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士兵們搬殘破的兵器時,劉子嶽親自寫了一封信給延平帝。
延平帝這人好麵子護短,既然下旨說要給南越四萬件兵器,那就是真給。現在萬澤民搞出這種事,讓延平帝失信於兒子,無異於一巴掌拍在延平帝的臉上。
劉子嶽用腳趾頭都能想到延平帝知道這事會有多生氣。
他要做的便是在這把火上再澆一桶油。
劉子嶽在信裡先是表達了對延平帝的思念之情,然後再提起兵器的事。聽聞父皇送南越水師這麼多兵器,他是如何的歡喜,因為這些兵器可隻是兵器,還飽含著父皇對他的寵愛與想念。
先寫他看到船是多麼的高興,然後話音一轉,他怕交接不清楚,出現上次章晶明那種事,沒法向南越士兵交代,也會讓父皇失望。因此堅持要清點一遍兵器的數量,隻是沒想到這一點又出現了問題。
最後他委屈巴巴地在信中問延平帝,是不是他排行不好,所以下麵這些臣子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這樣欺負他?他受點委屈沒關係,但不能讓父皇好心背黑鍋,父皇好心好意要給南越將士武器,南越上下無不感激期待,結果弄出了這種事,豈不是折了父皇的麵子?
所以他堅持讓鮑典軍綁了萬澤民一行人,將殘破的兵器原封不動地送回京城,掰扯個清楚,一定要還父皇一個清白。
真的太茶了。
劉子嶽寫完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
但延平帝就吃這一套。
寫完信,他又站在碼頭當著眾人的麵對黎丞說:“黎大人,今日請你來做了個見證,也勞煩你寫封奏折稟明此事,免得旁人說我劉子嶽冤枉萬澤民。”
黎丞這才明白劉子嶽大張旗鼓將他叫來的目的。原來平王早就打算對萬澤民下手了,正好萬澤民送了這麼個把柄過來,不用簡直對不起自己。
黎丞故作公事公辦地說:“殿下,臣會將今日之事如實上奏。”
他也在碼頭寫了一封信,陳述了今日在碼頭上的見聞,其他的一句都沒說,連同劉子嶽的那一封,一塊兒交給了鮑全,進京後呈給陛下。
鮑全已經讓人準備好了路上的補給。未免夜長夢多,他準備下午就啟程,拱手對劉子嶽說:“殿下,臣這就出發了。”
“等一下!”劉子嶽叫住了他,“這次萬澤民總共帶了多少人來?”
鮑全說:“一百人!”
一百人可不少,鮑全帶的人必須得比他們多才行,否則萬一這些人半途反抗,鮑全他們未必是對手。到時候來個死無對證,這就成了一筆糊塗賬。
劉子嶽可不給他這麼個機會。
既然晉王盯上了他,他又不甘心將所有拱手獻上,做一條搖尾乞憐的狗,那隻有逮著機會就狠狠咬晉王一口,這就是個天大的好機會。
劉子嶽背著手,厲聲道:“船上若是裝不下了,你就將完好的二十箱兵器搬下來,再多帶五百個兄弟上船。若這些路上不老實就殺了,隻留萬澤民幾個回去對證就成。”
捆綁著丟在甲板上,曬得嘴皮子都裂開的萬澤民聽到這話,雙目赤紅,平王真是好手段,用這種方式名正言順地扣下了二十箱好的兵器,隻將一堆破銅爛鐵送了回去。
他氣得不停地喘粗氣,但連張嘴揭開平王的詭計都不行,因為他的嘴巴被塞上了一塊布巾。
聽說要留下好武器,鮑全高興不已,高聲喊道:“弟兄們,將做了記號的箱子搬下去,記得打開看一下,彆搬了那些破爛玩意兒!”
士兵們連忙動了起來。
趁此機會,劉子嶽將鮑全叫到身邊,塞了一封信給他,又在他耳畔低語了幾句。
鮑全用力點頭:“是,殿下,臣知道怎麼做了。您就在廣州等臣的好消息吧。”
一切準備妥當,已是下午,鮑全也不嫌晚,當即出發。他們水師多的是擅長海上行駛的船員,不怕趕夜路。
船隻啟航,緩緩駛出廣州碼頭,劉子嶽一行才轉身離開。
黎丞坐在馬車上,掀起簾子的一角,一邊擦著額頭的汗水,一邊衝劉子嶽說:“殿下,太陽太大了,不若進臣的馬車,坐馬車回去吧?”
劉子嶽將韁繩丟給了隨從,跳上了馬車:“我就卻之不恭了,多謝黎大人。”
馬車裡也很熱,黎丞拿著扇子給劉子嶽扇風:“殿下忍耐忍耐。”
劉子嶽一把奪過他手裡的扇子,快速扇起來:“還是我來吧,黎大人特意將我叫上來,是有什麼事要說吧?”
黎丞點頭,眼神有些擔憂,壓低聲音道:“殿下,咱們這次隻怕要與晉王正麵對上了。”
劉子嶽認真點頭:“從晉王的手伸向南越這天起,這一切就注定了。晚些時候,我會讓山嶽商行以訓練鏢師的名義,再訓練一批鏢師。此外,礦山那裡,再招募一批礦工鐵匠,加快進度,多生產一批兵器。”
雖然他覺得以延平帝平時的作風,多半會將四萬件兵器給他補齊。
但誰知道這中間會不會發生什麼變故,因此還是要做兩手準備,自己這邊也要備上,朝廷若送來是意外之喜,不送來,他們這邊也能自給自足。
黎丞見劉子嶽心裡已有了盤算和應對之策,鬆了口氣:“是,臣這就去招募合適的礦工,這邊的事要跟相爺和於大人通個氣吧?”
劉子嶽道:“不止他們,封州、並州、袁州三地也要通個氣。我準備多安排四千駐軍在連州,若朝廷有什麼異動,可快速將兵員派去這三州。”
黎丞眉眼間的憂色更濃:“殿下是擔心他們會對封州、並州、袁州動手?”
“短期內應該不會,但要做好防範,沒什麼事是不可能的。”劉子嶽說道。
黎丞見劉子嶽已經將方方麵麵都考慮得很周詳了,心裡大大地鬆了口氣:“殿下所言有理,咱們現在隻需等京中的消息就是。”
回城後,劉子嶽又先後給公孫夏、於子林、徐雲川等人去了一封信,說明了情況。然後單獨給冉文清寫了一封信,讓他在興泰選拔一批青壯年做鏢師,加強訓練。
這些人是作為南越軍隊的後備人員。
若是哪天真發生了變故人不夠,這些人就可隨時頂上。
安排妥當後,劉子嶽繼續訓練水師。
晉王的手腳伸向了南越,南越安安靜靜發展的時間不多了,他得利用這段時間增強士兵們的作戰能力。
***
八月十五,中秋佳節,天清氣爽,本是一個極好的日子,當太監的一聲通報,打破了延平帝的好心情。
“陛下,平王府典軍鮑全求見,他帶了平王殿下的親筆信過來,請陛下過目。”
延平帝挑了挑眉,笑道:“巧了,平王這信恰好是中秋節這天送來的,莫非他是刻意算過的?”
南越距京城就是加快速度也得用個一個來月的時間,甚至更久,這要盤算恐怕很難,畢竟路上出現在點變故耽擱一兩天是常有的事。
不過陛下喜歡聽嘛,好幾個臣子附和道:“平王殿下有心了。”
延平帝樂嗬嗬地說:“將信拿上來,瞅瞅老七寫啥了。”
但等打開信他的臉色就變了。
看完信,他的臉上已經陰沉得如同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
大臣們都察覺到了延平帝情緒的變化,無不噤聲降低存在感,以免火燒到自己頭上。
陳懷義也很擔憂,平王到底說了什麼,能讓陛下的心情一下子變得這麼糟糕?
太子和燕王對視一眼,眼底也有擔憂。老七在搞什麼?多年不來信,來一封信就要觸怒龍顏,他莫非是活膩了?
在群臣暗暗揣測的時候,延平帝終於開了口:“讓鮑全進來。”
太監連忙去傳令。
等了約莫一刻鐘,又黑又壯很是粗糙的鮑全踏入了殿中,他的背後還捆綁著一個頭發亂糟糟的人。
朝堂上的大臣大多是文官,看到這一幕都皺起了眉頭。
這個鮑全,要搞什麼?
等鮑全帶著人走到殿中時,不少人已經認出了捆綁著身形狼狽那人的身份。
晉王和傅康年俱是臉色一變,平王要乾什麼?竟敢將萬澤民捆綁到紫宸殿。
傅康年先發難,怒道:“鮑典軍,你這是何故,還不快放了萬將軍!”
相較於他們的震驚和憤怒,太子和燕王等人則是大喜。他們還怕老七軟骨頭,被萬澤民給拿捏鎮住了,沒想到老七給了他們這麼個天大的驚喜。
幾人皆露出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太子還站出來道:“傅大人此言差矣,七弟這人一向純善,若非被人欺負到了頭上,又怎麼會做出將人綁到大殿上的行為。”
鮑全雙膝一彎,跪在地上,先磕了三個響頭:“微臣鮑全,參見陛下。平王殿下被發配到南越,無詔不得回京,因此派微臣押送萬澤民回京,向陛下說明此事。萬澤民克扣更換陛下賞賜給南越的兵器,以次充好,共計三萬五千件,微臣已經將這些武器帶回了京中,其中一箱就在殿外,請陛下恩準微臣將箱子帶入殿中。”
以次充好,三萬多件……
這不是拿平王當傻子嗎?難怪一直沒什麼存在感的平王會氣得派人進京呢。
大臣們或竊竊私語,或交換眼神。
太子和燕王等人眼底難掩喜色。
晉王和傅康年則俱是臉色一變。傅康年呼吸都急促了幾分,看著萬澤民,眼神帶著詢問,怎麼回事,連平王那個窩囊廢都搞不定?
萬澤民心裡苦啊,不是他無能,實在是平王沒給他發揮的餘地,他剛下船就被綁回了船上,能怎麼辦?
但他嘴巴還堵著,完全沒說話的機會。
延平帝氣得臉色鐵青,陰鷙地瞥了一眼萬澤民,怒道:“抬進來!”
鮑全連忙讓人將箱子抬了進來,然後當著眾人的麵打開。
滿朝上下百餘名官員都看到了,箱子中的兵器斷裂、生鏽,幾乎找不出一件完整的。
嘖嘖,拿這種破爛玩意兒糊弄平王,當平王是傻子嗎?
就是泥人也有三分血性,更何況平王可是正兒八經的龍子龍孫呢。難怪平王這麼生氣呢,換誰誰不生氣呢?
延平帝更是勃然大怒,指著萬澤民:“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鮑全立即扯下了萬澤民嘴巴上的布巾。
嘴巴一獲得自由,萬澤民連忙替自己辯解:“陛下,微臣,微臣也不知,這,這,微臣送去的武器不是這樣的,微臣冤枉啊!”
事到如今,他也隻能推脫不知了。
鮑全冷笑,從懷裡掏出黎丞的奏折:“陛下,船隻靠岸時,廣州知府黎大人也在場,殿下懇請他說明了事情的緣由,請陛下明鑒!”
延平帝麵色陰沉,一抬手,拿上來。
黎丞的奏折沒有劉子嶽的信中夾雜著那麼多的私人情緒。
他的奏折更客觀,隻陳述了事情的經過,沒有一句私人的想法,最後以“請陛下定奪”結束。
但就是這樣,讓延平帝更生氣。
他自己看完這兩封信,在看到箱子裡這堆破爛,心情都糟糕得不行,更逞論老七。
恍惚間,他仿若看到了老七委屈巴巴地撅著嘴倔強難受地望著一箱箱破爛玩意兒。這一刻,老七與當初可憐兮兮說自己沒銀子時的樣子重合上了。
延平帝心情糟糕到了極點,直接將奏折砸到了萬澤民的腦袋上:“你送去的,你不知道?事到如今,你還想糊弄朕!”
萬澤民額頭上被奏折的堅硬的角劃出了一個細碎的血口子,他也不敢躲,而是誠惶誠恐地堅持:“請陛下明察,微臣是真不知道。就是給微臣天大的膽子,微臣都不敢對禦賜之物動手腳啊,微臣的船早就到了廣州碼頭,歇了一晚上,中間發生什麼,微臣真的不知道。微臣以及下屬,都是第一次遠航,很不適應船上的生活,到了廣州後就睡了過去。”
傅康年連忙道:“是啊,陛下,就是給萬將軍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對這麼多兵器動手,這其中必定有誤會,說不定是路途中出現了什麼岔子,還請陛下明察。”
什麼玩意兒?還想將臟水往他們身上潑呢。
鮑全冷笑,拱手垂頭恭敬地說:“陛下,既然萬澤民堅持這些破爛玩意兒他不知情,那就請陛下親自驗驗這些斷器。這些武器都是工部督造的,微臣聽聞,工部督造的武器都是做了標記的,這些兵器到底是不是,一驗就知。”
延平帝看向工部尚書。
工部尚書確認此事:“沒錯,陛下,工部鍛造的兵器都是有標記,出自哪個司衛便鑄了該司衛的名字。”
鮑全再次堅持:“請陛下派人查驗船上那三萬多件兵器,便知其出處,就可知到底是誰在撒謊。”
太子也借機道:“是啊,父皇,這些人膽大包天,竟敢在您的眼皮子底下對送到南越的兵器動手腳,這其中絕不是萬澤民一人就能辦到的。裡麵肯定還有不為人知的內幕,請父皇徹查。”
他沒點傅康年的名,但意思卻很明顯。