上的那些船夫、腳力、商人都跑去看熱鬨。小的回來時,還有些城裡人聽到風聲在往碼頭趕。羅老爺子是真的心狠,直接把羅英才的背都打出血來了,估計得躺個一兩月才能下床。”
劉子嶽大受震撼,感歎道:“羅老爺子是個厲害的人物。”
太狠了!對彆人狠不算什麼,關鍵是他對自己也狠。羅老爺子比誰都心疼羅英才,但為了給羅英才長記性,也為了挽回羅氏造船廠的名聲,他還是能下這個手,而且親自動手。
相信今天這一出過後,大家會對羅氏造船廠的感觀好很多。到時候他們自己再多點好事,比如修橋鋪路,做點善事,回頭傳出去,坊間都會說,羅老爺子是個好人,就是孫子有些不大爭氣,但被羅老爺子這麼一頓教訓,肯定改了。
不過嘛,羅老爺子終究是老了,精力不濟,船廠還是要交給下一代。羅英才的父親前些年因病去世了,這個擔子還是會落到羅英才肩膀上。
羅英才能否將羅氏造船廠繼續傳承下去,可不好說。
劉子嶽對羅英才的印象很不好。羅氏造船廠經營這麼多年,並不缺錢,羅英才這個大少爺說是含著金湯匙出生也不為過,竟然能短視到被李老板利誘蠱惑,做出背信棄義的事,足以看出其腦子不怎麼好使,品行也不怎麼樣。這樣的人難成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