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年老體衰,身體一日不如一日,這次一彆,怕就是永彆了,她如何能不傷心。
幾個差役可能是拿了池家人的好處,留了一刻多鐘給他們道彆,眼看太陽東升,碼頭上的人越來越多,為首的差役湯勇過來提醒他們:“該走了。”
池三爺鬆開了譚夫人的手,又摸了摸外甥和外甥女的頭,輕聲說:“去了那邊要聽你們娘的話,彆惹她生氣,船上也要乖乖的,下次舅舅去看你們。”
兩個孩子懵懵懂懂地點頭。
池三爺往後退了兩步,對譚夫人說:“去吧。”
譚夫人這才帶著孩子一步三回頭地上了船。
等人都進去後,船也要啟航了,池三爺朝劉子嶽拱手道:“祝公子路上順利,舍妹一家就有勞公子照拂了。公子上次說想織棉布,正好譚家有兩台織布機還有一些相關的物價,我估摸著公子興許有用,就托人弄了過來,公子若是需要,我就讓人搬上船。”
劉子嶽早就看到他身上那兩輛用油紙蓋著的馬車了。
本來以為是他送給譚家的東西,沒想到是譚家的織布機,這可是個好東西,有了這,到了南越可以直接紡織再慢慢改進,效率提高不少。
劉子嶽欣喜若狂,拱手道:“池三爺有心了,我正好需要此物。”
說完讓黃思嚴帶著幾個侍衛下去,小心翼翼地將兩台木製的織布機抬上了船,單獨放一個船艙小心固定好,並在一些連接處綁上了棉花,以免遇到船隻傾斜搖擺時撞壞了這兩台千裡迢迢弄來的織布機。
收了這份禮物,劉子嶽這才向池三爺道彆:“請老爺子和三爺放心,我會安頓好譚家人。等穩定下來,便會托人送信回來。三爺今日就送到這人吧,告辭!”
說罷,劉子嶽跳上了甲板。
船員解開了拴在碼頭上的繩子,船隻啟航,緩緩駛出鬆州碼頭,最後化為一個小點,消失在視野中。
池三爺這才帶著家裡人離開了碼頭。
***
船上的日子照舊是枯燥乏味的。
不過比起來的時候,返程更加讓人期待,因為能回去與家人團聚,還能拿到一筆工錢,船員們都很高興。
而且返程是空船回去,速度比來的時候快不少,預計能提前幾天就能抵達廣州。
船上多了譚家和幾個官差,日子剛開始還好。
但時日一長,官差們也開始無聊起來。大海上的日子枯燥乏味,人一旦沒事可做,就容易生事端。
這些押送犯人的官差雖說隻是知府衙門的小吏,可到底是衙門的人,並不怎麼把商人放在眼裡。
哪怕在上船第一天,劉子嶽就聲明過,船上不許出現打架鬥毆等一類的欺負人的行為,但幾天後,部分官差還是開始對譚家人動手。
譚家人到底是流放的戴罪之身,因此一開始並不敢反抗,遇到心情不好的官差挨兩腳就挨兩腳吧,他們隻求能夠順利到達南越,一家人安頓下來,安安生生的過日子。
但他們的忍讓並不會換來平靜,相反,還會助長官差的氣焰。
船行了一大半的時候,就出事了。
起因是一個叫劉生的差役那天喝多了,將譚家一個才十三歲的小姑娘拉進了走廊儘頭的一個船艙裡,然後關上門開始扒小姑娘的衣服。
這個小姑娘是譚家二房的閨女,譚老二兩口子自是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閨女被欺負。他們戴著鐐銬撲到緊閉的船艙門上,用力拍打著門板:“開門,開門,求求你差爺,放過我女兒,她還沒及笄啊……”
譚夫人的哭聲引來了船上其他的官差和船員。
其中一個黑臉的官差吊兒郎當地笑著說:“路上甚是無聊,讓你們閨女陪咱們玩玩唄,放心,咱們不白玩,回頭賞你們幾錢銀子!”
有些猥瑣的男人跟著哈哈大笑起來。
譚老二兩口子絕望了,譚二夫人更是捂住胸口痛哭道:“求求你,放過她……我……我來陪差爺,求求你們了……”
這話更是惹得幾個蠢蠢欲動的男人用淫邪的目光盯著她。
船上的時間太漫長了,睜開眼每天看到的都是一樣的景色,又無事可做,吃了就是睡,睡了就是吃,這些無所事事的青壯年男人心裡早就憋了一團火,如今一下子被譚二夫人這話給點燃了。
“你們母女倆一起陪我們,放心,銀子少不了你的。”黑臉官差色迷迷地彎下腰抬起了譚二夫人的臉。
啪!
一隻腳忽然踩了過來,直接踩在他的胳膊上。
黑臉官差嚇了一跳,趕緊縮回了手,怒罵道:“誰他娘的,沒長眼睛啊?”
劉子嶽臉黑如鍋底,聽到屋子裡小姑娘的掙紮痛哭聲,他心急如焚,根本沒空搭理這個混賬東西,怒罵道:“都是死人嗎?把門給我砸了!”
黃思嚴知道劉子嶽的脾氣,趕緊給侍衛們使了一記眼色:“快點!”
兩個侍衛抓起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斧頭,一把砸在門上,連續砸了幾次,直接將門給砸破了一個大洞,然後伸進去拉開門閂,將艙門打開。
聽到巨響,劉生酒醒了一大半,回過頭,大著舌頭說:“你們,你們想乾什麼?出去,老子爽了才輪到你們,誰他娘的都不許跟老子搶,老子先看上的!”
劉子嶽看到小姑娘抱著破損的衣服縮在船艙裡瑟瑟發抖的樣子,心裡很是慚愧,怒道:“把那狗東西給老子拖出來!”
侍衛上前把劉生拽了出來。
譚二夫人連忙哭著跑了進去,緊緊抱住女兒。
譚老二跪在地上,衝劉子嶽磕頭:“多謝七公子,多謝七公子……”
劉子嶽心裡很不是滋味。
一個未成年的少女被欺負,但凡有點良知的人看到都會阻止,況且他收了池家的禮,答應過要保護好譚家人的,他哪當得起譚家的謝。
“起來吧,去給小姑娘找身乾淨的衣服,你在這裡守著他們,”說著,劉子嶽拔出了黃思嚴腰間彆的刀,丟給譚老二,“誰再欺負你妻兒,你直接拿刀砍他們!”
譚老二抓起刀,爬了起來,對劉子嶽又道了聲謝,然後突然舉起刀就往劉生身上砍去。
他這舉動太突然,大家都沒反應過來。
劉生大駭,酒已完全清醒,趕緊慌忙閃躲,可惜太遲了,胳膊上還是挨了一刀,鮮血噴湧而出,他發出殺豬一般的慘叫。
其他幾個官差見狀,嚇了一跳,紛紛拔刀擋在他麵前:“大膽犯人,找死啊!”
劉子嶽這才示意黃思嚴攔住譚老二:“夠了,趕緊去給你閨女找衣服。”
譚老二憤恨地瞪著劉生,緊緊咬住下唇,拎著帶血的刀往一側走去。
黑臉官差不乾了:“他一個犯人砍了我們的人就這麼算了?劉七公子,你給他刀,還包庇犯人,莫不是跟他們一夥兒的?這事要是傳到官府耳朵裡,怕劉七公子也吃不消!”
還敢威脅他!
劉子怒了,直接粗暴的下令:“把他們捆起來!”
聞訊來看熱鬨的船員嚇了一跳。
倒是黃思嚴等人興奮極了,挽起袖子說:“早看這群東西不順眼了,什麼玩意兒,在我家公子麵前拿喬擺譜,上。”
這些差役才幾個人,又哪是王府侍衛的對手,幾下就被繳了刀,用繩子捆綁了起來。
剛睡醒姍姍來遲的差役頭領湯勇過來就看到這一幕,他皺起了眉頭質問道:“劉七公子,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們可是官府的人,你對我們動手,莫不是想造反不成?”
劉子嶽輕蔑地瞥了他一眼:“湯隊長,你們上船時,我就說過吧,船上我說了算,隻要你們不惹事,好吃好喝我都供著你們,可你們呢?老爺好酒好肉的招待你們,就是讓你們壞規矩,在船上惹事的?”
湯勇聽到艙內少女的低泣聲就大致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不以為意地說:“不過是幾個犯人而已,劉七公子何必為了他們傷了大家的和氣?”
這種事太尋常了。
流放都是犯了重罪的人,這些人被欺負了也沒人管,大家都習慣了。
譚家這次都算是走運的了,不用跋山涉水,一日兩餐都有飯有菜能填飽肚子,沒吃什麼苦頭。往日就是他們押送犯人的官差都不一定有這麼好的待遇。
劉子嶽指著他的鼻子:“你沒有女兒,你沒有姐妹嗎?這種事落到你家人身上,我看你還能不能說得出口!”
湯勇不悅地擰起了眉:“劉七公子,這話過了吧!趕緊把人放了,將砍傷劉生的人交給我們處置,這事就算過去了,不然……”
“不然怎麼樣?”劉子嶽厲聲打斷了他,“我看你是沒認清形勢,將他一並捆了,綁起來,全部丟進底下的船艙裡。”
“你敢,你敢,我可是知府衙門的人……”湯勇色厲內荏地大吼。
但根本沒人在意他的話,幾個侍衛直接將他捆了一起丟進了下麵的船艙裡關了起來,還安排了兩個侍衛在船艙外看守。
見他們都敢對衙門的差爺動手,那些本來還有些歪心思的船員這下也不敢動了,趕緊老老實實地回去,乾活的乾活,休息的休息。
這時候,其他譚家人也來了。
譚婆婆五十歲左右的年紀,滿頭銀發,被兩個兒媳婦攙扶著過來,朝劉子嶽福身行禮道:“多謝公子,不然老身那可憐的孫女就要遭罪了。”
劉子嶽擺手:“實在是抱歉,此事是我的疏忽。”
他是真沒想到,大白天的,這些官差就敢借酒發瘋,□□少女,他們眼裡到底還有沒有王法了?
難道犯人就沒有任何權利,隻能任憑他們□□嗎?
譚婆婆連忙惶恐地搖頭:“這種意外哪能怪公子,若非公子護佑,我這把老骨頭,還有那幾個小的恐怕早死在路上了。公子的大恩,我們譚家終身難忘。隻是,這事會不會給公子添麻煩?”
說到最後一句,譚家人都麵露擔憂。既擔心劉子嶽不管他們,又怕給劉子嶽帶來麻煩。
劉子嶽理解他們的想法,民不與官鬥是刻進他們骨子裡的,他們畏懼官府,尤其是淪為了階下囚後,就是下九流的衙役能對他們動粗。即便有人看見了,也不會有人管。
劉子嶽衝老人和善一笑:“放心,沒事的,婆婆先去看孩子吧,以後你們全家儘量在一處,再忍耐幾日就到了。若是有人再敢欺負你們,你們不要忍耐,告訴我或是黃思嚴都行。”
譚婆婆稍稍放心,帶著全家給劉子嶽躬身行禮,然後才進了船艙。
等他們進去後,劉子嶽叫來幾個侍衛,讓他們注意著譚家人的動靜,若是有什麼事及時去通知他。
交代完這些,劉子嶽回到船艙仍有些餘怒未消。
這真是個操蛋的時代!說一兩句話就能獲罪,還是全家連坐的那種,人命如草芥!
黃思嚴看劉子嶽的臉色就知道他還處於盛怒中,可劉生被砍了一刀,不處理萬一發了燒死在船上就麻煩了。
他硬著頭皮說:“小人知道公子心善,但規矩就是這麼定的,這些差役在路上打死犯人也沒人管。這自古以來,流放的人,能平平安安到達流放地方的沒多少。”
劉子嶽瞥了他一眼:“所以呢?你也認為我衝動了?怎麼,我處理幾個垃圾都還要征得你的同意?黃思嚴,你膽子倒是越來越大了啊!”
黃思嚴連忙惶恐地跪下:“小人不敢。小人很慶幸跟著公子來了南方,公子心善,寬容,講原則,從不仗勢欺人,還對弱小抱有同情憐憫之心。跟著這樣的主子,是小的幾輩子修來的福分,若有下輩子,小的還想跟著公子。”
這是他的真心話,跟著脾氣好,寬容的主子,與跟著那等不把奴仆侍衛當人的主子日子可完全不同,什麼時候腦袋掉了都不知道。
劉子嶽煩躁地瞥了他一眼:“你彆給我灌**湯,你想說什麼直說?”
黃思嚴趕緊說:“嘿嘿,真是什麼都瞞不過公子。小的是想那劉生的胳膊受了傷,若是不包紮止血,恐怕會流血而亡。小的覺得,不能讓他死在船上,汙了公子的眼,就讓小的去給包紮一下吧。”
劉子嶽氣歸氣,可也知道不能擅自處置了劉生。不然以後鬆州知府肯定不會再將人流放到南越了。
而且這種事是目前的常態,處理了一個劉生並不能杜絕這種情況的發生。
他皺了皺眉說:“將他單獨關在一處,給他包紮,然後留點水,先餓他幾頓再說。至於其他人,也先餓兩天,除了水什麼都不要提供給他們。”
他就是太好性,好吃好喝把這些人的膽子喂肥了。吃他的喝他的,還不把他的話當回事。
黃思嚴連忙點頭:“是,小的這就去辦。”
起初,湯勇他們還以為劉子嶽不敢拿他們怎麼樣,要不了一天就會放了他們。
哪曉得,兩天過去了,除了每天送一次水外,再也沒人管他們。
幾人餓得饑腸轆轆,再也沒心思想那些有的沒的,隻想能吃一頓飯,回到船艙裡好好睡一覺。
到第三天,幾人實在是餓得受不了了,終於屈服,向劉子嶽低頭。
劉子嶽區彆處理,讓黃思嚴將那天沒動手的人都放了出來,湯勇、劉生、黑臉三人繼續關押在底部暗無天日的船艙裡。
被釋放的四人回到船艙裡,這下老實了,對船員都客客氣氣的,再也沒有上船時的趾高氣揚,也不敢出船艙惹事生非了,每天除了吃飯上廁所絕不踏出船艙一步,就怕惹到劉子嶽這個煞神又被關押到下麵。
而湯勇、黑臉、劉生仍舊被關押著,不過每天多了一碗稀飯,保證他們餓不死。
三人看著餐食由米飯白麵肉類隨便吃換成了這樣一碗都能照出人影的稀飯,都很憤怒,可現在形勢比人強,任憑他們是威脅還是求饒,好話歹話都說儘了,劉七都沒現身,也沒鬆。
實在沒轍,他們也隻能忍氣吞聲。
不過三人都在心裡給劉子嶽狠狠記了一筆,打算一上岸就給劉子嶽好看。
在他們的期盼下,六日後廣州城到了。
窩在漆黑、臭烘烘的船艙裡,聽到外麵船員們歡呼雀躍的聲音,三人眼底迸發出強烈的光芒,等上了岸,他們就去官府告發劉七包庇流放的重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