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丞接到聖旨,果然頭痛了。
擴軍到兩萬,朝廷就給十萬兩銀子,這點錢夠乾什麼?
晉王領軍平亂,每年可是要花數百萬兩銀子的。哪怕他們南越地方偏僻,人口少,擴充的兵員也相對較少,不及晉王的一半,也不至於給十萬兩就打發了吧?多少給個晉王兵費的零頭啊。
這是既要馬兒跑,又不給馬兒吃草,朝廷一道聖旨,下麵的人跑斷腿,還不一定能辦成。
這時候黎丞就慶幸他前不久選擇站到了平王這一邊了,旁的不說,平王手裡有錢,出手大方啊。若不是平王出銀子,光指望朝廷的那點撥款,這南越水師早因為發不起糧餉解散了。
不過問要錢這事,怎麼隻能他一個人急呢?
黎丞派人將黃思嚴和趙世昌請了過來。
黃思嚴雖說掛了個水師統領的名號,但到底是侍衛出身,而且升官也有很大的運氣成分,因此見了黎丞態度很是恭敬:“下官參見黎大人。”
黎丞笑得異常和藹,擺手道:“黃統領、趙將軍,不必多禮,請坐,今日將你們請來,是朝廷下了一道聖旨。”
說著他讓人將聖旨捧給二人。
黃思嚴和趙世昌看完了聖旨後立即表態:“朝廷要咱們水師剿滅紅蓮教,我們水師責無旁貸,聽從大人的吩咐。”
這事黃思嚴前幾日其實已經接到了劉子嶽派人送給他的信,讓他暗中將水師的成員也給排查一遍。
可能是因為水師一年前就到了廣州,一直在營地中訓練,不怎麼與外界接觸的緣故,而且水師中的北方流民極少,所以到目前為止還沒發現紅蓮教的蹤跡。
水師沒被滲透,黃思嚴鬆了口氣。但為了謹慎起見,他與趙世昌商議後,安排了信得過的人盯著從北邊來的那部分士兵,以防萬一。
因此他也深知紅蓮教之患,黎丞一提,他便答應了。
黎丞笑眯眯地說:“多謝黃統領和趙將軍,有你們這話我就放心了。隻是聖旨後半部分,朝廷要求將水師擴軍至兩萬,你們怎麼看?”
黃思嚴沒想那麼多,眨了眨眼說:“擴啊,咱們聽朝廷的。”
趙世昌帶兵多年,倒是大約明白了黎丞的意思。
這養兵是件極費錢的事,朝廷給的那點銀子根本不夠。黃思嚴一直跟著平王殿下,從未缺過錢,而且平王缺誰也不會缺了自己人,所以黃思嚴完全沒想到這一茬。
可府衙顯然是拿不出這麼大筆銀子的。黎丞現在提起這事,應該是希望黃思嚴能主動攬下這個差事,想辦法湊齊這筆銀子。
但黃思嚴不接,他也不好提,畢竟他跟平王的情分還沒到那份上,養兵又不是隻掏一次銀子的事,他不可能越俎代庖,替平王答應下來。
黎丞見他們倆一個似乎沒聽懂,一個沉默不語,有些頭痛。他最怕跟這些武將打交道了,不將話說得直白點,他們就聽不明白。
吐了口氣,他乾脆挑明:“黃統領,趙將軍,朝廷給的這十萬兩銀子夠招募一萬四千名士兵嗎?”
論算賬,黃思嚴不輸給他們倆,隻在心裡默了片刻後就道:“不夠,光是配齊這些人的武器、鎧甲等物這筆銀子恐怕就沒多少結餘了。他們這麼多人每天還要吃飯,月底還要給他們發軍餉呢?”
黎丞苦笑著說:“是啊,如今朝廷困難,需得咱們自己想辦法籌措銀子。黃統領和趙將軍想辦法克服克服吧?”
黃思嚴當即擰起了眉頭:“黎大人,這不合適吧?朝廷就撥這麼點銀子,那麼大的缺口,你讓我們上哪兒去找銀子填這麼大個窟窿?”
雖說他知道平王有銀子,可能花朝廷的為何要花他家王爺的?鏟除紅蓮教本來就是朝廷的責任,沒道理回回都問他家殿下要錢啊。
黎丞揉了揉眉心,給他陳述這裡麵的厲害關係:“朝廷應是真撥不出銀子來了。江南大亂,戰事持續了兩年多,還在向中原和西南地區蔓延,打仗每天都要消耗銀子,相反江南多地征收上去的田賦卻少了許多,早就入不敷出了。這幾年,朝廷已經連續三次加征了田賦和鹽稅,百姓負擔很重,府衙也不能再增加田賦了。黃統領,平王殿下最有辦法了,這事恐還得求助你家殿下。”
黃思嚴聽他賣完慘,嘟囔道:“我看你就是瞧我家殿下好說話。”
黎丞哭笑不得。
名正言順擴軍這種好事,彆的王爺求都求不來好吧。這黃思嚴不愧是跟平王殿下最久的人之一,真的跟平王一個性子。
“黃統領,此事不宜遲,還是快快決斷吧,這多拖一天,紅蓮教就可能增加幾十名教眾。”黎丞催促道。
黃思嚴不乾:“黎大人,這事我可不能輕易代我家殿下應承了。朝廷就撥了這麼點銀子,以後撥不撥?不撥,那用完之後呢?這些人怎麼辦?繼續留在軍中,誰掏銀子?總不能以後都我家殿下掏吧?”
黎丞趕緊說:“這個困難,我會向朝廷反映的,咱們先過了這一關再說吧。黃統領還不知道我是什麼人嗎?若能討來銀子,我自是不願意讓殿下掏的,這不是實在沒辦法嗎?”
黃思嚴說:“黎大人,你說的話我相信。隻是這事太大,所耗費的銀子也不是小數目,我不能代殿下做主,咱們一同去見殿下吧。”
黎丞想想也是,這可不是幾百幾千兩銀子的事。若長期養這兩萬人,一年怎麼也得費個六位數的銀子,朝廷下撥的銀子不夠,餘下的都得平王出,長年累月,可不是個小數目。
“好,那有勞黃統領了,正好我還沒去過興泰,這次就去見識見識。”黎丞興致勃勃地說。
兩人商議好後,次日上午便從廣州出發去了興泰。因為出發的時間門比較晚,當天晚上隻得在野外露宿,次日上午才抵達興泰。
一進入興泰,黎丞感覺自己眼睛都不夠看。
與過去半天所見皆是荒野不同,興泰像是鑲嵌在無邊綠林中的一顆明珠,規模抵得上一個縣城,房屋櫛次鱗比,很新。而且房屋的建設應該是經過細心布局的,甚至街道上還修建了排水的溝渠,上麵用青石板鋪著,既不影響下雨天排水也不影響走路。
當然,這還都不是最讓黎丞意外的,畢竟要論建築的雄偉和城市規模,興泰哪怕發展得再迅速又如何比得上廣州這座千年古城。
黎丞意外的是興泰居民臉上洋溢的笑容。
每個人的臉上都充滿了希望,與他經常看到的窮苦百姓大不相同。雖說這些人的衣服上也有補丁,但都不是破布拚湊的衣服,而且相對比較整潔,孩子們也不是那種瘦骨嶙峋的樣子。見了他,也不害怕,有些孩子還好奇地打量他們,認識黃思嚴的,還揮著小手喊“黃叔叔”。
在興泰,他能感受到一種勃勃的生機,而不是日複一日的麻木求生。
以小見大,黎丞似乎有些明白,公孫夏為何會來了興泰一趟後就轉而支持平王了。
***
他們還沒到達王府,劉子嶽便收到了消息。
因為這幾日在清理興泰的紅蓮教徒,鏢局的人員都留在了鎮上,一發現有新鮮麵孔,當即報告到了王府。
劉子嶽對冉文清說:“跟黃思嚴一塊兒回來的,應該是廣州的某位官員,咱們去看看。”
兩人走到門口,正好遇到了黎丞和黃思嚴。
“臣參見平王殿下。”二人趕忙行禮。
劉子嶽趕緊伸手扶他們:“黎大人,黃統領不必多禮,兩位裡麵請。”
進了待客的廳堂,雙方落座,閒話幾句後,黎丞當即說明了來意,將聖旨給了劉子嶽看。
劉子嶽看完就知道怎麼回事了。
朝廷可真有意思,讓下麵的人擴兵,結果就給這麼點銀子,打發叫花子呢,也真乾得出來。
黎丞平日給了他不少便利,劉子嶽也不跟他打哈哈,直言道:“黎大人辛苦了。”
僅僅一句話,讓黎丞眼睛不自覺地有些濕潤。
他還沒訴苦,平王就看出了他的難處。這樣善解人意又體恤下麵的態度,與朝廷這張冷冰冰的聖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苦笑著說:“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臣拿了朝廷俸祿,當儘職儘忠,隻是,這事臣實在是為難啊。臣也是沒法子,因此才讓黃統領帶著過來叨擾殿下。”
劉子嶽同情地看著他:“黎大人一向兢兢業業,忠於職守,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你的難處我理解,隻是……黎大人,如此也不是長久之計。若咱們輕易就將銀錢的事解決了,隻怕以後南越再遇到難處,朝廷還會如此處置,甚至,十萬兩都不會有。”
劉子嶽不是出不起這筆銀子。
但他不能讓朝廷產生南越富得流油,多少銀子都掏得出來的想法。
一旦形成了這種印象,以後朝廷彆說撥銀子了,恐怕沒錢的時候就會盯上南越這隻肥羊,變著法子加征賦稅,最後苦的隻能是南越廣大的普通百姓,因為稅賦都會加到他們頭上。這幾年連續加了好幾次稅,百姓的負擔已經夠重了,他不能做這個雪上加霜的推手。
就像這次,朝廷不知道出十萬兩銀子不夠擴兵嗎?
怎麼可能,那些大臣跟人精似的,如何算不清楚這筆賬。
隻不過一是朝廷在財政上確實吃緊,比較困難,二則是看到上次南越海盜霍亂,朝廷沒出錢沒出力,最後還是解決了。大家都抱著一種不出銀子,興許南越也能像上次那樣自己解決這個難題的想法,能省一筆錢是一筆錢。
如果這次他輕易答應了黎丞掏銀子這事,隻會給朝廷造成一種南越果然有錢,他們十萬兩都出多了的想法,從而得寸進尺,指不定會怎麼想方設法從南越搜刮銀子。
所以這筆銀子,他不能輕易出。
經劉子嶽這麼一提醒,黎丞如遭雷擊,半晌後苦笑道:“還是殿下想得周到,是臣想得太簡單了。”
他隻看到了這件事對平王的好處,對南越的好處,卻忽略了這背後潛藏的危機。
劉子嶽輕輕搖頭:“黎大人也是一時沒有想到。朝廷便是再困難,養兩萬士兵的費用還是掏得起的,正所謂會哭的孩子有糖吃,這一家子中調皮搗亂會哭會鬨的孩子總是不大容易被忽略,同理,做官亦如此,黎大人有時候實不必太實誠。”
要說黎丞這人吧,圓滑是圓滑,但有一種唯上的思想。朝廷下派什麼任務,他都老老實實完成,從不討價還價,這樣可不好。
黎丞被劉子嶽說得老臉一紅:“是臣一時糊塗。隻是,殿下……即便苦惱,朝廷恐怕也是撥不了太多銀子給咱們的。”
他不想爭嗎?當然不是,他之所以第一反應是自己想辦法解決,全因南越的重要性遠不及江南和中原。
朝廷勢必會先緊著那些地方,先將江南和中原的紅蓮教清剿了再說其他的。至於南越,能守住更好,不能以後再慢慢收回就是。
所以哪怕收到了南越多地的奏報,朝廷也沒派兵過來,就給了十萬兩銀子,下了一道聖旨,就把這個擔子丟給了地方。
南越紅蓮教的清剿,最終還是隻能靠他們自己。
劉子嶽站起身,背對著黎丞,思慮半晌後道:“黎大人所言也有道理,這筆銀子最終還是得咱們自己想辦法,但咱們不能讓朝廷覺得咱們湊齊這筆銀子很容易。黎大人若信得過我,就上奏朝廷訴苦吧,直接說十萬兩不夠,請朝廷再撥點款。另外,我再給於大人和公孫大人寫封信,請他們也上奏朝廷,再次陳述南越紅蓮教的危害,鏟除紅蓮教是一件迫在眉睫的事。讓朝廷能夠更重視此事。”
能要來多少銀子是小事,最關鍵是要給朝廷他們南越非常艱難,非常不容易的印象,這樣後麵才不會被盯上。
黎丞聽到劉子嶽條理分明的處置方案,鬆了口氣:“殿下這安排好,臣馬上就寫信。”
不就訴苦嗎?他們南越就跟後娘養的一樣,賦稅沒少交,可輪到他們時,朝廷卻最不重視他們。他有一肚子的委屈,正愁沒地方哭呢!
劉子嶽含笑點頭:“辛苦黎大人了。”
冉文清馬上讓人準備了筆墨紙硯。
劉子嶽也提筆寫信,隻是信寫到了一半,陶餘就過來稟告:“殿下,於大人來了!”
劉子嶽挑了挑眉,今天刮的什麼風啊,怎麼一個兩個都往他這裡跑。
他剛起身便看到於子林大步進來。
“臣見過平王殿下!”於子林的目光隨後落到了黎丞身上,有些詫異。
劉子嶽笑道:“不必多禮,坐,正好,黎大人也來了。”
雙方見過禮,於子林目光在黎丞和劉子嶽身上打轉,好奇地說:“讓我猜猜,黎大人,你來興泰的目的莫非與我一樣?”
聽到這話,黎丞詫異不已,但轉念一想,誰不知道於子林在京城有人脈啊。他含笑點頭:“應該是,我是為了朝廷下旨擴充水師一事來尋求殿下的幫助。”
“巧了,我也是為這事而來。”於子林拱了拱手,說道,“黎大人,非是我故意針對你,殿下不能輕易出這筆銀子。”
黎丞無奈地笑了笑:“殿下已與我陳清了利弊,此事是我太急切,沒想周全。”
聽他這麼說,於子林笑了:“哪裡,大人也是為南越百姓著急,一時沒想到這點。”
看來他是白擔心了,他還真怕平王財大氣粗,一口就答應了黎丞的懇求,因此接到恩師的信,他連夜趕了過來。
給了黎丞台階下後,他笑著問:“殿下,你們是否已經有了解決的方案?”
劉子嶽將先前的安排簡單地說了一遍。
於子林食指輕點桌麵,沉思少許道:“殿下,黎大人,朝廷如今是什麼情況,咱們都清楚,黎大人便是訴苦,恐怕朝廷也不會撥多少銀子給咱們。若最後還是靠咱們自己解決了這事,朝廷還是會認為南越可以榨一榨,許能榨出一些油來的。”
如今大景多地爆發紅蓮教之亂,連朝廷下派的賦稅都不能按額完成。南越雖說叫了苦,最後卻能自己養兩萬人的軍隊,這讓朝廷怎麼想?
所以光叫苦還遠遠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